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戈 卷一 第10章 争知倚阑处,正恁凝愁。

作者:古寒 分类:武侠仙侠 更新时间:2023-03-06 13:06:42

风起的时候,小浅穿过花庭,步入琴舍走过狭长的过道,一方竹织垂帘之后,便是夕子的起居室。小浅脚步如尘,挑帘走入,几乎一丝声响也未发出。精致的青铜炉内,香烟袅袅,是一种独特的气息,沁人心睥,非花非木,北地有名,曰:流幕。垂帘后的金丝楠木的雕案前,夕子依旧静坐。白衣胜雪,绿发如云。或许最后一刻冷冷夕阳被晚风从明窗吹进来,落上了夕子怀中的那方焦尾古琴。一落之后,却又自铮亮的琴壁上弹起,轻轻地撩起她散落在耳边的发丝,而后方始随同那摇曳的烛光落入尘埃。许多人都知道,夕子有着淡雅如百合的美。超尘脱俗,绝颜天外。

盈袖在琴壁轻起,早已记不清是第几遍拂拭。其实那里本就不惹尘埃,如此,她只是想让自己能有短暂的飘忽游离。然而许久之后,那颗心依然空荡惆怅,如泠如霜。这般已久,许是已经感觉累了,于是乎微微垂手,抬首处却是冷冷窗,泠泠风。愁绪更深。

东墙那畔,精雕木刻的灯架上,一盏在风中摇曳了许久的青灯,此时光化已渐渐黯淡下来,飘忽不定之间,显然已将油尽灯枯。小浅静静走过去,步履依旧轻轻,纵然于这为秋风所沉寂的空间里,也是很难觉察到声息。夕子素来好静,不喜尘喧,尤其静坐之时,更不喜欢有人所扰。小浅随侍多年,这一切,自是了解甚多。于灯盏中添好灯油,她的手上多了根纤细的铜签,那是来拔挑灯芯用的,纤手挑动间,那本来跳动如豆的灯火却溯然窜起,琴舍只中也为之亮堂起来。而夕子刚刚飘忽游离的心神也被调动回来。灯光明媚下可以清楚地看见小浅脸上掠过一丝饱含歉意和不安的神情。夕子回过头来,将怀中古琴放在雕案之上,站身而起,唇角流露出一丝微带忧伤却又安祥如兰的笑。而正是这一笑,已如轻风拂尘般早将小浅心中的那丝不安吹得无影无踪。“琴堂那边如何?”其声飘若世外,小浅微微颔首道:“听客都已等候多时。”夕子听言轻声嗟叹,幽幽道:“只怪我心绪怅惋,却让他们守侯到这般光景,确实失礼了。”转身忙吩咐小浅:“快收拾好瑶琴,莫要再失了礼数。”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透过花窗挥洒在琴房,隔着如烟若雪的轻纱帐,夕子纤指挥洒拂弄,却是一曲《长门怨》-----

相传西汉武帝时,陈阿娇皇后被贬至长门宫(冷宫),终日以泪洗面,遂辗转想出一法,命一个心腹内监,携了黄金千斤,向大文士司马相如求得代做一篇赋,请他写自己深居长门的闺怨。司马相如得悉原因,挥毫落墨,落笔千言。这赋叫作《长门赋》,诉说一深宫永巷女子愁闷悲思,写得委宛凄楚:“……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乃陈后欲借文人笔墨,感悟主心,她命宫人日日传诵,希望为武帝所听到而回心转意。但“长门赋”虽是千古佳文,却终挽不转武帝的旧情。到了其母窦太公主死后,陈氏寥落悲郁异常,不久也魂归黄泉。

后人以司马相如名篇《长门赋》之意为曲意,作得流传至今的琴曲《长门怨》:

自从分别后,每日双泪流.泪水流不尽,流出许多愁;

愁在春日里,好景不常有;愁在秋日里,落花逐水流;

当年金屋在,已成空悠悠;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

朝闻机杼声,暮见西山后;惟怨方寸地,哪得竞自由;

青丝已成灰,泪作汪洋流;愿得千杯饮,一枕黄梁游;

可怜桃花面,日日见消瘦;玉肤不禁衣,冰肌寒风透;

粉腮贴黄旧,蛾眉苦常皱;芳心哭欲碎,肝肠断如朽.

犹记月下盟,不见红舞袖;未闻楚歌声,何忍长泪流;

心常含君王,龙体安康否;夜宴莫常开,豪饮当热酒;

婀娜有时尽,甘泉锁新秀;素颜亦尽欢,君王带笑看;

三千怯风liu,明朝怨白首;回眸百媚休,独上长门楼;

轮回应有时,恨叫无情咒;妾身汉武帝,君为女儿羞;

彼时再藏娇,长门不复留;六宫粉黛弃,三生望情楼。

历代有许多文人墨客多有诗文写过汉武帝金屋藏娇和陈皇后长门冷宫的故事,在中国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但是由于各人的眼光和立场不同,所以写出的诗文也就呈现出不同的倾向与情感。写得都比较平实板直,也不如唐代有诗仙之称的李白的诗超妙深曲----------

天回北斗挂西楼,

金屋无人萤火流。

月光欲到长门殿,

别作深宫一段愁。

桂殿长愁不记春,

黄金四屋起秋尘。

夜悬明镜青天上,

独照长门宫里人。

李白的这两首诗是借这一旧题来泛写宫人的愁怨。两首诗表达的是同一主题,分别来看,落想布局,各不相同,合起来看,又有珠联璧合之妙。

几乎历代所有的宫怨词,都会提到夜间的天象,因为每到夜间,正是被打入冷宫的女子最为失意难捱的时候。当初,在受到宠爱时,她们最盼望的就是夜晚,与君王共度良宵,沐浴恩泽;而失宠后,她们最难打发的,就是那一个个无止无休的漫漫长夜。在百无聊赖、独守空床之际,她们只能仰望天空,那些星星、月亮,都会引起无穷的遐想与忧思。而这些充满怨怼的极端倾诉,不也感叹单思成灾,相携难叙的无奈么?

醉人的音律悠然飘荡,飞出窗外,也能久久徘徊。一片朦胧的金黄,黄昏里的琴声忧郁了很久,似感似伤。琴房中听客众众,具席地静坐,所有人的思绪在那一片感伤的氛围中驻足停留,只为聆听西下的夕阳低语的细诉。些许时分过去,夕阳已逝,伴随夜来临晚风却于一瞬间了无声息,夜色朦胧,似是也在同人一起感叹音乐把忧郁的也装饰得如此美丽,使人欲想责备命运却说不出口。晚来的晚风徐徐吹起,温婉的旋律随之在撒满宁静的屋中缓缓流动……

孤傲的焦尾琴弦应该冷落了很久,人世间最动情的感伤熔化了它的冰冷与傲慢,温暖了它寂寞凄凉的灵魂。然而这声律所表达的一切不正是抚琴人最真最感伤的心声么?那一刻仿佛只有无数感伤的心境存在。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唯至人兮。

许久琴声停下了,夕子小心地抚mo那纤滑的琴弦,似在惋伤那方才流逝的动人旋律。而此刻所有人也从妙音沉醉中清醒过来。目光纷纷投向帏帐,面目间皆有兴致未尽之意。暮色愈深,十数盏灯烛点着,但终是厅堂太过敞阔,虽有十余灯火凝聚一起,一切却也不是太过明朗。晚风自窗外吹入,穿堂而过,灯火摇曳,沙帏如浪浮动,夕子美丽的身姿在帏浪中俞发动人。没有妖的娇媚妩惑,而是仙的绰约绝伦。一时间,众人竟都不由纷纷看的痴了,神思于一瞬间有了短暂的飘忽游离。直到小浅从帏帐中轻轻走出,众人方才回过神来。小浅向众人微首一礼下去,道:“今日就到此间,尊位请回。”

众人闻言,惋惜轻叹间,纷纷起身,告礼离去。所有人都知道,许久以来,夕琴管每日酉末一曲的规矩是从来没有更改过的。不过片刻功夫众人已依次散去。曲终人散,堂下一时之间竟然显现出一种臻临极致的落寞。这一切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无疑是激发伤感情素的原由。然而这对于她来说却不过是回到每日客聚宾来前的光景,至少这种落寞,她早已是习以为常。

然而在最靠厅尾的一方锦毡上依然有一人静静而坐,白衣褐衣,面首低垂。对一切似乎毫无察觉。小浅见了,便走近轻轻一礼下去,道:“今日已毕,天色已晚,先生请回罢!”

白衣客闻言颔首一礼,却不做声色,小浅不由仔细看过去,只见那人玉面微冠,看上去只是叁十许人,样貌近乎于仙客般的俊伟,尤使人印象深刻处,是其皮肤晶莹通透,闪烁着炫目的光泽,一头乌黑亮光的长发,自然垂下,似乎不是中州人的装束,看来却是极为风神俊雅。只是面目间有着太多的苍瘁冷肃之色,这分明是饱经风雨洗励的人才会有的。小浅看了第一眼便在心中蓦然而想:这样的一个人,他经历过的又是怎样的一种岁月?然而正是那苍瘁,在他的脸上却是让人看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人的地方,或许只有经历过人世间风雨岁月的人才是最趋于完美的。如此人物,她此生或许还是第一次遇上。

小浅本待再要言语,门首处轻帘一卷,堂门外已有三名黄衣青年挑帘走入,为首一人,怀抱一方锦盒,趋步走入琴堂,径直走到白衣客身旁,俱躬身做礼,为首那年轻人道:“阁主恕罪,路上耽搁,故而来晚。”神色之间,极为恭谨。予人非常怪异的感觉,明显地是随从身份。白衣客回头问道:”东西可曾带来?”为首那人闻言忙将双手捧一只锦盒奉上。那锦盒长四尺,阔一尺,白衣客微微抬手示意,又一皂衣大汉上来,将锦盒打开,锦盒中现出一方连珠古琴来,依凤型雕琢而成,七根琴弦上起承露部分,经岳山、龙龈,转向琴底的一对“雁足”,皆镶之以金玉宝石,绝美无双。白衣客起手往琴弦一抚,清音撩起,如石击山涧,经久不绝。声欲出而隘,徘徊不去,乃有余韵。白衣客飘然一笑,道:“很好。”抬手示意间,那为首的黄衣年轻人已然会意,将锦盒交与同伴,衣袍微动,已大步奔堂上而去,小浅正要呼止,那人又蓦然停住,望帷帐中的夕子低首一礼,用一种很冷肃却又让人觉的极为诚恳的语音道:“请姑娘再抚一曲!”帏帐中夕子已然身起,还过一礼,道:“时辰已晚,先生还请明日再来!”

那年青客闻言,把头一回,那同伴亦是灵透之人,已然手捧锦盒上前,站在他的身侧。黄衣年青人拱手道:“此琴乃汉代宫中之物,名曰:濯羽。我家主人着人搜寻,历经四年,方于咸阳一汉代宫人之后手中以万金购得此琴,实可为琴中绝品耳!”夕子道:“假值万金,决非俗物。先生以此宝物相示,有何见教?”黄衣客道:“我家主人在欲将此琴赠与姑娘,望乞笑纳。”夕子闻言一怔,只道:“小女子何德何能,又与先生素昧平生,如此宝物如何敢受?先生说笑了罢!”黄衣客:“决非说笑,只求姑娘为我家主人再抚一曲,当以此濯羽古琴双手奉赠,一曲而已!”夕子闻言,只道这来客痴了,一时竟然不知再与他做何言语。玉容懵转,目光正好在明窗之外。新月升,灼清辉如银,温凉如玉。

十月的夜,月华如泠。风亦静,夕子的目光中竟然微微有一丝晶莹清明的的东西闪烁。这的确是个令人心素颤动的夜啊!天际,一弯清月如钩,是谁用一杯相思让夜如水?

几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夕子方才回过神来,也感觉先前的失礼,忙颔首一礼,说道:“今日已晚,请先生明日酉时再光临鄙馆,到时可请先生点曲一首奉赏。”白衣闻言,面目间立显失望之色,抬首间,不禁轻声叹息。怅声道:“在下素慕姑娘琴技天下无双,专程携琴到此,如此只怕要败兴而归了!”说到此处,又是一声轻叹,接而又言:“在下久行江湖,实乃草间莽夫,虽略懂音律,却不懂操琴。俗语云:宝剑付英雄,瑶琴赠佳人。此琴还是请姑娘收下,在我手中恐怕埋没了此宝物。”那抱琴的黄衣青年已将锦盒放置于厅旁的长案之上。白衣客道:“他日若是有缘,当再来拜会!”言罢转身便走。未到门前,夕子的呼止声已丛帐中传出。白衣客行步立止。身体却未回转,喏喏道:“姑娘真要让在下将琴带回么?”

夕子道:“先生真是好琴之人?”白衣客蓦然转身,“略懂音律,引此为平生一好,却非至痴迷。”夕子道:“夕琴馆的规矩是从来没有改过的。但是-----”白衣客道:“夕馆主宽心,在下决不会强人所难。”夕子悠悠道:“我已经很久未见到像你这样对我的琴如此赞赏的人了。”言语间透出一丝伤感。白衣客身子已转过来,“如此说,以前的那个人,他已不在喜欢你的琴?”言语一顿,问道:“这个人是便是藏龙阁首?”此言一落,帐中夕子的一声幽叹也随之传出。藏龙阁首这个字号分明已触碰到了她脆弱的心。

许久以来,准确的说应该是十五年来,也正是这个名字,无日无夜不时时刻刻牵动着她那颗洁素无暇却又极其脆弱的心。藏龙阁首成败。名动天下的武学造诣,无与伦比的坚韧意志,烈酒劣马的热血豪情,气吞山河的旷世气概,历来都是被无数世人所赞赏和追崇的。这正如同她的绝世的美貌与娴情从来都是文人墨客孜孜追求爱慕的一样。然而在这世间,或许也只有成败这样的男人才能令她在任何时候都能挂怀。这正如成败对他的龙魂刀,经历了数不尽的矢霜箭雨,却始终放不下。

十五年前的场突如其来的风雨也因为成败的出现而使她铭记不忘。那夜的一切,十五年的岁月又怎能洗掉?月下,成败随星月暴起的刀光令她惊叹。那无疑是世界上最快的刀,刀光殁去很久,杀的人才倒下来。飘衣怒马下的丰神如玉让她心动。一句不经意的言语也能令她一生追求。

然而,十五年来,成败都未能接受她。那完全是因为成败的妻子。一个在她还未认识成败时三年之后就已去世的女人,然而也是成败一生最爱最不能忘怀的女人。那的确是这世界上最优秀的女人,绝世的容姿,娴静的性情,高尚的才情以及对他体贴入微的关怀。也正是成败的这种最爱最不能忘怀,造就了他那颗夕子倾其所有热情也不能打动的铁石心。

涌起的烛光在宛如火红的朱漆长案上洒落星迹点点,悠扬的琴声也再度响起。乃是一曲《梅花引》。音调清越,响阂流云。一壶出自洛阳女儿坊的花酿醇酒,本是极为普通的一种。然而和着天籁神韵,思绪为之调动,一切的一切都一时间充斥和焕发出一种另类的意味。举杯浅嘬,顿觉芬芳格外沁人心脾。酒未下腹,人似乎已经醉了。琴声下流畅的音符依旧太过哀愁,娓娓行来,几欲摧人泪下。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绵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琴意更浓,白衣客的思绪似乎亦被调动到了极致,蓦然间身体晃动,更像是在颤抖,情绪极为激动,口中道:“梅花引,果然是梅花引。‘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旧游旧游今在否?’十五年了年了,整整十五年。‘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十五年后,我终于又寻到旧音了。”言语间感慨非常。纱帏之后,夕子惊于其言,指间运转不灵,无奈只有停下,道:“你如何知这曲是梅花引?又为何要说什么十五年?”白衣客已站起身来,面容见露出一丝渴望的神色。道:“十五年了,你或许早已不记得我了。”白衣客说道此处,竟然昂首发出一声轻叹。又道:“然而对我来说,十五年的一切又岂是我能忘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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