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似火 正文 第六章，十四休天僧

清秋时节，杭州城外南山坡下的山拗中。

一座新立的土坟。坟前洒了一些黄纸。

风中带着淡淡的清冷和桑椹的清香。秋日虽冷却也是收获的季节。

一老僧身着一袭黄色的僧衣，衣服虽然老旧却是很干净。老僧面色平和，面上褶皱显现出他那饱经沧桑历经世事的阅历，左手持一口木鱼，右手拿着一根木棍，口中诵着经，节奏始终一致的敲打着木鱼。

老僧身后跟着一个少年僧人。那少年僧人背着一个大包袱，手持一根木棍支持着身体缓步跟随老僧行走。

那老僧好似有古稀之龄，少年也就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师傅，你就不能帮我背一会包袱。这走了近两个时辰，累死我了。”小和尚对前面的师傅说道。

那老僧回头看了小徒弟一眼。慈祥又有些猥琐的笑道：“徒儿休要埋怨，须知这身体力行，最锻炼你的意志力。我们出家人要普渡众生，这意志力是最关键的。你要有一个强健的体魄，才能走更远的路，去传道，去修禅。”

小和尚道：“可是师傅，那日走到松阳镇的时候。我听人说，体魄强健与否是与吃食有很大关系。我十四岁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天天清汤淡水的。我的身体不会强壮的。我听说那城里大户人家都是要吃肉的。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呢，师傅你吃过肉吗？”

那僧人敲了小和尚一记木鱼头，笑道：“你个贪吃的小家伙，那日在平阳县中为那宋家做法事。用斋的时候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富家小姐给你的素面加了两勺鸡汤。看你吃的面汤都喝的干干净净，别以为师傅看不到。”

那小和尚有些脸红忙辩解说：“不是的，师傅。是哪姑娘擅自给我加的我又没看到。那一次沾那一点荤腥我可是在心里念了一百遍法华经。那姑娘坏我修行，师傅你说我能化解掉我的罪孽吗。”

老僧道：“化解孽障不是念几篇经文就可以的，我们欲度众生，先要度自己。只有自己六根清净心无杂念。我们才可以度他人。而且天休你要记住，我们渡人不是要人人如我们，不是所有人都当和尚，而是要度给世人善念，只要善念永存，这世间处处都是净土，都是极乐。”

天休小和尚道：“可是师傅，这极乐世界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吗？如果世间处处是极乐，我佛都没有做到，我们能做到吗？”

老僧正色道：“我佛有大慈悲，曾发下宏伟大愿，正所谓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只要人间处处成净土，人人享极乐，就算老僧我入那地狱又如何。天休，你资质不凡，师傅的衣钵还要你继承，为师的意志还要你来坚守。

天休道：“那师傅你说我要是继承你的衣钵，我死后能烧出舍利子吗。”

老僧道：“当然，福泽苍生。当然可以烧出舍利子。你要烧舍利做什么？”

天休道：“师傅我说出来你别打我。”

老僧道：“说吧，师傅有你这么有宏志的徒弟，怎会打你。”

天休道：“前年，祖师舍利塔被雷劈了。第二日我在舍利塔下扫地，捡到一枚舍利子。我贪玩玩了几天，被我不小心扔井中找不到了。等我烧出舍利子我还回去好不好。”一脸希翼的望向师傅，果不其然又被敲了一记木鱼。

老僧面有惋惜有些哀怨看了一眼小和尚叹了口气。心中想到：“败家和尚，那舍利全室总共才六颗。要是卖掉换些米面。够咱俩师徒吃上很长时间。也不用这样下山做法事，化缘来裹腹。”

老僧不在言语，小僧做了错事也不敢多言。

南山南有座小庙，庙中只有这两位僧人。这一次是到杭州城北边的平阳县给一富贵人家做法事做了足足七天。

两僧人走到南山山拗中，看到一座新坟。

这乱世中没几人会被埋葬在外边，当地人多是家中院子填平或者自家地头留个土包。就算他们几天前做法事那富贵人家的死去的老爷也只是埋在地头留下一个土包。

而这新坟立在山拗，显然是外地人，还是有些身份的人。因为新坟很大，不似草席裹之，黄土盖脸，显然是有一口棺材。

老僧放下木鱼，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小和尚也跟着念了一句佛号。轻生道：“师傅，这坟新立。几天前咱们从这走过的时候还没有。显然是这几天立的。”

老僧道：“对呀。天休，拿些干粮。我们吃一些，一会给这新坟念上几遍往生经文。”

这时远处一道轻咳声，一位面色发黑，黑发卷着似鸡窝一般身着一袭黑衣的男子。拄着一把银色长剑坐在路旁的石头上，此时他轻轻地从地上的石头上起身。

”咦，那边有人呀。师傅。”天休小和尚道。

老僧也看向远处的男子，道：“这位施主有理了。”

那黑衣男子，抬起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又平视远方的师徒。双眼一闭，向后倒了下去。

老僧急忙跑了过来，一探鼻息，若有若无。把脉竟然也是似跳似停。小和尚也跑了过来。

老僧道：“奇怪，脉象如此虚弱，怎么会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呢。天休背起来，我们回寺。”

天休一把拿下肩上背着的大包裹，架起那人背了起来，抬步就走。

老僧看了一眼仍在路边的包裹，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自己背了起来。心道‘这孩子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叶天涯缓缓睁开双眼，入眼的是漆黑棚顶，前方有一张木桌，桌上有一盏随风摇曳昏黄的烛光，桌边坐着一位小僧人借着昏黄的烛光读着一本书。远处窗户外边也是漆黑，显然也是黑夜。

叶天涯轻咳了一声。

”呀！你醒了。我去叫师傅。”天休起身就要跑出房间。

叶天涯急忙叫道：“等等，小师傅。”声音十分嘶哑，喉咙好似破了一般，在夜色中就像夜枭在鸣叫。

那天休小和尚回过头望向他。

叶天涯咳了一下，嘶哑的声音道：“可不可以先给我倒杯水。”

小和尚急忙倒了杯水，递了过来。喊到：“师傅，他醒了。”

不久老僧推开房门进来。

破庙只有五间房，只有两位僧人。师徒俩相临而居。

老僧走到床边，探出手为叶天涯把了一下脉。说道：“施主，脉象已经平稳，只需调理两日，以无大碍。”一脸慈悲。

叶天涯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古胤枫一拜。”说着就要起身拜礼。

老僧一把按下叶天涯，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施主不需施礼。我听施主声线嘶哑，却是需要服食一些山中草药。可惜我寺中尚无这青灵草。待得明日天明之后叫天休去采摘一些。“

叶天涯道：“多谢大师。多谢小师傅。”

老僧道：“施主这次元气大伤，还是多休息。老衲不打扰了。天休你去禅房睡吧，这位施主以无大碍，也不需你守护了。”

叶天涯道：“多谢大师，多谢小师傅。”

小和尚端来一碗稀粥，看叶天涯喝下，为叶天涯熄了灯。出去之前对叶天涯小声道：“施主，你那把剑，我放你床边了。你放心啊，明天天亮我就去给你采药，这青灵草治嗓子可好使了。对了，”望了望旁边师傅的房间，看灯已经熄了。更小声地说道：“施主，你吃过肉吗？肉好吃吗。”问道还咋把下嘴。

叶天涯看向那嘴馋的小和尚道：“不好吃，比你的粥难吃多了。”

小和尚一听，有些迷糊。他只听说城里大户人家会吃肉，也是不知好不好吃。听叶天涯正儿八经的说道。便信以为真了。心想＇原来肉不好吃＇。因为叶天涯一句肉不好吃，此后这一生尽然一口没有吃过肉的滋味。天休圆寂那一日，他徒弟曾问过师傅此生普度众生，救治人无数。师傅此生可有遗憾。哪想天休只说一句。吾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尽信古胤枫所言。

叶天涯见小和尚走后。做起了身子，运起内功心法，登时一惊。体内竟然空空如也，一点内力都没有了，这一身近三十年的内力点滴不剩。

叶天涯按原来师傅所授的功法行功，虽然内力点滴不剩，但是走至脚底涌泉之处，内功便卡住了，不见回转。

内力消耗精光，叶天涯早有心里准备。按他推演，如果闯过这一关。九成把握是突破也有一成可能是内力尽失。谁想就应验在这一成上了。

但是就算内功尽失，也可以重新修炼呀。怎么会卡在涌泉，反复运功三遍皆是卡在涌泉。没办法了，只能逆转试试了。

谁想一逆转，内力尽然势如破竹，一周天下来比以前正向运功尽然快了三倍的时间。运功七个周天，天色也渐渐露出东方鱼肚白。

七周天积累的一点内力，叶天涯感觉比以前积累的也多了三倍有余。

想来要回到原来巅峰只要十年就可。一想到十年才能回到巅峰，便叹了一口气。十年太久了，有太大的变数。

叶天涯自语道：“只能且行且想办法了。”

窗外天刚刚破晓，隔壁的禅房就传来一声声诵经声，想来那师徒在做早课了。

推开房门，一缕阳光顺着门缝直照向叶天涯眉心。

叶天涯的心，没来由的一暖。从未有过的满足感，萦绕心头。从未有过的轻松，虽然只有这一瞬间。

恍若隔世。

确实，只因他死过一次了。

来到禅房，推开门。

“阿弥陀佛，施主来了，稍等我们做完早课。“老僧语气平和说道。

叶天涯坐在蒲团上，静静聆听一对师徒的早课。心中莫名的有些感触，说不清道不明。

不多时，师傅停止木鱼，天休小和尚也停止了念经声。

叶天涯急忙上前拜倒，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古胤枫日后定要报答。”休息一晚，声音竟然好的差不多了，不在嘶哑。

老僧急忙扶起叶枫道：“施主多礼了，出家人慈悲为怀。路见有难，总会施以援手的。况且施主的伤怕是内伤，老衲也未曾施救。施主也是自愈的。”

叶天涯道：“大师，若没有你。怕冻也冻死我了。昨天恕我无礼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老僧道：“老衲法号明善，这是小徒天休。”

叶天涯道：“多谢大师小师傅，夹古日后必有厚报。大师乃方外之人，若俗世有何琐事，只要用的上夹古。夹古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僧见他，报恩心切。便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施恩不图报的。施主修要多言。那日见施主，身无外伤，想来必是受了内伤。老僧曾为施主度些真气，不想真气进你体内，看你体内空空如也，但真气却只进不出。不知施主可否为老衲解惑。“

叶天涯现在状况也不知道怎么说这是怎么回事，一时有些犹豫。

老僧见他不说话，知觉贸然问起秘密有些唐突。便道：“施主不愿讲，也没关系的。老衲这小徒天性喜好自然，一会由他带你走走老衲这吧。“

小和尚天休道：“走走，吃饭去。吃完饭，我带你上山采药。“

早饭只有一点粗麦的稀粥，一点咸菜。

叶天涯也见到这所庙也是年久失修的样子。

“走了，上山了。”小和尚吃完饭，很开心的拉着叶天涯就往后山走。

后山，有一口泉眼。看得出来小和尚挺喜欢这里的。双手捧了一口甘冽的泉水，美美的喝下。

“你知道什么是天道吗？”小和尚喝了一口泉水抬头问像叶天涯。

叶天涯一愣。天道？天道是什么？

小和尚又自语道：“师傅说我适合休天道。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天道。每天都让我上山看，说天道在天地中。这南山我可熟了，那有水，哪有果子，哪里有小动物我都知道。你说我悟道了天道了吗？“

叶天涯听着，也走到泉眼边，看到清澈的水中倒映的自己的样子。多年的面具下，本来的面目脸色异常苍白。叶天涯自己都快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子。人要是做了很多年的另一个人，也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了。现在他都不知道这张面孔下的自己到底是叶天涯还是古胤枫。

“天道？天道就在这泉眼之中。“古胤枫自语。

对，自从褪下那张蜡黄面具之后，叶天涯就死了，杭州知府也死了，元朝第十三榜眼也死了。从此他只叫古胤枫。

仅管古胤枫，不是知府，不是榜眼，不得民心。但这是他从娘胎生出来后的名，还有他最荣耀的姓氏的一般。

‘我做了二十二年的蒙古人，而今我只能做汉人。’胤枫心道，所以江湖上将又出现一位游侠剑客，这剑客就叫古胤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