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平回来了。

非但如此,还当众打伤了三名锦衣,其中甚至包括一名百户。

当这个消息于衙门内传开,登时如静湖中投下一枚石子,荡起无数涟漪。

人们吃惊不已,在杜元春故意散播的舆论影响下,许多人都笃定这新近崛起的妖孽完了,然而结果却大大出乎众人预料。

非但全须全尾归来,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还似是得了好处。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那位消失了数日的齐百户,竟领着一群手下,按照一本名册开始找人。

每抵达一个堂口,便当众念出人名。

旋即,一刀鞘朝脸上招呼,按照那位齐百户的说法,是“掌嘴”。

有人试图阻拦,可这些锦衣,如何能拦得住一位洗髓?

于是,齐平一处处走过去,也将名册上的人一个个打过去。

锦衣们从未见过这般冷厉的齐平。

在过往,这个新人总是笑呵呵的,脾气很温和的样子,其余人找他帮忙,也大多会帮,这也是一些人敢于非议的原因。

可直到今天,他们才意识到,这位新晋百户并不是个软糯的性格,过去未曾动怒,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理由,或者不在意。

……

镇抚司后衙。

当杜元春得知这消息时,只是淡淡一笑。

“他这般行事,那些人恐怕会来闹。”

莫小穷站在春风亭边,嘿嘿笑着,一副看戏姿态。

杜元春拿起一碗鱼食,捏了一撮,朝湖中抛洒,一群鱼儿争相夺食,语气淡淡道:

“上次才警告过他们,掌嘴是轻的,记下来,都有谁被打了,罚俸三月。”

莫小穷感慨道:

“今日过后,衙门里应该再没有质疑声音了。说来,我现在才有点反应过来,齐平在牢里,让咱们散播对他不利的消息,是否便是为了筛出这些人,一举打服了?

以他的资历、年纪,升职肯定有人不忿,余庆又还没回来,所以他必须找个由头立威,好让所有人真的服他?

不然的话,我真想不通,为啥那个裴少卿会提早把人记在小本本上,齐平又为何一改常态,这般‘嚣张’……嘶,他不会在上次官银案的时候,就开始有这个想法了吧。”

杜元春缓缓道:

“谁知道呢?这小子心思多的很,好了,不说他了,那个禅宗僧人,审讯的如何了?”

莫小穷摇头道:

“他只说自己是散修,这次是上头有人许给他利益,要他来救人,至于背后是谁,他只说不知,卑职还在想法子撬开他的嘴,但这妖僧嘴巴很硬,还要些时间。”

杜元春并不意外。

能修成洗髓境,除了少数纯用天材地宝喂上来的,大多心神坚毅,寻常刑罚很难奏效。

更不排除,他的确不知具体的可能。

“继续审,我要知道,此事与禅宗是否有关。”杜元春说。

“是。”

这时候,外头有吏员快步赶来,拱手道:

“大人,有多位百户求见,说是为齐百户的事而来。”

下属被人闯进来暴揍,甚至自己都被揍了……打不过,但还可以告状。

杜元春看都没看一眼:

“不见。”

……

“平”字堂口。

当齐平揍完了最后一批人,领着一行人回来,众人都是神清气爽,脸庞红润。

多日来积累的憋闷全消。

一口气,顺了。

“不过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裴少卿激动之余,忍不住担忧起来。

洪娇娇柳叶眉也皱起,咬着嘴唇望向齐平,认真分析道:

“即便有司首前日的话,但你直接动手,也太鲁莽了,而且,那些下属被打的人,也被落了面子,恐怕会对你不利……你太冲动了。”

众人齐刷刷看她。

眼神复杂:咱一伙人里,救属你最冲动,还有脸说别人?

第一个拔刀砍人的不是你?

洪娇娇英武的脸庞上有些恼怒:

“看什么看?再开眼珠子给你们挖出来!”

众人整齐撇开头去。

齐平笑了笑,说道:

“放心,司首不会管的,至于得罪人……恩,总比以后无休止地找麻烦来得好。”

随着他名气渐大,地位越高,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与所有人打好关系,那不现实,也无必要。

就像是那楮知行,完全没有交集过,齐平甚至在此前都没听过这个名字,照样成了攻击他的马前卒……

对了,那个楮知行不能放过了……齐平精神起来。

决定趁着手感不错,把最后一张脸也给打了。

而就在这时候,忽而,院外传来叩门声。

房间里,众人齐刷刷望去,手按刀柄,心想莫非是有人来报复,齐平一马当先,走到庭院中:

“进。”

院门吱呀打开,一名打扮寻常,容貌寻常,丢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男人走进来。

手里还拎着一个捆成粽子,堵住嘴巴的读书人。

“你是……”齐平愣神。

男人笑道:“大内侍卫,无名小卒罢了,奉陛下之命,将这楮知行擒拿归案,交由镇抚司处理。”

说着,他手一抛,披头散发的楮知行“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手脚不正常的弯折,呜咽惨叫。

齐平眼眸一动,拱手道:“有劳了。”

“无妨。”男人点头,转身离去。

齐平转身,与一群校尉将楮知行围在中间,大嗓门校尉摩拳擦掌:

“头儿,让我们也过过手瘾呗?”

齐平点头,然后补了句:

“留一口气,然后丢诏狱去。”

楮知行如何决定检举的?这也个要审问的点,不过以内鬼的智商,想来一切线索早被斩断了。

“好勒。”众人怪笑。

楮知行瞪大眼睛,发出绝望哀嚎。

……

书院。

秋日天高云淡,万里无云,一座座屋舍星罗棋布,穿着儒袍的年轻学子们或抱书本,或腰配法笔、宝剑,往来穿梭。

朝着山下牌楼的山坡上,齐姝安静地坐在这,望着京都的方向,好久都没动弹。

“小姑娘,喝一碗肉羹如何?这可是二先生我的拿手菜,不输王府大厨。”

心宽体胖,气质亲和的温小红捧着一碗香气四溢的肉羹,走过来问。

齐姝无动于衷。

“小丫头,这干坐着何其无聊?六先生我新作了一篇文章,我念你听……”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的席帘出现。

齐姝捂住了耳朵。

席帘受伤地离开了。

“你……”

鼻梁上戴着水晶磨片的眼镜,衣袍素白如雪的禾笙走过来,想了想,发现自己的确不擅长劝人,沉默了下,将怀中抱着的橘猫丢了下去:

“猫……”

橘猫原本睡得好好的,猝然一丢,醒了,有些炸毛。

“这是齐平的小妹。”禾笙传音入秘。

橘猫有些不情愿,心说管她是谁,睥睨地瞥了小脸黯淡的少女一眼,心说好烦,但还是趴下了。

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撸吧。

齐姝眼神终于灵动了些,探出手,朝橘猫摸去。

不远处,二先生与六先生同时松了口气。

虽然齐姝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但显然不是个长久之事。

“要不你今日再去城中打探下吧。”温小红低声说。

席帘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忧虑,如果说,道院的地位是高出皇室的,那么书院却还在皇室之下。

尤其是在院长位置空悬了数十年的如今,齐平此次被皇帝下令调查,书院众人也不好插手。

“好,那我……”

席帘刚开口,突然,便听到橘猫发出清亮的叫声,从齐姝手下逃掉了。

众人一怔,心说猫镇守不是给摸了吗,这是又反悔了,不过很快的,他们意识到不对。

只见橘猫一溜烟跑到了山坡那头,发出欢快的“喵呜”。

旋即,青坪的轮廓之下,一个穿着青衣,抱着猫儿的少年,一点点露出头来。

“大哥!”齐姝猛地起身,颦起的眉尖舒展。

齐平看到众人,露出灿烂笑容:

“我回来了。”

……

大讲堂内。

与众人寒暄过后的齐平,迈步走到门边,拱手道:“学生见过大先生。”

头戴高冠,古板严肃的的大先生颔首,眸光上下打量,说道:

“看上去,这几日你过的不错。”

齐平讪笑:“还成。”

大先生说道:“如此说来,你这次灾劫,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

齐平点头,正要开口,大先生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坐下说吧。”

袖子挥动间,桌上多了一盏茶。

齐平不敢推辞,认真坐下,这才开始讲述:“事情是这样的……”

他没有进行隐瞒,从皇宫回来的马车上,他便问了杜元春,是否可以将这些事告知大先生,后者回答是可以。

作为书院目前的代理院长,这些事,只要对方想知道,便能知晓——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是,相比于神仙般的道门首座,皇帝与大先生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不意外,当初皇陵案那一晚,大先生战后也是第一时间进了宫。

“竟还有这些隐情。”大先生有些意外。

齐平说道:“学生此番过来,还有一事相求。”

大先生露出好奇的模样:“哦?何所求?”

齐平认真道:“学生想再求一枚保命符。”

大先生斟酌道:“你担心暗中之人,还会对你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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