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胜负已经分出结果的时候,以为,齐平已经力竭的时候,那熄灭后,重新燃起的磅礴气息,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民众们发出嘈杂的呼喊,他们并不清楚具体,只知道,还没有结束,还没有败。
而看台上的大人物们,则无比震惊。
皇帝呼吸一紧,目光炯炯。
胡贵妃细长的眸中,划过异样的神采。
杜元春猛地抬起头,心潮澎湃。
鱼璇机骂骂咧咧的动作骤停,女道人美目圆睁,恨不得揉揉眼睛,重新看下,但考虑到代表道门形象,便忍住了。
书院席位,温小红露出笑容,几名先生有些惊叹,他们虽然知道一些,但当真正确定可行,仍旧难掩震动。
“怎么回事?他不是力竭了吗,为何会如此?莫非是吞服了灵丹。”佘先生“啪”地起身,有种大喊黑幕的冲动。
然而很快的,知姬静的声音传来:“不是丹药。”
不是丹药?那怎么可能?佘先生不理解。
他搜刮记忆,所能想到的,可以令神通一重瞬间恢复全盛的方法,都有着种种限制,不大可能出现在这里。
其余妖族也极疑惑,望向知姬静,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知姬静坐在看台上,视线从齐平身上挪开,落在了对面凉棚下,笑呵呵的温小红脸上。
“神符……”知姬静说:“他应该是用了一枚神符,但我不记得有这种术法的符,起码,不该是这样。”
神符是术法的一种,按理说,与法器一般,都只有消耗真元的道理,哪有回复的?
知姬静身为大龄妖女,对书院有哪些神符,有何种效力一清二楚。
所以,要么是某些神符发掘出了新的效力,要么,干脆便是新诞生的符。
可假使存在,齐平何时掌握的?总需要长久的练习,但情报中全无提及。
温小红笑眯眯,如一尊弥勒佛,望着对面妖族惊愕的神态,脑海中,回忆起昨夜的那场对话。
……
……
“无字符?”
大讲台内,茶香袅袅,如火的夕阳穿过窗格,打出一枚枚方正的光斑。
齐平愣愣地,看着二先生手中,那枚金色的“无”字,很是吃惊。
这枚‘原符’乃是去年夏季,皇陵案结尾,不老林首领现身京郊那一战时,由温小红凝练而成。
原文摘录自齐平那首《定风波》,当时,二人曾有一番对话。
温小红说,这枚神符有齐平的一半,但那时的小校尉太过弱小,便将其留在符典中温养,由温小红代持。
到后来,齐平都快忘了这事。
“无字符……可以解决我真元不足的问题?”齐平疑惑。
二先生笑着推过去一盏茶,问:“你以为,‘无’字有哪些能力?”
齐平捧起茶杯,小酌了一口,想了想,说:“没有、消除。”
这是单纯从字义上的理解,他说道:“我记得,当日一战,您曾经将漫天黑云擦去了,所以,是这个意思?”
二先生点头,又摇头:“你说的不算错,无字的确有抹除敌人术法,乃至对方存在的能力。”
齐平奇怪道:“这也和真元没关系吧,总不会是用这枚神符抹掉麒麟的真元……”
二先生摇头:“理论上可行,但对方比你强,你做不到,假使强行去做,抹掉对方一分力,你也许要消耗五分。”
顿了下,见齐平一头雾水,他解释说:“不过无字还有另外一个含义,便是无限、无量。”
“无限……无量?”
“无的反面,是有。大道万千,皆有两面,物极必反,此乃天地至理,持有此符,可无中生有,假使真元耗尽,也可以转瞬变出新的来,麒麟的真元比你浑厚,但若你可以随时恢复呢?”
“无中生有?”齐平愕然。
二先生摇头道:
“当然不是真的生出,而是借,即,你每回满一次真元,都相当于从未来借走一次,你恢复一次,那么比斗后的一段时间,你都将没有半点真元可用……同时,‘无中生有’也不是没有限制,借的越多,借来的真元越少……若是在外搏杀,这个能力的代价会很危险,但擂台上,便没什么关系了,大不了比完,你在书院里苟过去。”
这样也行?齐平张了张嘴,说道:“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给别人……”
他说了一半,停住了,因为他意识到,若是别人学这枚神符,可能要十几年,才能掌握该能力,但他不一样。
作为“原符”的拥有者之一,他不需要任何“学习”的过程,便可以完美掌握。
而抹平境界劣势,掌控神符笔,且拥有足够战斗经验的齐平,岂不正是最合适的,替代秦关的人选?
……
……
擂台上。
齐平心神回到现实,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气海中充盈的真元,耸立的雪山。
一枚金色的“无”字符,漂浮在气海内,来自明天的他的力量,正借由这枚符字,灌入今日的他体内。
“吱吱吱呀……”他一点点,将战矛从废墟中拔出,金属摩擦岩石,发出牙酸的声响。
迸溅出一蓬火星。
麒麟死死凝视着他,握刀的手用力,然后他笑了起来,就像是真正开始将齐平当做一名“对手”。
而非别的什么。
这样真的很好,这才是比武,而不是凭借境界压人,那种获胜对他来说,并非荣耀。
也很无趣。
但现在,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念及此,麒麟抬起妖刀,朝前方轻轻斩落。
他的动作很慢,好似没有什么杀伤力,然而,空气里突然出现数道白色的絮丝,那是刀锋切割空气的湍流。
絮丝向前方延伸,起初是一缕,然后,散开成千万条。
“嗤嗤……”
齐平听到了刀气的声响,擂台青石地砖上,一道道白色刀痕或歪曲,或笔直地,朝他汇集。
……
台下传来惊呼声,不是民众,而是修行者们。
只有他们知道,那看似轻柔,风一样的絮丝,是压缩到极点的真元,任意一根,都足以令寻常神通全力应对。
而此刻,齐平所面对的,何止数十根?
他该如何应对?
用真元硬抗过去,还是闪避?
下一秒,人们看到了答案,旋即万分惊讶。
齐平竟抬起了一只脚,朝前跨去,没有雷霆般的奔袭,拉出残影的疾速,只是简单地迈步。
黑色的靴子稳稳踩在两块青砖的交界线上,旋即,脚腕一扭,连带的身体扭转,做出了一個颇为怪异的姿态。
侧身,弓腰,转头,旋腕……没人知道他为何做出这样古怪的姿势。
直到下一秒,那飘扬的絮丝,擦着他的身体划过,却没有伤及分毫,只有一根,在蔓延至齐平靴子边缘前,被战矛阻断。
“啪!”
白丝絮丝击打在战矛上,发出电击般的脆响,蓝紫色的电弧跳出,旋即,消弭无踪。
二先生发出一声赞叹。
很多人这时才明白,齐平竟是在顷刻间,计算出了那些刀气的轨迹,并凭借神通境,对身体入微的掌控,扭转身姿,躲避开。
听起来无比简单,可在场的人里,能做到的有几个?
这非但需要对武道足够的了解,预判对方封锁的位置,更要有超凡的计算力,分析出最优的路径。
很不巧的是,这两点他都满足。
于是,擂台上出现了无比诡异的一幕,麒麟举刀,伫立原地,根根白色细线蔓延。
齐平则不断扭转躯体,下蹲,折身,抬腿,弓腰……那根战矛,则在他身周灵巧地翻飞,抵挡避无可避的那些。
他在用代价最小,难度也最高的方法,突破刀阵,朝麒麟逼近。
一步……两步……十步……
终于,在两人足够近时,齐平手腕扣住神符笔,抬起战矛,于身前划出一个圆。
天地间,仿佛暗了一瞬,在人们眼中,两个人仿佛化为了水墨人影,天地一黑,旋即恢复如常。
“铛!!”
沉闷的巨响传来,令很多京都民众想起了净觉寺的钟声。
战矛没有划破麒麟的脖颈,而是被他空出的左手抓住了。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他的左手生出细密的鳞片,对于大部分妖族而言,爪子,本就是它们最强的武器。
然而,用手去接神符笔的一击,仍旧是堪称疯狂的举动。
“咔嚓!”
骨裂声传来,鳞片间,有殷红的鲜血渗出。
齐平心头一凛,并无喜悦,而是警惕,在他的计算中,没有眼前这种情况,他要做什么?
下一秒,他知道了答案,看台上传来惊呼声,众目睽睽下,麒麟的鲜血突兀燃烧起来,化为红黄间杂的火焰。
他的衣衫,被鳞片撑破,那些鳞片是红色的。
嗤嗤……裂帛声中,一头人形的,通体覆盖红色的鳞片的生命出现,“啪”……麒麟臀部,长裤炸裂,一条同色尾巴摇摆。
他黑色的头发披洒开,化为了炽热的火舌。
真元燃烧起来,空气中的水汽被疯狂蒸干,滚烫的,炽热的空气向擂台下吹去,看台上人们只觉脸颊发烫,仿佛靠在炉火旁。
“火行……”
鱼璇机眼皮一跳,麒麟一族,天生可驾驭天地五行,可修成多种形态,这是火焰形态?
她神识一扫,心头更是猛地一沉,因为她发现,随着化为“火焰麒麟”的形态,它本身消耗的真元,似乎同样在恢复。
齐平也注意到了这点,心头凛然。
在故纸楼中,他看过寥寥不多的,有关于麒麟一族的资料,但直到此刻,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形态”是这个含义。
念及此,便要抽身向后,暂时后退,以避锋芒。
然而,他一拽之下,竟未成功,麒麟当啷一声,丢掉妖刀,双手抓着战矛,脚下火焰如水,如浪。
火浪自他双腿,向外蔓延,眨眼间,整个擂台沦为火海。
炽热的高温,烧灼的空气都扭曲起来。
泥土被烧成琉璃,神符笔变得滚烫无比,齐平浑身毛孔中,疯狂喷吐真元,于体表结成防御罡气。
然而堪比钢铁的罡气,却不断被烧穿,眨眼间,齐平的衣角燃烧起来,化为飞灰。
火!
火焰!
一圈圈火浪溅起,将天空都照亮了。
……
看台上,所有人的心都是猛地一揪!
皇帝呼吸急促。
两名皇女头发被烘烤的微微焦曲,面庞红彤彤的。
鱼璇机身周水汽弥漫,寒气四溢,紧张地凝视着擂台。
百姓们敬畏地望着火海中,那如妖似魔的麒麟,心头蒙上阴影。
妖族大使们重新露出笑容,五行术法讲究相生相克,其余能力若是对上,便事倍功半。
在妖族探子的情报中,齐平掌握的术法极为有限,虽说“本命神通”是空白,但想来也不大可能克制火行麒麟。
抱着类似想法的人并不少,这一刻,朝廷一方许多的修行者也都忐忑起来。
火行,本就是五行中攻伐排在前列的,齐平如何抵抗?
这个时候,有人怀念起第一场意外落败的花然来,同样是五行修士,御土的花然对火行存在克制。
“可花师姐不在……”一个道门弟子叹息,然而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擂台,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御土?!他怎么可能会御土!?”
……
……
擂台上,就在齐平体表罡气,被不断烧穿时,他平静的眸中,突然闪过一道光。
战矛形态的神符笔,蓦然缩小无数倍,从麒麟手中挣脱,没入齐平双瞳深处。
他整个人朝后方暴退,眨眼间,拉开距离。
褐色的眼底,两道神符笔虚影浮现,笔尖飞快勾勒,渐渐的,一个缩小版的,虚幻的“花然”出现了。
她站在齐平的瞳孔中,面无表情,左腿抬起,横着踏出一步。
现实中,齐平的左脚同样横踏一步,被火焰烧的焦黑的靴子,于青石地砖上擦出一道焦痕。
“花然”双臂抱圆。
齐平双臂抱圆。
“花然”转身。
齐平转身。
这一刻,他完美地模仿着花然的动作,大地突兀地震动起来,整座擂台的土石,仿佛活了,响应着他的召唤。
“轰隆……”
大地震动,碎石翻滚,土浪席卷,青石如落叶般掀起。
齐平身周,空气中析出一颗颗,土黄色的,宛若萤火虫的光点,朝天空逆流。
御土神通!!
在前两场比武的时候,没有人知道,齐平在台下用神符笔“复制”了花然的神通术法。
这本就这件天阶法器的能力。
原本,因为修为差距,即便复制成功,齐平使用出来,也要削弱无数倍。
可眼下,在“无”字神符疯狂的“借用”下,在磅礴如海,源源不绝的真元供给下,神符笔复制的“御土神通”,已经无限逼近花然本然。
……
……
看台上,发出一阵惊呼,大部分官员并不明白,齐平为何能施展土行术法。
只有少数知晓神符笔能力的,恍然大悟。
杜元春用力拍打扶手,笑骂一声,他竟险些忘了这件事。
灰色猫头鹰模样的四先生咧嘴,兴奋地拍打翅膀,嘎嘎怪叫,旁边学子嫌疑地撇过头去。
鱼璇机愣了下,然后仿佛明白了什么,咕哝一声:“这家伙……真贼。”
好鸡贼!
竟然偷学人家术法,不要脸。
妖族一方,白虎金刚坐在人群里,脸色一下变了,想起了一些不大美好的记忆:“他怎么会……”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怀疑,台上的齐平是花然假扮的……
然而很快的,他就否决了这个猜测。
在齐平驾驭御土神通后,翻滚的土浪迅速扑灭了火海,大地上,接二连三,钻出一根根尖锐石柱,朝麒麟轰击。
麒麟意外至极,反应却也极快,尾巴高高扬起,用力一拍。
“轰!”
火焰如水浪炸开,大地龟裂,他腾身跃至高空,双手十指张开,按向地面,继而缓缓一“拔”,火海中升起两条猩红火焰长鞭。
“啪!”
“啪!”
麒麟手握长鞭,不住抽碎袭来的石柱。
对面,齐平眼瞳深处,花然身影渐渐淡去,临走时,还往旁边吐了口痰……复制的术法,只能使用一次。
齐平丝毫不慌,神符笔再次勾勒,这次,一个身高两米,肌肉虬结,颈后生白毛的虚影浮现:
白虎金刚!
齐平身心一摆,扬天咆哮,身后,狂风席卷,凝聚为一头斑斓猛虎,深深吸气,继而吐出!
无数风刃如暴雪,朝敌人席卷。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还不是结束。
在发出咆哮后,齐平眼瞳深处,白虎消散,穿红绿丝绸小衣,头生猫耳的九命走出。
齐平身影陡然虚幻,分出一个又一个齐平……朝麒麟袭去。
……
比武,从开始的“慢”,突然加快了。
起初台下的人们还能跟上双方的动作,但渐渐的,随着二人激战,饶是修行者,都觉眼花缭乱。
更遑论那些普通人。
景王掐着眉心,不再去看。
张谏之闭上了双眼,恢复精神。
人群里,云青儿等人放弃了观摩,台上二人的速度太快了,双双拉出残影。
京都民众们,只能粗略判断,根据那火焰的明暗来猜测战况。
齐平与麒麟短兵相接,再无留手,一人使枪,一人控火,斗的难解难分。
轰隆声不绝于耳,人们紧张的大气不敢喘,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渐渐的,火焰声势减弱,被齐平压制下来,在双方真元等同的情况下,武器占优的齐平,竟占据了上风。
“彭!!”
终于,随着齐平战矛横扫,麒麟躲闪不及,被拦腰扫中,鲜血喷洒,整个人如陨石般坠落。
人们的心跟着一跳。
赢了吗?
我们赢了吗?
云老先生宽大的袍子里,拳头紧攥。
旁边,林妙妙目不转睛,等待着结局。
“嘭。”
“嘭。”
突然,心脏的跳动声,响在每个人耳畔。
人们一怔,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朝擂台望去,只见,渐渐散开的烟尘中,一个朦胧的身影,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来。
烟尘散去,首先走出一条衣衫破烂的右腿,那是麒麟的腿,裤子只剩一条条,垂挂着。
体表,覆盖着细密的,染血的鳞片。
但……那原本火红的鳞片中央,一点金漆浮现,向周遭游走,转眼间,那全身的鳞片,都变成了金色。
纯正的金色。
火焰麒麟,成了黄金麒麟。
这才是他的天赋神通里,最强的形态。
与此同时,麒麟的伤势迅速愈合,消耗殆尽的真元重新上涨,萎靡的气势节节攀升。
竟好似,眨眼间,恢复成了全盛状态。
他的头发也化为了淡金色,衬着英俊的面庞,仿自神话中走出。
半空中,持握战矛的齐平瞳孔骤缩:“这才是你最强的样子吗。”
这就是麒麟血脉的强悍之处吗?每一次战败,都有更强的形态出现。
他突然有些无力。
此刻,随着双方激战,他同样遍体鳞伤,饶是神通躯体,修复的速度也变得极为缓慢。
更惨的是,气海内真元枯竭,“无”字神符黯淡。
从未来借力量,不是无限次的,他已经有些借无可借。
“我说过,伱不是我的对手。”黄金麒麟仰着头,平静说道。
话落,他微微屈膝,旋即,整个人瞬间出现在半空,齐平的身旁,人已至,音障的轰隆才姗姗来迟。
与此同时,麒麟一拳打出,齐平只来得及将战矛横在胸前。
下一秒,暗金色的战矛哀鸣一声,被打的弯曲,齐平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被轰向了桃川河!
冬日的桃川河凝固成冰,上头覆盖着一层浅雪,很是好看,因为这一侧无人,故而,头顶的光罩也未封锁。
“咚!”的一声,齐平整个人被砸进河底,浮冰碎裂,桃川河炸起十几丈高的水柱!
鸦雀无声!
……
……
看台上,朝廷一方,所有人的脸色都灰败下去。
转折太快,令他们无所适从,分明……方才已经望见了获胜的曙光,但……为什么……
皇帝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
安平惊得捂住了嘴。
二先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鱼璇机脸上只有凝重。
更多的人,则是茫然,沮丧,于神通境的齐平来说,坠入河水,当然不会丧命,但……
“终究还是输了啊。”不知是谁叹息一声。
没人想到,麒麟竟还有第三种形态,而且,这般强悍。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终于明白,为何妖族安排他压阵。
这个仅次于白尊的血脉,的确可怕,神通之下,堪称无敌。
巨大的失落,笼罩了岸上的所有人,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弥漫着死一般的压抑。
“爷爷,已经输了吗?”云青儿仰起头,看向太傅。
云老先生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他已经尽力了。”
“齐平……”镇抚司坐席,余庆望着那炸开的水柱,台上威风凛凛的黄金麒麟,说道:“他不该上去的。”
是的,麒麟太强了,或者说,这场比试从最初便不公平。
人族和妖族是有差异的,在神通这个境界,人族修士没有触碰天道规则,本就不如大妖。
若麒麟是四境,对上人族四境,优势便可能翻转过来。
但,说这些并没有意义,事实上,正如朝廷最早做出的判断,麒麟是妖族藏下的底牌,这场本就不该抱有期望。
齐平强行上场,在修行者眼中,自然知晓输掉再正常不过,但在那些“愚昧”的民众眼中,输了便是输了。
齐平过往一次次胜利,积攒起来的名声,可能就此付诸东流。
余庆替他觉得不值。
“还没输。”就在这时候,杜元春突然开口了。
锦衣们一愣,只见自家司首平静地坐着,望向冰洞的桃川河,眼神中身材并没有熄灭。
“司首,您说什么?”洪庐失声。
没有输?怎么可能?分明已经这样明显,他人都被打飞了。
杜元春摇头,他做出判断的依据很简单,是的,从任何角度看,齐平都已经败了。
但……杜元春清楚地记得,在整场战斗中,齐平都没有动用他的“本命神通”,那个“还原”的能力……
这本就代表着不寻常。
是因为没有机会用?当然不会,杜元春笃信以齐平的智力,不可能忘掉这个杀手锏。
那么……即便再匪夷所思,答案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还在留手。
不过,杜元春当然不会将这些说出来,他想了想,指着擂台说道:
“规则里,并不是掉下擂台失败,桃川河同样是擂台的一部分。”
第一场,花然落败,是因为她“疯了”,开始失控,本就失去了对敌的能力,而不是掉下擂台。
啊这……
锦衣们听着这个理由,觉得有些荒诞,是,即便按照规则,还没有输,但……有什么意义?
黄金麒麟这般强大,齐平已经没法再恢复真元了……否则也不会被打飞,况且,即便退一步,可以做到,但他身上的伤势太重了,如何与麒麟交手?
但这个问题,杜元春不可能不明白,锦衣们很了解自家司首,知道他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更不是输不起……那么……
锦衣们眼神一动。
杜元春不会无的放矢,他说还没输,就证明,还有希望。
凉棚下,洪娇娇眼神闪烁,她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着那渐渐趋于平静的河水,女锦衣突然站了起来,踩着凳子,努力让自己站高。
“你做什么?”老父亲洪庐大惊。
女锦衣不理,只是双手圈成筒子,放在嘴巴前,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起来!”
起来!
寂静的气氛中,女锦衣的声音传出好远。
人们一愣,百官投来不满的目光,心想是哪个,在这样的场合大呼小叫?
洪庐脸一黑,就要去把女儿拉下来,然而下一秒,就听外围人群中,不知是谁,应声高呼:“起来!”
仿佛一个信号。
乌泱泱的人群中,一个书生突然涨红了脸,右手攥成拳头,高举头顶,声嘶力竭:“起来!”
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大声喊道:“起来!”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看了眼旁边的丈夫一眼,突然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涨红了脸,用尖细的声音道:“起来!”
“起来!”
“起来!!”
“起来!!!”
一呼百应,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呼喊,一人,百人,千人……万人……
单个人的声音是微小的,但上万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便足以撼天动地。
齐姝愣愣在望向身旁那些人,听着那些呼喊,不知怎的,突然热血澎湃:“他们……”
向小园突然也举起了拳头:“起来!”
齐姝愣愣地看她,然后小手突然给云青儿捉住了,吃货丫头用力举起两个人的手,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入了呼喊的阵营。
凉国百姓不愿败,也不相信凉国的英雄会败。
他们要将齐平喊回来。
……
……
桃川河中,冬日的河水寒冷刺骨,齐平泡在河水中,身体仿佛被无数根刺扎着。
神符笔极为沉重,拖着他不断向下沉,他睁着双眼,望着头顶的浮冰越来越远。
光线愈发黯淡,身边不断有黑暗涌来,他的嘴边涌出一串串气泡。
神识扫过全身,经脉破败不堪,气海空空如也,很惨,真的很惨,麒麟不愧是妖族第一天才,强大的令人窒息。
从任何角度来看,自己都已经没有再战的可能了……齐平大脑放空,心想果然还是不行。
要不要重来一次?不,即便回到战斗开始之前,再次与麒麟交手,他仍旧不觉得自己会获胜。
回档不是万能的,这一点,他在当初被灰袍武师两次杀死时,就已经有所明悟。
当危险来临时,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其他。
好在,还有一张底牌……呼,果然留一手是对的,如果不将麒麟的最终形态逼出来,而率先用光手段,就麻烦了……
咦?
什么声音?
齐平正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耳廓一动,听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呼喊。
喊声来自上面,喊着什么?实在太模糊了……听不清……唔,好像是……
回来。
齐平想着,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还想偷懒,稍微休息一会呢,真是的,怎么就这么急……
那就……回去吧。
下一秒,齐平气海中,那枚原本黯淡无光的“无”字神符,突然亮起来,用最后力量,向未来借来了一道真元。
然后,真元燃烧起来。
一股无形力场,蓦然扩散,笼罩全身,齐平身上的伤势开始疯狂复原,本来即将废掉的“无”字神符,愈发明亮。
从越州回来后,杜元春曾经问他,“还原”的能力是否可以给自己用。
齐平说:“可以。”
那么……将自己回溯到上一次全盛的状态,有多难?
……
……
“起来!”
“起来!”
桃川河畔,无数京都民众呼喊声,如山呼海啸。
起初,一些朝廷官员还想着制止,毕竟已经输了,这样呼喊,有失体统,但当看见,那望不到边的,黑压压的民众,到嘴边的呵斥,便无论如何喊不出了。
“陛下,这……”冯公公看向皇帝。
皇帝不发一语,没有制止的意思。
这时候,妖族使团里,知姬静站了起来,并未理会那山呼海啸的人群,说道:
“看来胜负已分,陛下,我等那便先……”
她说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只听本来沉寂的桃川河,突然开始沸腾。
浮冰破碎,河水如煮沸一般。
知姬静愣住,豁然转身,望向那边,擂台上,黄金麒麟也轻咦一声,扭头望向河面。
“咚!”
继而,宛若炮响,一道狂猛的白色水柱,突然冲天而起。
足有数十丈高。
仿佛要击中天空中的太阳。
而在那水柱顶端,赫然是一道体态修长,手持战矛,沐浴在金色光辉中的身影。
麒麟瞳孔骤缩!
知姬静愕然伫立。
看台上,无数人震惊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那道如渊如海,气势强至巅峰,处于完美状态的人影。
失声惊叫。
“齐平!”
是他,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就恢复了?
而且,比黄金麒麟恢复的更加彻底?!
怎么可能?!
一道道身影站了起来,难掩心头震撼,佘先生脸上的笑容僵住,突然有了一种,极为熟悉的,不妙的预感。
“齐公子出来了,出来了!”数万京都民众们欢腾雀跃,望着那灿烂如太阳的身影,压抑的情绪一扫而空。
齐平还没败。
凉国还没败!
“呵。还没结束呢,知长老稍坐片刻。”齐平浩大的声音传遍四方。
知姬静眼神一凝,一名妖族长老狠声道:“他恢复了又如何?麒麟能打败他一次,就能打败第二次!”
听到这话,使团众人重新找回了自信,是了,虽然不知如何搬办到的,但……再恐怖的恢复力,总有极限。
麒麟……还能一战!
然而此刻的黄金麒麟,心头却生出了一股不妙的感觉,不知为何,就在齐平出现的时候,他感觉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锁定了自己。
“你……”黄金麒麟想要开口。
然而,齐平没有给他机会,回溯的每一秒,都会消耗大量真元,即便用神通与“无”字符,形成了类似永动机的機制,他此刻的真元轮轉不息,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封!”
下一秒,齐平突然提起手中暗金戰矛,于空中泼墨,用海量真元,书就了一枚巨大的,金色的“封”字。
杜元春只看到他没有使用本名神通,却没注意到,他始终都没動用过“封”字符。
这枚他最早接触的术法神符,跟随他成长至今,已经被他掌握的颇有心得。
此前没有用,是为了留下底牌,试探出麒麟的根底,至于因为不用底牌而导致落败……攥着“回档”的他丝毫不慌。
这一刻,齐平再不留手,竭尽所能,打出这枚“封”字符。
文字凝成瞬间,倏然放大,撑开天地,如一张大网,朝擂台上的麒麟笼罩过去。
麒麟心头警铃大作,突然怒喝一声,黄金浇筑的身体,如炮弹般朝上空撞去。
想要冲出封印大网。
但持续的搏命战斗,反复的形态进阶,于他而言,同样是极大的压力。
此刻,看似威风凛凛,实则,他的暗伤都被遮盖着,那金色的躯体下,是伤痕累累的残躯。
齐平掌控先手的情况下,如何逃出?
眨眼间,飞在半空的麒麟被“封印”大网罩住,“封”字符收缩,烙印在他眉心。
瞬间,麒麟的力量被封印。
整个过程极为短暂,只有那么微不可查的一刻,但筹备已久的齐平如何会错过?
他的身体在封印的同时,便已出现在麒麟面前,手中沉重的,暗金色的战矛,如一颗钉子,狠狠朝麒麟凿去!
笔毛合拢的枪尖抵在麒麟的胸口,于鳞片上,划出刺目火星。
黄金麒麟形态下,他的躯体防御极为可怕,罕有兵器可破,但……这其中不包括天阶法器。
齐平握拳,突然全力锤在战矛末端。
“噗!”
仿佛戳穿了窗纸。
在被封印的刹那,暗金战矛被齐平狠狠凿进了麒麟胸口。
自前胸入。
自后背出。
“啊!”一声奇异的痛呼,淡金色的鲜血如雨,纷纷扬扬洒落。
血洒长空。
下一瞬,封印状态解除,黄金麒麟感受着体内疯狂流逝的真元,低头看了眼贯穿身体的战矛,眼神中,带着愕然,似乎没明白,为何会如此。
“砰!”
两个人坠落在已成废墟的擂台上,烟尘四起,鲜血不断流出,齐平气势如昨,右手按住战矛,下压。
将麒麟死死钉在地上。
“你输了。”齐平认真地说。
麒麟身上的金色飞快消失,恢复了略显墨绿色的鳞片,伤痕累累,已然力竭,他的黑发乱如野草,被鲜血粘结着,显得很是狼狈。
然而他的神情却很是平静,看了看凿穿胸口的矛,又看了看齐平,深深吐出一口气:“我……输了。”
轰。
全场沸腾。
……
(这章一万字,终于打完了……呼,好累。对了,明天朋友约着出门爬山,五一嘛,回家时候很晚,可能来不及更新,先说一下,大家五一快乐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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