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战开启的前一天,程积薪病倒的消息不胫而走,于京都疯传,而值此关键时刻,这个消息一经发出,便引发了无数人关注、揣测。

“是真的?真的病了?”

平字堂口内,齐平坐在主位上,放下茶杯,望着齐聚一堂的校尉们,觉得茶叶都不香了。

洪娇娇肩膀垮着,坐在红漆大椅上,点了点头:

“我爹说是真的,昨晚御医去了程府,好像都惊动了陛下。”

洪庐到底是千户,消息渠道多些,齐平皱眉,一名校尉颓然道:

“怎么突然就生病了?还偏生就在今天?”

太巧了,早不生病,晚不生,明日便要上阵了,突然病倒……无怪乎一些人恶意揣测。

是否当真是程积薪怕了,畏惧落败,故而“病遁”……

“好像不是突然的,说是那个白头发的挑战棋院那天,都还好好的,只是当晚回到府里后,好似便染了风寒,只是未曾公开,隐瞒了下去,但病情并未转好。”洪娇娇说道。

啊这……

众人面面相觑,心说,这听起来更像是托病避战了。

白天范天星横扫棋院,晚上就偶染风寒,时间卡的堪称完美。

“以程先生的性格,不该如此吧。”裴少卿辩解道。

没人吭声,情感上他们无法接受,但逻辑上……的确有这个可能。

“头儿,你怎么看?”一名校尉看向齐平。

狄大人问得好,可我不是元芳……齐平心中吐着落伍的老槽,摩挲了会下巴,谨慎摇头:

“不好说。”

见众人望来,他缓缓道:

“倘若消息为真,病肯定是真的,否则太容易戳破,但具体如何生的,不好判断。”

其实,他心中有些猜测,最简单的一个逻辑,倘若程积薪当真是要避战,可染病有用吗?

宫中莫非还能缺少治病的丹药?

同理,即便是真的意外染上了风寒……同样不会影响什么,这可是个存在超凡的世界。

“让子弹飞一会吧。”齐平做壁上观。

……

……

程府。

此刻的大宅,气氛压抑紧绷,宅邸大门外有禁军封锁。

内院中,身披明黄龙袍,身材修长的皇帝站在廊下。

焦急等待。

在他身旁,是手持拂尘的老太监,几名御医垂头站在一侧,不敢吭声,而程府的人,则战战兢兢,等在稍远一些的位置。

没人想到,当朝天子竟亲自来访。

若在以往,这是荣宠加身的大喜事,可如今,却无人笑得出来。

“陛下,三先生治疗恐怕还要一阵子,去旁边屋内等吧。”老太监劝道。

皇帝摇头:“朕不累。”

说着,目光朝虚掩的房间望去。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床榻边站着的,穿着白色儒生衣袍的,弱柳扶风般的身影。

侧面望去,只能看到禾笙的侧颜,以及她手掌中溢出的浅绿色的光晕。

这时候,光晕散去,一枚“医”字神符飞回,被禾笙素白的手掌攥住,收入体内。

床上,病入膏肓的大国手呼吸平稳下来。

禾笙认真看了几息,转身走出庭院。

身后房门自动关闭。

“出来了!”

远处,焦急等待的程家人眸光亮起。

“三先生,程先生病情如何?”皇帝急声问道。

禾笙用手推了下鼻梁上的水晶磨片眼镜,认真说道:“已无大碍。”

众人一喜。

禾笙下一句道:“只是身体孱弱,疲倦嗜睡,最少静心休养半月。”

一盆冷水泼下。

体弱,意味着精力不足,体力不支。

疲倦,意味着头脑昏沉,思维迟缓。

这对一名棋手而言,实力必将大受影响。

皇帝急声道:“以你的能力,也无法缩减时间?”

明日棋战便要开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等半个月。

禾笙面无表情,面对帝王也没什么太大的尊敬,平静道:“不行。”

顿了顿,可能觉得这样的回答太生硬,不太给面子,补了句:

“陛下,术法不是万能的。”

皇帝焦躁不已:“术法不行,那丹药呢?朕可以赐予程先生疗伤丹药。”

禾笙有点生气了,认真地说:

“病人**凡胎,年岁不小,此番邪风入体,本源亏空,生机衰败,此乃自然万物至理,陛下丹药虽好,可他并非修士,体魄孱弱,贸然服药,虚不受补,最多只能撑一会,之后便会要了他的命!”

皇帝愣了下,沮丧道:

“为何会如此?一场风寒,竟会这般病重?”

他不理解。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闹不明白,按照程家人的说法,是那一夜程积薪熬夜研究棋谱,可能因为深秋天寒,早上便发起烧来。

找了大夫看,确认只是寻常风寒,但一来,这个时代普通的医疗手段不高,对很多人来说,风寒便已是大病。

二来,过两日便是棋战,担心难以调养,故而,当即便寻了御医来,服了丹药。

而后药到病除,果然明显退烧。

程积薪也没觉得是大事,便没有宣扬,只是闭门研究棋谱。

结果,昨夜突然间,病情恶化,御医看了也无用,皇帝得知后,忙命人传书,请了“医”道神通三先生来。

才有了当下的这一幕。

禾笙沉默了下,忽然说:“病人的风寒,有些怪。”

“先生何意?”旁边,程家长子忍不住问。

禾笙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若只是一般的寒风入体,不该这般猛烈。”

皇帝眼眸陡然锐利:“你是说……程先生的病是……”

禾笙摇头:“不确定。”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无论是否有人下黑手,眼下都不重要。

关键在于,程积薪病重,明日棋战该如何是好?

“吱呀。”忽而,房门被推开,气息虚弱,神情萎靡的程积薪走出来:

“陛下,请赐臣丹药,明日上台,生死不论。”

程家人大惊失色。

皇帝动容:“程先生速去休憩,明日棋战,朕可另寻他人。”

程积薪摇头:“范天星棋力之强,世所罕见,京都恐无人是他对手。”

“先生莫要说这些了。”皇帝沉声,命人将其搀回,却是心乱如麻。

大凉国……真的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上阵了么?

伫立良久,皇帝一咬牙:“摆驾!去道院!”

老太监侧目。

“朕要去见首座!”

……

……

中午。

齐平没吃午饭,带着校尉们再次出门巡街,这次,换了个酒楼。

二楼。

等待上菜的功夫,他放开听力,果然发现,周遭民众几乎都在谈论程积薪的病。

争论不休。

“彭!”一名壮汉拍了下桌子,怒道:

“我就说那些个文人靠不住,没点胆气,连上场都不敢,给人家踢馆了还嫌不够丢人,竟怯战至此,呸!”

众人侧目,心知是说程积薪。

邻桌,一名文人拍案而起:

“程国手何等身份,何等骄傲,岂会如此?以小人之心度人,诬蔑国手,其心可诛!”

壮汉笑了:“是我诬蔑?好,他不是怕了,如何偏巧今天病了?莫非你要说是巧合?”

文人气势不由一弱,虽仍嘴硬,辩护的力度,却是不如了。

桌边。

齐平安静地听着这些,突然有点没胃口了。

“你说明天程先生能上台吗?”洪娇娇也在注意那边,忽然问道。

齐平无语:“我哪知道。”

“唉,要是最后没法子,大概只能换人上,万一输了……唉,我本想去看来着,都有点不敢去了。”女锦衣嘟囔着,愁眉苦脸的样子。

这时候酒菜端了上来,齐平拿起筷子,说道:

“反正不是你我操心的事,吃饭。”

……

道院。

阳光下,镜湖当真如一面椭圆的镜子一般,倒映着天上云,没有半点波澜。

危楼之上,鱼璇机从天而降,撞的坚固的楼板都吱呀作响。

盘膝打坐的首座无奈道:“你轻点……禁不住你折腾的。”

邋遢豪爽的女道人没有半点逼数,对自己的车技相当自信,不觉得降落姿势有啥问题。

她摆摆手,不甚在意道:“不要注意这些细节。”

同时默默移动双腿,用缺斤少两的袍子挡住地板上被撞烂的坑……

“听说那个程积薪病了,明儿没法上场。”女道人快人快语道。

首座好奇:“你在意这些?”

鱼璇机气恼地瞪了这位神圣领域强者一眼,说道:

“虽然棋战是朝廷的事,但说到底,既然是问道大会,输了也丢道门的脸啊,本座好歹是道门长老,道门丢脸没关系,可我岂不是也跟着没面子?以后在九州这片,还怎么混?”

“……”

首座自动忽略了她后面的胡言乱语,平静道:

“不会输的。”

鱼璇机愣了下,突然认真顶着他,狐疑道:“你又知道了什么?”

首座没吭声。

忽然,这位五境强者看向了道院大门的方向,笑道:“皇帝来了,想必是急了。”

“你见不见?”鱼璇机一脸吃瓜表情。

首座挥一挥衣袖,一只纸鹤振翅飞走,鎏光四溢。

……

道院外。

一辆华贵的车辇在禁军护卫下行驶着,忽而,云霄中,纸鹤落下,然而明里暗里的高手,却竟无一人察觉。

“扑棱……”

车厢内,皇帝原本闭目养身,忽而睁开双眼,看到纸鹤悬浮于面前,自动展成一张信纸。

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皇帝脸上呈现惊讶的神情,若有所思,片刻后,沉声道:

“回宫!”

华丽车辇,在距离道院数百米外,原地转向,返回皇宫。

……

……

“齐百户,宫里有人来了衙门,说有要事,请你过去!”

酒楼内,齐平一行人吃饱喝足,正无聊地侃大山。

忽而,只听楼梯口“蹬蹬蹬”脚步声,继而,一名吏员找过来,看到他,松了口气,汇报道。

宫里来人?找我?

齐平一愣,问道:“说没说啥事。”

吏员摇头:“没,反正挺急的,要您立马回去。”

洪娇娇看了他一眼:“宫里出案子了?”

齐平翻了个白眼:“在你们看来,凡是找我的都是为了案子?就不能因为别的?”

校尉们异口同声:“不能。”

屁……齐平脸一黑,却还是起身道:“回去看看。”

不多时,一行人返回镇抚司衙门,看到了焦急等待的宦官,还是老熟人,颁旨的那位。

看到齐平,中年太监松了口气,迎上来:“齐大人可算回来了,要咱家好等。”

“公公辛苦了,”齐平道了个歉,好奇道:“敢问是有什么事?”

宦官抿了下嘴唇,扫了眼其余人,说:“大人跟咱家进宫就知道了。”

口风还挺严……齐平想着,点头:

“好。”

……

再次进入皇宫,齐平给太监领着,穿过迷宫般的建筑,终于抵达了御书房。

并见到了焦急等待的皇帝。

“下官齐平,参见陛下。”齐平很上道,没有因为上次两人逛御花园的经历,而举止轻浮。

“不必多礼,来人看座。”皇帝见他到来,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多谢陛下。”齐平也没矫情,踏实地坐下了,只是门外侍候的小太监们,皆惊讶极了。

要知道,在御书房里有个座位,本身便意味着圣眷极浓。

“你可知朕寻你来为何事?”皇帝方才很急,可眼下却淡定了起来。

齐平想了想,摇头:“不知。”

皇帝摇头:“说实话,别学那些油滑大臣。”

齐平只好道:

“是。陛下方才焦虑,见我后眉眼舒展,说明事件紧急,且臣有能力应对。命公公寻去镇抚司,却未通报杜镇抚,而是等待我,说明不是案子,且与衙门公事无关。

这样说,就定是因私事,不好公开说,意味着此事干系甚大,十万火急,且并非定局,大概是悬而未决之事……而今日城内最大的,只有程国手染病一事。

莫非是程先生之病症另有蹊跷,可能是南人暗害?想要臣调查?可这件事由杜镇抚传达即可……臣实在想不出了。”

皇帝噎了下,愣愣地看着他,心说我让你说,没让你说这么多……

只是,听着齐平这番话中的分析,他也不由目露赞叹。

心说不愧是探案奇才。

“朕寻你来,的确与此事有关,但不是查案,而是想要你替代程积薪,明日上台。”

齐平心中轻叹,果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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