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闻言,表情复杂道:
“回王妃,郡主将我等赶了出来,单独与那锦衣见面,具体说了什么,奴婢们不知。
只晓得,他离开后,郡主气色好了很多,似乎打开了心结,已经可以正常进食了。”
“吃饭就好,吃饭就好。”美艳王妃先是拍着胸脯,松了口气,旋即,眉眼凝重起来。
“那少年如何?”她问。
大丫鬟想了想,说:“还算规矩,气度不凡。”
她说的是实话。
王妃沉默,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担忧,想着,稍晚些时候,得和王爷说下。
怎么感觉,比刚才还发愁了呢。
……
离开王府,已经临近正午,齐平快马加鞭,返回了衙门,等进入院子,就看到院中架起铁锅,屋内的桌案也搬了出来。
一名名锦衣撸起袖子,正在忙活着。
有人烧火,有人站在桌前,手上还沾着雪白的面粉。
“都忙着呢?饺子下锅了吗?”齐平笑呵呵走过来。
众人:“……”
眼神都极为复杂。
上午时候,大家拿到锦囊离开时,还很兴奋,以为要搞大动作。
结果等到了地点,打开锦囊,看到上面的指示,整个人都破防了。
东市买白面、西市买菜篮……等返回衙门,揉面剁馅,一群人啥事不干在院子里包饺子。
“你确定这和查案有关系?”裴少卿眼神幽幽的。
站在菜板前的女锦衣提起了菜刀。
齐平讪讪一笑,打了个哈哈:
“吃饱了才有力气破案嘛,哪有空着肚子干活的道理,再者说,不还有六七天呢吗。”
说着,他掀开铁锅,看了眼沸水里滚动的白胖白胖的饺子,说:
“有点丑啊,这锅谁包的?”
洪娇娇:“……我。”
齐平:“……挺好看的。”
中午,开饭的时候,衙门里其余堂口锦衣之间,流传开一个消息。
“庆”字堂口,一群人包了一上午饺子,不来饭堂吃了。
锦衣们大为震惊,心想摸鱼都不装了吗?
余庆没回来,这帮人是真放开了啊,不由大为羡慕。
也有人表示疑惑,知道齐平接了官船的案子,心想,怎么一点不急,莫非已经胸有成竹?
与此同时。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衙门的主办官,也纷纷收到了消息。
其实,在上午时候,众锦衣轰轰烈烈离开时,他们便注意到了,并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刑部中年人面露得色,心说果然给我猜中了吧。
这个齐平,定是要独吞功劳。
可等下面人回报,说一群锦衣跑遍了全城,买肉菜包饺子后,三司官员集体沉默了。
“大人,您看这……”刑部,一名衙役小心翼翼看着中年主办官的脸色。
后者沉默了一阵,突然说:“欲擒故纵!”
“啊?”
中年人自信一笑,笃定道:
“此法,定是在迷惑我等,去通知其余二司,要他们莫要放松,继续盯紧了,本官料定,此人定有后手!”
衙役精神一震:“是!”
没人知道齐平要干嘛,但无疑,这一通折腾,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官船案乃是近期朝堂上最大的案子,整个官场,都或多或少,关注着。
而在人们看来,屡破大案的齐平,定然不会单纯吃个饭。
一时间,无数人揣测、分析,猜测齐平此举深意。
而作为暴风中心的齐平,却美滋滋吃了一顿午饭后,小睡下,这才慢悠悠,骑马出城,朝书院赶去。
……
书院。
与离开前并无不同,山下竹林,风吹如浪。
青坪之上,校舍之中,穿着“校服”的学子们规律地生活学习。
当齐平一袭青衫,走在青石板路上,顿时吸引了许多学子的目光。
“是齐平!”
“他回来了?”
议论阵阵,雀斑女孩与名叫元周的青年,更都是好奇望来,惹得前方教习挥舞教鞭,吹胡子瞪眼:“专心!”
齐平回以微笑,朝师兄师姐们挥手,脑海中回荡声音:“来讲堂。”
是大先生的声音。
齐平不敢耽搁,忙快步小跑,终于在大讲堂内,看到了盘膝静坐,头戴高冠,严肃古板的大先生。
“学生见过先生。”齐平恭敬拱手,真心实意地恭敬。
虽然很坑……但说到底,那道保命符的确救了他一命。
大先生原本闭着眼,闻言,古板方正的脸庞上,双眸睁开,闪过一丝神光,似乎在观察。
继而,微微一怔:“二境了?”
齐平躬身:“侥幸。此番磨练,有了些长进,学生能回来,还多亏先生赐予的保命符。”
大先生摆手,浑不在意:
“是你自己的福缘,不必在意,修行一道,总是要经受些磨难,才可精进,留在京都,安稳则安稳些,于修行,却未必是好事。”
齐平认真聆听:“学生谨遵教诲。”
大先生满意颔首:“此来是为案情?去后山客舍,人在那里。”
他似乎已知晓了齐平此来目的。
是杜元春说的?……齐平想着,恭敬退下:
“是。学生告退。”
转身离开讲堂,齐平吐了口气,打起精神,朝后山走去。
外人只道,他这次对案子似乎不很上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
客舍,是书院后山的一片单独的建筑,相对清雅,当齐平走进院子,远远的,便嗅到了草药味道。
隔着院落,可以看到一间房屋门扇敞开,有人守候。
齐平未贸然闯入,而是站定,高声道:“镇抚司校尉齐平,奉命查案。”
短暂的沉默后,房间里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进。”
咦,有些耳熟。
齐平想着,迈步跨越庭院,踩着石板路进入房间,与守在门口的“校工”点头微笑,这才看到了房间中的一道浅白色的身影。
禾笙仍穿着月白色的束腰儒袍,秀发束在脑后,随意垂落下来。
禁欲系的高颜值面庞上,没什么表情,鼻梁上,水晶磨片眼镜反射着午后的阳光。
齐平微微出神,露出笑容:“学生见过三先生。”
禾笙“恩”了一声,神情清淡,倒也不是疏远,而是性格如此。
墙角,一只圆凳上,橘猫盘成一团,正时候也睁开了眼睛,跃下地,在他脚边蹭了蹭。
受宠若惊。
与上次不同,齐平知道这只橘猫颇为不凡,强忍住当众开撸的冲动,目光越过女先生,看向床榻上昏睡的“把总”,神情认真了几分:
“这便是逃回的那个冯步安?”
冯步安,二境洗髓修士,出身书院,皇城禁军统领之一,此次押运赈灾粮款,临时担任“把总”之职,武力修为已算不俗。
这是他在卷宗里看过的信息。
此刻,三十余岁年纪的冯步安一动不动,身上盔甲早已褪去,躺在床上,脸色红润,看不出任何伤势。
禾笙点头,平静道:“是。我用术法与药物治愈了他的身体,但这里有些麻烦。”
她用青葱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
动作有些呆。
“识海?”齐平凝重问。
识海,即人的大脑意识所在,与气海对应,也是修行者最重要的两个关键。
禾笙点头:
“他的识海曾遭受攻击,气海也有破损,应该是遭遇了强敌,落败从而逃窜,凭借一股意志,撑着跑了回来。
看到山门后,一口气泄了,便昏睡过去,幸而教习发现了他,否则,再晚些,就彻底救不活了。”
齐平皱眉道:“识海受创,很难治疗吗?”
他不大了解这方面,以往虽也遭受过神识袭击,但都给沙漏挡住了,缺乏真实体会。
禾笙用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解释说:
“识海那是神魂所在,极为要紧,故而,在诸多的术法中,也尤其以涉及神魂的术法最为难防……神通之下,引气境只能依靠修为硬抗。
洗髓境稍好些,罡气也可对神神识攻击稍作阻隔,且洗髓修士真元渗透骨髓,也会滋养神魂……但终究,还是薄弱的。只有晋级神通后,神魂才会得到蜕变。”
齐平想起了**被锤烂,但神魂跑掉的夏侯元庆,点了点头,突然跑了个题:
“神魂强大有什么好处?比如说……头脑会更清醒?记忆力更强?思考更敏捷?”
禾笙肯定道:“这些的确会强大许多。”
齐平沉默了下,问:
“那神通之下,有什么方法增强吗。恩,我之前在西北,曾机缘巧合,去了雪山一趟,见识过一些奇珍异宝,那些可以吗?”
禾笙说道:
“的确有一些天地孕育的灵物可以做到,但也极少,西南雪山的话……最出名的要数雪山灵鱼,极为罕见,且寻常神通,即便目睹,也无法捉住,早些年……
唔,说远了。你想了解这些,可以去故纸楼寻藏书去看。”
她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但学子提问时除外。
雪山灵鱼……卧槽,不会是我吃的那些个吧,但压根没觉得稀有啊,每顿饭都能看到,很好找……
神通都抓不住?
我当时都成废人了,手里拿个树枝一戳一个准,那傻鱼呆的很……
齐平心中吐槽,旋即想起道门首座,若是这位五境强者暗中出手了呢?
而自己没发现?
摇摇头,将杂念抛除,齐平回到正题,看着昏迷的冯步安,说:
“也就是说,先生也没把握将他救醒?”
禾笙点头,想了想,说:
“我尽力而为,但需要一些时间,也许过几日就能醒,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至于醒来后,神魂是否完整,会不会变傻,也不好说。”
……难办了啊,这样一来,就不能太指望这人,恩,想来三司衙门也都来问过,了解过难度,故而没抱太大希望……
齐平沉吟了几秒,吐气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他忽然说:
“近些天,希望先生能帮忙照看些,尽量不要让无关人等接近他。如果有人尝试见他,我希望能知道是哪些人。”
禾笙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好。”
……
齐平返回衙门时,表情很沉重,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齐平与三司开了几次碰头会,但彼此都没什么进展。
只是每天,都会往书院跑一次,冯步安始终昏迷,在强大的书院的照拂下,并未遭受任何危险。
三司衙门始终盯着齐平,一次次脑补,但最后,也都没看出什么。
且愈发觉得,他在糊弄事情,并没有认真破案,或者说……是自暴自弃。
转眼,便过了七日。
时间,来到了皇帝命令的截止日这天。
……
黎明,午门外,群臣聚集,照例等待开早朝,只是这次,不少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四司衙门身上。
或窃窃私语,或幸灾乐祸。
官船劫案,震惊朝野,四司衙门督办,很多人都等着看笑话,要不怎么说政客莫得感情呢。
各大山头,党派,彼此都没少摩擦,看到人栽跟头,只要不涉及自身,都是吃瓜心态。
“杜镇抚,今日乃是截止之日,可想要如何应对?”
吏部尚书张谏之走到杜元春身旁,两人并肩而立,关切问道。
终于是否真的“关切”,就见仁见智了。
杜元春面容平静,与往日似乎并无不同,只是仔细看,眉眼间有些黯淡,闻言道:
“张尚书有何指教?”
张谏之笑道:
“杜镇抚说笑了,满朝文武,谁敢说指教。镇抚司得陛下信任,想必此劫,定能安然度过。”
杜元春一言不发,只是神情更沉重了几分。
张谏之有些诧异,心想莫非案子当真没有进展?摇摇头,走开了。
不远处,老首辅黄镛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旋即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不多时,群臣入殿。
果不其然,皇帝开口第一句,便询问起案件:
“十日之期已到,官船劫案进展如何?”
刷——
大臣们的目光同时看向四人。
镇抚使、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四人成为焦点。
其中,后三者似乎早已通过气,同时出列,深深拜倒,惭愧道:
“臣下无能!十日来虽在镇抚司带领下殚精竭虑,多方查探,但尚未寻到官银下落,请陛下降罪!”
呸……无耻。
不少人嗤之以鼻,心说这般生硬的甩锅,亏得你们几个说得出口。
果不其然,龙椅上,皇帝一拍扶手,显然心情极差,目光冷幽幽地望向杜元春:
“你来说!”
杜元春躬身:“回禀陛下,此案颇为棘手,还请陛下宽限些时日。”
皇帝脸色一沉。
一名御史见状,精神了,迈步走出,高声道:
“启禀陛下,臣闻听,镇抚司这几日并未出力,那主办官更是日日带人吃喝宴饮,全然未曾尽心,杜元春有意贻误案情,请陛下治罪!”
一石激起千层浪,接下来,刑部一名给事中也跳出来附和,大理寺也有人掺和了一脚。
这几日,三司衙门的暗中观察并非全无意义,起码,抓住了齐平摸鱼的证据,故而,暗中串联,于此刻群起而攻。
第一是为了甩锅。
第二,则是镇抚司倒霉,群臣乐见其成。
果然,满朝文武,无人替其辩驳,杜元春也是一声不吭,只是沉默低头。
龙椅上,皇帝脸色愈发难看,大怒拍案,怒骂道:
“先是江湖修士打到京郊来,命你部查,也没个结果。这两月,江湖上修士又作乱,西北更出大事,密谍都给人渗透了,如今更消极办案,镇抚司监管天下修士,本就是你司职责,杜元春,你就是这么给朕做事的?!”
杜元春身子一颤,跪倒,不敢抬头:
“臣,惶恐!”
“啪!”皇帝将手边折子一丢,打在杜元春身上,吓了不少官员一跳,心知陛下是真怒了。
但想想,倒也正常。
这两个月,连续几件大事,因涉及修士,其实都算在镇抚司职责范围内。
西北的事,好歹是破案了,稍微挽回了一些,但反过来想,若镇抚司提早发现,何至于让夏侯元庆藏到现在?
如今,消极办案,众臣围攻,饶是皇帝对其偏爱,但也总有个限度,发怒再正常不过。
或者说,未必是针对此案,更是连续累积的怒火的集中爆发。
登时,整个金銮殿上,都是皇帝的怒骂,杜元春战战兢兢,群臣退避,或痛快,或怜悯地看过去。
心想,耀武扬威的镇抚使,也有今天。
呵,以往办事还算利落,皇帝肯用你,可若是事情都办不好,想到倒台也不远了,到时候,得罪了朝堂衮衮诸公,且看你如何安身?
怕不是,最后落得个孤臣惨死的下场。
一番雷霆骤雨后,皇帝撂下狠话:“再给你三天,若是还无进展……你知道后果!”
说完,皇帝拂袖而去。
杜元春脸色惨白。
……
早朝,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大臣们远远瞧着杜元春浑噩离去,这才露出笑容。
纷纷离开,将朝会上的事,传扬了出去。
很快的,京都各大衙门,都得到消息,镇抚使因消极办案,惹怒了陛下,早朝上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被镇抚司压制许久的百官们弹冠相庆。
之后,新消息传来,杜元春回到衙门后,将各堂口的手下传唤去了后衙,大发雷霆,就连刚在西北立下大功的齐平,也给大骂了一通。
一时间,衙门里气氛紧绷,锦衣们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