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

倘若说,齐平此前的奋起直追,还让这局棋留有悬念,那么,当范天星弃子认输,围观的人们,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这万众瞩目的棋战,终于以凉国的获胜画上了句号。

轰。

鹿台周遭,先是一群达官显贵振奋大笑,然后,以此为中心,获胜的消息朝四面八方蔓延。

民众中,响起欢呼声。

赢了!

这场代表着帝国颜面,问道开端的比斗,实在太过曲折、精彩,饶是许多看不懂围棋的人,都被牢牢牵动了心神。

而此刻,当尘埃落地,心中的紧张与忐忑,悉数化为强烈的喜悦。

“凉国大胜!”

“齐诗魁大胜!”

有人呼喊,雨后湿冷的广场气氛燥热起来。

“齐诗魁!”

“齐国手!”

“齐国手大胜!”

喊声渐渐统一,在此前,齐平最广为人知的头衔,还是局限于文坛的诗文魁首,而近日,他再添了一个“棋道国手”的称呼。

“啊啊啊,赢了!他赢了!”

明黄桌案后,安平郡主站起来,攥紧了秀拳,脸都红了。

裹着厚厚衣裳的小太子面露崇拜:“先生好厉害。”

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陛下龙颜大悦,哈哈大笑,眉间的阴霾一扫而空。

紫衣长裙的长公主满是书卷气的脸上,也扬起笑容,望着台上的背影有些恍惚。

这个自己昔日从西北荒僻小地发掘,送入镇抚司的家伙,实在给了她太多的惊喜与震撼。

破案、修行、诗文、经商、发明、棋道……念着齐平展露的种种,永宁不禁失神,身为皇帝御妹,她见过了太多优秀的年轻人。

但……相较之下,似乎一切的英才,皆黯然失色。

“啊呀,那饭桶竟然赢了!”角落里,穿荷叶色袄子的青儿笑嘻嘻的,突然觉得,这个给自己下禁言术的“饭桶”也不很可恶了。

云老捋着胡须,爽朗大笑。

齐姝得意地扬起小脸,望着全场兴奋的人群,觉得与有荣焉。

棋院众人更不必说,笑声最为肆意,更因为昨夜的参与,这些人颇有种眼下的胜利,有自己一份功劳的感觉。

那些昨晚一脸不情愿,被迫拿出珍藏棋谱的棋手们,不禁挺起胸膛,扬眉吐气地望向鹿台南端。

即:南方使团所在区域。

只觉前两日所受的屈辱,都于今日找补了回来。

凉国棋手不过如此?呵,大国手都没出场,只齐公子一人,便足矣。

与之相对的,南方使团众人气氛沉闷压抑。

一名名不久前还胜券在握的大使们错愕、失落。

唐不苦脸色铁青:“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他盯着台上的那白发青年,恨不得冲上去,质问对方,旁边的玥国大使叹道:

“文斗败了,武斗不能再输了。”

众人闻言,不禁望向面容冷漠,古代剑客打扮的青年剑修。

……

鹿台上,听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欢呼,与“齐国手”的呼喊,齐平没有太多表情。

对手的确太过强大,心神的疲倦冲淡了获胜的喜悦。

他此刻只想休息。

秋风掠过二人发丝,棋盘上,雨水荡开涟漪,就在齐平起身的刹那,范天星低垂的头抬了起来。

或许是心神消耗过于剧烈,他的眼睛有些红。

雨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这是什么?”

他指的是,棋盘后半段齐平施展出来的一系列手段。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齐平想了想,说:“巨人的肩膀。”

范天星有些茫然,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齐平没有解释,起身朝鹿台下方走去,在台阶下,余庆等人已经在等待。

明黄桌案后,皇帝站起身,面带笑容望向南方使团,说了几句符合帝国人骄傲的寒暄。

诸国大使勉强笑着。

齐平没有去听那些废话,一步步走入人群,不苟言笑的余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干的不错。”

裴少卿,女锦衣等人,也纷纷激动地围拢过来,就听齐平低声说:“先回去。”

几人:??

齐平语气无奈,神情萎靡下来:“虚了啊。”

……

棋战结束了,鹿台四周的人群开始有序离场,而这场万众瞩目的比斗的余波,还在扩散。

京都城内,一间书铺外。

讲棋先生口若悬河,不断马后炮地复盘棋局:

“……你们看,在开局时候,齐诗魁便已开始下套,而那范天星,则全无察觉,这几步棋,最为关键,当时我便看出,有些端倪,果真不出我之所料……”

“呸,你净胡扯,我记着呢,这几手棋你当时说是齐诗魁失误了。”有人予以拆穿。

讲棋先生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那是我担心提早说出,让那南人警醒了……”

接着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棋道”、“兵法”之类的,引得众人哄笑起来。

书铺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大师兄,城里到处都在议论呢,齐师兄竟还有这桩本事,真厉害。”

雨后的街道上。

穿着道袍的小师弟望向书铺里、茶楼中……无数聚集听棋的百姓,羡慕地说。

前方,一袭道袍在秋风中抖动,东方流云神情低沉,沮丧极了,整个人仿佛丢了一个亿般萧瑟。

不是仿佛,就是。

棋战开始时,他原本在睡觉,并未准备去看那劳什子文人间下棋。

中午出来吃饭,才意外得知,齐平上阵,东方流云一拍大腿,立即带着全部身家冲向京都城内的赌坊,准备下注:

“虽然京都是主场,人们喊着支持,但赌徒们现实的一批,范天星横扫棋院,压的无人吭声,程积薪染病……这场棋战的赔率,绝对可观……只要押齐平胜,定能大赚一笔。”

这是他当时的原话。

小师弟表示不理解:“齐师兄确定能赢?”

东方流云神秘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然而让他崩溃的是,跑了一大圈,几乎所有的赌场都封盘了,禁止下注。

“可恶!可恶啊!我若早知道这消息,岂会错过?”东方流云悔恨不已。

小师弟劝道:“大师兄,这不是你的错。”

“不!”东方流云摇头,一脸正色:

“我早该想到的,在那使团进京时,我便该想到他定会上场的,这般完美的扬名机会,岂非正为这种上天宠儿所设?失算,失算啊!”

小师弟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返回道院,而方抵达,一名道人便迎了上来:

“东方师兄,长老们正在寻你,明日武斗,你代替帝国出战。”

神情沮丧的东方流云一怔,指了指自己:“我?”

道人微笑:“是。大师兄赶快去准备吧。”

东方流云恍惚了下,旁边,小师弟激动地拍马屁:

“大师兄,其实你才是这一代年轻修士第一。”

东方流云置若罔闻,思考了下,犹豫道:“要不,我也生个病?”

小师弟:??

……

……

镇抚司衙门,某个房间中,当齐平悠悠醒来,发现太阳已然西斜,头脑仍旧有些胀痛,那是心神消耗过于剧烈的代价。

身体里,是浓浓的疲倦。

“我睡了多久……”齐平有点摸不准时间。

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一局棋竟然会这般累,这是与首座下棋也没有过的体验。

唔,倒也正常,(被)碾压局不累,双方旗鼓相当打起来才耗心神。

下了鹿台后,他推掉了后续的寒暄,回了衙门,并吞服了一粒皇帝命人送来的养神丹。

如今终于恢复了过来。

“早知道这么累,就跟皇帝多提一点要求了。”齐平想着。

起身,推开屋门,红暖的阳光混合着湿润的冷风扑面,他一个激灵,精神了。

“醒了!醒了!”

隔壁,值房内,一众校尉咋咋呼呼跑过来,脸上都带着笑。

“可算醒了,快跟我们说说,怎么上台了?”

“是啊是啊,棋力那么厉害。”

七嘴八舌地八卦起来,齐平哭笑不得,跟着解释了一番,也借此知晓,城中此时相关议论的热烈。

“你都没看见,那帮南方人离开时,灰溜溜的样子。”洪娇娇笑着说。

她经历过那日棋院的事,也跟着同仇敌忾。

这时候,院外有吏员赶来:“齐大人,司首请您过去。”

……

后衙,春风亭内。

秋雨后,整个院子都呈现出一股鲜亮的色泽,天穹中,云絮散成一块块,阳光下,宛若镶着金边。

齐平抵达后衙时,就看到穿黑红锦袍的“杀剑”在喂鱼:

“师兄。”

杜元春怕了拍身边的凳子:“坐。身体如何?”

齐平笑嘻嘻道:“还成,就是有点疲倦,再睡一觉就差不多了。”

杜元春点头,赞叹地看着他,说:

“那局棋很厉害,虽然我不是很擅长,但你离开后,棋院将整盘棋封存了起来,程积薪说,此棋局堪称千古,其中变化与新的路数,将为棋道再开先河,日后任何人学棋,都避不开这一局。你这国手的名号,算是坐实了。”

齐平苦笑:“太夸张了,不至于。哪有只公开下过一局的国手?”

杜元春笑道:

“棋道在先不在多,更不在老……总之,这次你名气大涨,原本诗魁的名号,多少还有些局限,多数百姓并不太了解,如今才算人尽皆知。”

我又不是要当明星,要出名做啥……齐平无奈:

“有没有实际点的好处?”

杜元春无语,心说你就不能委婉点?天底下,哪有下属这般直接朝上司要奖赏的?

但还是说道:“此番你为帝国争光,陛下定是有赏的,不要急。”

我不急……齐平点头:“那还行。”

杜元春接着道:“今天南方使团第一场失利,明日恐怕会拼命要赢下一场。”

齐平好奇道:“武斗谁出战?”

杜元春说:“若无意外,南人派出的会是剑圣弟子。”

“卫无忌?”齐平记得这个名字,太傅说过。

杜元春点头:

“此人应该是神通修士,剑圣一脉参加过不少次,胜败皆有,卫无忌的师兄五年前登台,输了。这一次来势汹汹。”

齐平突然想起了雪山中,曾见过的那名南国剑修。

杜元春说:“我们派出的,是东方流云。”

齐平吃惊道:“他也是神通?”

杜元春好奇道:“难道不像?”

齐平静静看他:“难道很像?”

两人相视无言。

……

散值后,齐平骑上马儿,哒哒哒朝南城走。

一路上,引起了小范围骚乱,一些百姓认出他,引得周围人观瞧。

“这就是明星待遇?”齐平认真思考,是否要弄个大墨镜戴上。

好在,出了内城后,情况好转许多。

等回到南城小院时,受到了热烈接待。

范贰领了几名厨娘过来,杀鸡宰牛,要为他庆贺,齐姝与云家祖孙,也欢天喜地的。

此外,他惊讶看到,向家人也在这边。

“贺喜东家,力挽狂澜,扬我国威!”身材魁梧的老武师精气神明显好转,不再颓废,身后跟着沉稳的大郎,与面带笑意的二郎。

以及小麦肤色,怯生生,站在父亲与哥哥身后,咬着嘴唇崇拜望来的向小园。

今日的棋战,他们没能到现场,但也得知了经过。

当知晓,竟是齐平与南方人比斗后,向小园惊得合不拢嘴,这两日,她已逐渐了解了齐平的身份与事迹。

知道的越多,少年的形象便越高大。

镇抚司、朝廷、书院、道院、文坛……棋坛,都是些于她而言,高不可攀的存在。

可却于一人身上汇聚。

这让她恍惚之下,愈发自卑起来。

“向庄主过誉了。”齐平笑道,然后有些疑惑地看向范贰。

后者解释道:“商队总不能一直在客栈,我把隔壁的院子买下来了,给他们落脚。”

齐平恍然,有些感慨,感觉再这么发展下去,周边一条街都成自己人了……

不过的确是好事,有向家人在,家人、铺子安全也更有保障,若再遇上泼皮帮派堵门的事,也用不到太傅出面。

就是……他看了眼咬着嘴唇看自己的向小园,感觉为啥家里姑娘也越来越多了啊……

就在这时候,忽而,院门被敲响:

“齐师弟在吗?”

齐平愣了下,迈步拉开院门,便见一名中年道人面带笑容,站在门口:

“鱼长老请你去道院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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