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没有想什么,他只是茫茫然地沿着大路走着。石砾扎钻着他的赤脚,余寒渗进他薄薄的衣裤,还惬意地撩起他的碎衣片,他没有理会。他想起自己或许是因为“小阎女”而决意离开银杏村的,这样一想,他已被莫名的伤心所淹没,他沉浸在痛苦的海洋。虽然他也曾为去潼县而激动,但是他不能让自己挣脱出那种对“阎罗王”之女隐隐约约的迷恋,他不能自已。他也曾为自己的一个好朋友过早的夭折绝望过,那是一种情愿掏付一切,包括性命的绝望,但是他最终明白,他也会去的,只不过应当尽自己所能为好朋友做点什么,能够让他得偿所愿,他才会宽慰地去的……可是,现在竟然会让他产生一种与生离死别相仿佛的感触,连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他狠狠地甩了甩头,意欲抛开这些不切实的想法。
“咦,好像碰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了。”一个想法把他拉回了现实。
泥鳅的脚边蜷卧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乱糟糟的胡须,残破的衣裤……这可怜的老人!泥鳅伸手探了探他的鼻子,“哦,还没有死,幸好,可是,该怎么办呢?”泥鳅一筹莫展,丢了他走人,见死不救不太对的;不走,背又背不动;为他治病,给他买吃的,自己没钱,自身都难保了……望望来路,瞧瞧去路,一片萧条、荒寂。
泥鳅摇晃着老乞丐,希望他能醒过来,但是,没有用,老乞丐似乎昏厥过去了。泥鳅瞅瞅他,既看不出他有受伤、生病的迹象,也看不出有饥饿晕迷的可能,他咋会忽然晕倒在这里呢?这一疑惑一闪儿即消逝了。“背他。” 泥鳅扶起他来,抓紧他的双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终于,泥鳅站起来了,不过,他的双腿在颤抖,身子晃了晃,他又跌坐在地。老乞丐压伏在他背上,弄得他膝盖磕在地面,钻心似的疼痛。
泥鳅咧着嘴,忽然他咕哝说:“你他妈的,老东西,你是不是装病?”
“嘻嘻……”老乞丐笑着从他身上爬起来,“鬼精,你小子倒看出来了?”
泥鳅火冒三丈,他朝旁边一滚,突然蹦了起来,冲老乞丐当胸就是一拳。
“呵呵……你打吧,我这把老骨头还真欠揍呢。”
“砰。”老乞丐硬生生受了这一拳。但是,他仍在乐呢。泥鳅不禁一愕,狠狠地打了他一拳,他还能乐,这老头子是不是真的欠揍?但想到自己这一拳份量十足,也就不好意思说他的不是了,只是揉搓着膝盖。
“小子,你的良心倒挺好的啊。”老乞丐走上前来。泥鳅感觉他像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虽然全身拉蹋。不过泥鳅仍是觉得气愤,一个老人欺骗一个小孩子,难道他还有啥好意吗?这样想着,泥鳅把头扭向一旁,径自朝潼县走去。
“小子,我老人家可是看得起你,你竟毫不理睬……”老乞丐气急败坏地追上来。
“我现在叫你一声老人家,请你别打扰我,我不觉得一个欺骗小孩的大人能有什么好心的,而且我也不是要巴结你什么,就算我们互不相欠吧,再见。” 泥鳅愤愤地说。
老乞丐一下子瞠目结舌了,他追上泥鳅,跟在身后,不停地辩说着,“你看我们是不是有缘啊。本来我们都是乞丐,这叫不打不相识,是吗?”
“我觉得你是存有恶意的……” 泥鳅禁不住说道。
“什么……”老乞丐讶异地问道,他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要不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横在路中间?” 泥鳅看到他和蔼的眼睛,心里想:我是不是猜错了,他这样善良,要是我爷爷该多好啊。
“呵,我看到你这小子挺有趣的,所以,我在试探试探你呢。”说完,他犹疑了一下,把右手朝脸上一抹,原来,他竟是刚才救自己的那个叫化子。
泥鳅一下子冰释前赚,他亲切地问道:“大叔,我怎么称呼你呢?”
“你叫我庞大叔好了。你才入江湖不久吧;要不,你在我们帮里没干多久,是不是?”
“我,我从小呆在银杏村,我……没父母,没兄弟,也没有姐妹,我的朋友……” 泥鳅说着,他越说越伤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后来,他竟蹲在地上大声恸哭起来。所有的不快全都被庞大叔温和的话语释放出来了。
“孩子,你真可怜啊。”庞大叔抚摸着他的头,把他的头搁在自己身上。“孩子,大叔会让你幸福的,大叔就是你的亲人,啊?!”两人禁不住都泪眼婆娑。
路变得越来越直,平常挺直的山峰越来越罕见了,他们似乎一忽儿之间全跑到别处玩耍去了,瞬息无踪。偶尔可见到几座茅舍,这惯见的一切都让泥鳅觉得兴奋,他感觉既新奇,又新鲜,仿佛一张张陌生的、和善的脸孔都那么可爱。这也是因为他邂逅到庞大叔后心情好转的缘故。
不过,很少有人理睬他俩,乞丐是难以讨人欢喜的;那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就知道他们自顾都不暇了。偶尔被人施舍到一块面饼,那真是稀奇的事儿,也是人家送给他俩最昂贵的馈赠了。庞大叔不时地给泥鳅讲些有趣的事情,其中不乏阅历典故,有时夹些江湖仇杀、门派纷争,听得泥鳅喜笑颜开,不厌不倦。
“大叔,那阎罗王算第几呢?”
“嘿……在江湖上,阎罗王只能说是个小字辈,虽然他心狠手辣,却能仗义疏财。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表亲,他这表亲是白道人人敬重的所谓的大,大英雄。所以黑白两道无不给他几分脸色,白道人也只是在背地里叫他‘阎罗王’,在他表亲面前,人人还都尊称他为‘王大侠’,……”庞大叔幽幽地说,他的眼神悠远,目光迷离。
“呸……‘王大侠’,王猪头,剥削压榨老百姓的人还当得这样的称呼,他们都瞎了眼了。”
“孩子,冲着他表亲的金面,谁还敢呢?”
“他表亲是谁啊?”
“这,这你都不知道?他就是孙德彪,孙大侠啊,人们称他为‘玉面候’。”庞大叔把那“孙德彪”三字咬得很重,说到此处,他的面色一沉,似乎忆起啥不顺遂的事情。
泥鳅摇摇头,他好像有似曾相识,似曾耳闻的感觉,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大叔,是不是有一门亲戚富贵,那么,他的罪行也就可以不算了呢?”
“这,你是说‘阎罗王’吧。有些事确实不对,但是做人不看僧面得看佛面,如果不顾及玉,玉,‘玉面候’的面子,那就显得特别的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