那是一个王朝的故事,像所有历史上兄弟纷争、手足相残的故事一样,起因总是皇权与女人。
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人有时候远比一个军队更具有杀伤力。
她叫燕翎儿,是太傅的女儿,绝代佳人,更可贵的是自然纯性,毫无官家女的骄矜与城府。
康宣帝有两个最得意的儿子,长子景钰、三子景皓。
兄弟俩从小感情深厚,一起习文,一起练武,一起郊游,一起嬉戏,严肃沉闷的皇宫总是因为有他们俩的身影和笑声而变得充满乐趣。
渐渐地,他们长大了。渐渐地,他们听到了宫人的悄悄猜测:两个同样优秀的王子,究竟谁会成为未来的君王?
年长的一个目光变得深邃了,举止沉稳,应对有度、精明强干。私下里,他偷偷笼络朝中大臣,为他登基铺平道路。
年幼的一个越来越英俊洒脱,风华绝代,他广交文人雅士,诗词互和,对王位根本不屑一顾。
那一年春天,兄弟二人骑马出城,徜徉于青山绿水中。然后,他们遇见了燕翎儿。在一片姹紫嫣红中,燕翎儿白衣如雪,手拈一枝桃花,凝眸,含笑,纯美、轻灵,仿佛坠落人间的九天仙子,不染纤尘。
所有风光在兄弟二人眼中一齐消失,天地间只剩下这个绝世姿容的女子。
“姑娘是谁家小姐?为何独自在此,连个丫环都不带?”景钰殷勤上前询问。
而燕翎儿的一双明眸却对上了景皓的眼睛,霎那间天崩地裂,万劫不复。
这世上是否真有一种情叫做一见倾心?茫茫人海中是否真有月老系下了红绳的那个人?
从此一种相思,两地闲愁。
知道燕翎儿是太傅之女后,两人总算可以一偿相思债了,经常借故出去找燕翎儿,或宣燕翎儿进宫来玩。但那时两兄弟彼此之间都以为对方只是对燕翎儿有好感,没有想到已情有独钟。
此时,朝中大臣都向宣帝奏本,请宣帝早立太子。
宣帝迟迟未立太子,因为他对两个儿子迟迟未能作出选择。他欣赏景皓的才情与仁厚,觉得景钰心计太深。无奈朝中大臣都已被景钰收买,并且景钰是长子,康朝历代皇帝如果废长立幼,总会引起朝庭动荡。
无奈之下,宣帝只能立景钰做太子。因为觉得愧对景皓,宣帝给了景皓更多关注和赞扬,这让景钰又妒又恨。
兄弟俩几乎是同时向宣帝提出请求,要纳燕翎儿为妃。
宣帝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景皓的请求。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本来是一件美事,却为将来埋下了引发灾难的火种。妒恨的毒苗在景钰心中生根,每一次看见景皓与燕翎儿相携而行,一个犹如仙子,一个不似凡人,那种妒忌便将他活生生撕裂。
第二年宣帝因病驾崩,景钰登基为帝。
深埋在心底的毒苗终于发芽了,深谋远虑的景钰在宫中默默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阴谋。
乾清宫,午后,景钰微微有些疲倦。
而景皓却仍然那样神采飞扬、风_流倜傥。
景钰看着他那双沉静如湖泊的眼睛,耳边响起燕翎儿的串串笑声,还有宣帝夸奖景皓的声音。
他的心微微有些刺痛,但他将这种感觉勉强压了下去。
“皇兄,不知召臣弟前来有何吩咐?”景皓一如既往地尊敬这位兄长,也一直相信他能做个好皇帝。
“朕这几天忙得够呛,登基以来,有太多朝政需要接手,真是累啊。还是三弟清闲,整日吟诗作赋,潇洒风_流,让朕羡慕啊。”
品出话里有异样的味道,景皓连忙站起来,躬身道:“臣弟惶恐,未能为皇兄分忧。若是皇兄觉得弟尚有可用之处……”
景钰摆摆手,笑道:“怎么如今你在朕面前这样拘谨起来?三弟惊才艳艳,是我们这些兄弟中的翘楚。当初父皇一直夸三弟有经天纬地之才,朕若不好好让三弟发挥这个才能,便真是暴殄天物了!”
景皓手心里微微冒出汗来,觉得空气也似乎变得很沉闷。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景钰却仿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的局促,缓缓道:“朕打算封你为鲲鹏王,将江南给你做领地。你自成鲲鹏王国,好好管理,只需年年进贡、岁岁来朝。朕给你绝对的自由,让你充分发挥你治国安邦的能力。切莫让朕失望。”
景皓的心猛地沉下去,愕然抬头看着景钰,觉得这目光如山一般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皇兄……”他双膝跪下,小心措词,惶然道,“本朝从未有如此封赏,臣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康朝另立小朝廷。臣弟心中只有一位皇上,别无他念。请求皇兄收回成命。”
“哦?”景钰微微低头,探究的目光凝视着他,“莫非三弟觉得朕说的话都是戏言?”
“臣弟不敢,只是……”暗吸一口气,抬头道,“臣弟只是一个闲云野鹤之人,常愿归隐山林,与清见明月相伴。请皇兄赐臣弟做个平民百姓,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景钰仰天大笑:“刚刚还说要为朕分忧,现在又想做归隐之人。三弟,你究竟心里想的是什么?”
景皓滞住,这明摆出来的刁难让他汗湿层衣,心里一片冰凉,难道,兄弟之情已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了么?
“臣……”
刚刚打算再作解释,景钰将他扶起来,拍拍他的肩,又变成了和蔼可亲的大哥:“三弟。江南是个好地方,正适合你与翎儿的性格。朕相信你的才能,必定可以将江南治理得风调雨顺,一片富饶。朕不会将这块土地白白交给你的,你只是在代替朕打理这个地方。天下是景家的天下,你我兄弟,有什么分别吗?”
再说,朕知道你是个风_流才子,喜欢结交天下名士,江南风景如画,人才辈出,岂不正遂了你的心愿?”
景皓虽然心中忐忑,但看景钰笑容豪爽,想起以前兄弟情深,便已释怀,再次躬身道:“多谢皇兄。”
景皓与燕翎儿去了江南。
杏花、烟雨、江南,这本是他们梦想中的地方,在这里,他们如鱼得水,生活得像神仙眷侣一般。
景钰以江南富庶为理由,不断增加鲲鹏王国的赋税。他知道景皓爱民如子,不愿给百姓添加压力。到时便可以抗旨论处。
幸而景皓有经商的天才,利用江南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物,开发通商渠道,甚至与海外经商,短短两年,将鲲鹏王国治理得国富民强。期间他不仅积累了大量财富,还开辟了航海渠道,包括无意中发现了倦客岛—一个神秘莫测的海外仙岛。
此时景皓已生有一子,取名景珞。
景皓喜欢结交天下名士,便如当年孟尝公一般,不断接济那些落魄的英雄,以至于门客众多,朋友遍天下。
景皓的声誉在民间如日中天,人人知道康朝有鲲鹏王爷,人人赞颂他的功德。
而朝堂中,那些大臣们便纷纷向景钰进言。天无二日,国无二君。鲲鹏王国虽然偏安一隅,却国富民强,若是景皓心存异念,后果不堪设想。尤其如今民心只知有鲲鹏王,不知有皇上,这不明摆着要造反吗?
景钰以兄弟情深为由,表现出一番宽容大度。
但这样的理由终于“架不住”大臣们众口烁金,景钰的戏也演足了。天佑三年,景钰终于一纸诏书将景皓调回京城。
敏感的景皓已察觉不妙,心中悲愤。不愿自己辛苦攒下的财富落入景钰手中,命令手下亲信东方三兄弟东方朔、东方奇、东方白,在他走后立刻将所有财宝运往倦客岛,并吩咐妻子,如果此去他遭遇不测,让她带孩子逃走,到乡间隐居起来。
景皓一进皇城便被羁押,罪名是私敛财富、笼络民心,意图谋反。而另一方面, 一群江湖人打扮的人杀入鲲鹏王府,燕翎儿知道是景钰派来的,假扮江湖人是怕引起江南民愤。她誓与景皓同赴黄泉,便把儿子交给一位老家仆,让他们逃离王府。自己坦然迎了出去。
皇宫,燕翎儿脸色苍白,发髻零乱,但神情宁静、气质高贵,如同一朵绽放在空谷中的幽兰。
“翎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见到燕翎儿,景钰眼里露出久违的温柔。
“多谢皇上挂念,翎儿很好。”燕翎儿淡淡地道。
“你知道吗?朕虽然后宫佳丽三千,却没有一个能像翎儿一样打动朕。第一次见到你,朕就知道朕这辈子要定你了!可是父皇偏心,竟将你赐婚给三弟。你知道你们大婚那天,朕的心有多痛吗?朕当天晚上喝得烂醉如泥,睁眼闭眼都看到你的影子。这些年来,虽然你们在江南,朕却未有片刻忘记你。”景钰越说越激动,忍不住上前抓住燕翎儿的手。
燕翎儿挣开他的手,倒退一步,神情不卑不亢:“皇上请自重,翎儿是皇上的弟妹。”
景钰扬眉笑道:“那又如何?皇室中**之事比比皆是。当年唐高宗娶太宗才人武则天为皇后,唐玄宗纳儿媳杨玉环为妃。如今朕为心爱之人照样打破世俗传统,让天下人皆为朕喝彩!”
燕翎儿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这个两眼放光的男人,半晌,微叹道:“皇上是不是认为,为了得到心爱之人,不惜残害自己的亲兄弟,这也是一种荣耀呢?”
景钰脸色突变,眼里闪过利芒:“景皓是咎由自取!他图谋不轧,死有余辜!”
燕翎儿道:“皇上心里很清楚,皓哥是被冤枉的。他对皇上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景钰大笑,忽然站起来,掀开身后的布帘。
燕翎儿惊讶地看到,布帘后站着一身白衣的景皓,身上干干净净,只是手脚都被铁链锁着,脸色苍白得可怕。
他一动不动,分明是被点了穴道。
景钰伸指解开他的穴道,将他拉出来。景皓的脚步踉跄了两下,终于站住。
“皓哥!”燕翎儿扑过去抱住他,泪如雨下。
却见景皓眸子中露出痛苦之色。
燕翎儿心头一凛,伸手解开景皓的衣襟。
只见景皓胸前纵横交错,遍布鞭痕。
燕翎儿心如刀绞,浑身都颤抖起来,手指景钰,厉声道,“你这昏君!你这禽兽!你如此折磨自己的亲弟弟,你好狠的心啊!”
“翎儿,不要……”景皓变色,怕触怒景钰,让妻子受苦。
景钰却不生气,微微笑道:“三弟,翎儿说你对朕忠心耿耿,可是事实?”
“是。臣弟对皇兄的忠心,天地可鉴。”
“既如此,你为何私敛财富、广聚门徒?”
“臣弟已向皇兄解释过。皇兄许臣弟自治鲲鹏王国,该向皇兄交纳的岁贡一分都未少。臣弟留着这些财富,只怕将来江南遇到天灾**,这些可保百姓太平。”
“那这些财宝现在在哪里?”景钰盯着他。
景皓淡淡一笑,道:“恕弟无法将它们交给一个失德的皇帝!”
景钰眼中利芒暴涨,森然道:“就凭这一点,你就该千刀万剐!”
景皓却不理他,继续道:“若说广聚门徒,臣弟更不敢领罪。皇兄深知臣弟禀性,臣弟虽生在皇室,却喜欢结交朋友,无论骚人墨客,或江湖侠士,都是如此。臣弟并未招兵买马,如何能够谋反?”
景钰冷笑道:“那只因为朕发现得早,若等你羽翼丰满,只怕现在朕和你便易地而处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景皓傲然挺胸抬头。本来他就长得高过景钰,现在更显得长身玉立,气宇轩昂。
景钰忍无可忍,挥手重重地打了景皓一记耳光,怒声斥道:“见了朕连跪都不跪,还说自己忠心。你眼里根本没有朕!”
景皓被打得跌倒在地,唇边立刻渗出鲜血,却连眼皮都没抬。翻身跪倒,脊背挺得笔直,眼眸中波澜不兴。
燕翎儿默默走到他边上,握住他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眼神的交流无需语言,自是灵犀相通。
这一幕让景钰气得几乎发疯,一把抓住景皓的衣领,冷然道:“天下莫不是朕的,包括你,包括翎儿。朕要纳翎儿为妃,你若对朕忠心,便该将她拱手相让。难道不是吗?你现在还有什么理由说自己忠心?”
景皓抬头看着他,略显激动道:“皇兄,说来说去,你仍然是为了翎儿。普通百姓尚知朋友妻,不可戏。何况你是君王!如果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翎儿,三年前你登基时为什么不就杀了我!”
“那时候朕找不到理由杀你。可现在……朝中大臣皆曰可杀!”
景皓与燕翎儿遍体生寒,怎么也无法想像,景钰竟是如此工于心计的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怕江湖中人知道皇兄如此残暴,将来……”
“江湖中人?”景钰哈哈大笑,“那些江湖中人只会义气用事,头脑简单,热血冲动,他们岂能与朝廷抗衡?”
景皓闭嘴,不想多说。
景钰转向燕翎儿,目光再次变得温柔。
“翎儿,你一点都不明白朕的心。朕从不求人,现在却是在求你。求你嫁给朕!”
“皇上,请你不必多言,既然皇上容不得皓哥,请赐我俩一起死!”
“好!好!好!”景钰后退两步,脸孔已因愤怒而扭曲,“既然你如此无情,便休怪朕心狠。朕不会让他死的,你若不答应朕,朕便天天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朕先挑了他的手筋脚筋,再让他尝尽刑部各种刑具……”
燕翎儿惨然一笑,回头看着景皓,柔声道:“皓哥,珞儿逃走了,咱们不用担心什么。”
景皓点头,星眸中泪光盈然。
“皓哥,是不是此刻翎儿做任何决定,你都会答应?”
景皓微笑,将燕翎儿搂在怀里,深情地道:“此生有你,我已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你想做什么,你就做吧,我什么都答应。”
燕翎儿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景皓再次点头。
燕翎儿悄悄将一粒药丸塞入景皓手中。
“你们……”等景钰感觉到不妙时,两人已各自吞下一粒毒药。
景钰狂呼叫太医。
等太医来时,已经回天乏术。
“皇兄……”景皓脸上露出一缕惨白的笑容,勉强支撑着道,“你……好可怜……”
语声中,眼睛渐渐闭上,与燕翎儿相握的手,却再也没有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