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伯紧跟在后,看他走向何处。
笮贵看四周无人,忽然展开身形,如鸟一般飞了起来,一个腾身就是里许距离,脚尖一点又是好远!
山伯很是吃惊:“这人的功力这么强?怪不得王爷派他来把手关口。”
不一会儿功夫,笮贵已然飞出了二三十里,来到一个波澜不兴的小溪边,取出玉瓶,将瓶塞塞紧,然后轻轻放入溪水里。
那瓶靠着自身的重量,大半浸在水里,只有顶上一点翠绿浮现在水面上,若不细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
又听笮贵“嘎嘎”怪笑两声,转身去了。
山伯待其去远,发现玉瓶已经随溪水溜出十余丈,他有心一路跟随看个究竟,又怕误了白昼点卯的时间,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飞身近前,将玉瓶从水里提出来,放入蝶衣口袋中,然后飞回寒冰洞。
片刻之间回到寒气逼人的冰洞内,他急匆匆取出玉瓶细看。
打开瓶塞,当先透出一股暖暖的香味,浑身上下顿时变得没那么冷了!
凑近瓶口往里看,只见里面装了小半瓶白色的粉末,顶上还塞着一张字条。
他将字条从里面取出来,就着冰壁反射的光线察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一行字:“融哥,赚的钱给我留着!别都花光了!姓梁的敢得罪你,我慢慢收拾他,让他活着进来,躺着出去。知名不据。”
山伯心中盘算:“融哥?哪个融哥?同是姓笮,那该是笮融了!哼,笮融这该死的家伙,我说他怎么赚了那么多钱,成了七襄鬼市财大气粗的富翁,却原来与身在冥界的弟弟里应外合,将王爷赐给囚犯的回阳粉偷出来,拿到鬼市去做回春丹!笮贵竟然还敢整我?如今我证据在手,告到王爷那里,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又一转念:“且慢,我目前只是一个囚犯,即使拿出证据也未必能板倒对方。况且这字条上又没有名字,笮贵完全可以推为手下人偷偷做的。那样一来,王爷也不能严厉处置,顶多将他撤职了事。还是等一等再说,看他如何害我,再做定夺。”
“这瓶回阳粉怎么办?既无法分给囚犯,也不愿还给笮贵,天赐良机,我只好跟师父慢慢享用了!”打定主意,他便用小指挑了一丝丝粉末放入口中。
他知道这玩意很厉害,一次服用过多,说不定会烧死人,因而只敢吃一点点。
即便如此,回阳粉刚一入口,他就觉得五脏俱焚,浑身冒汗,满脸烫得通红,只得俯下身子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想快些将多余的热气散去。
时候不久,周围的光线渐渐增强了一些。
只听外面有人敲罗,大声叫道:“王爷赐粥!感恩戴德!速来领赏!”
整个寒冰谷骤然骚乱起来,无数赤身**的人从冰洞里跑出来,手持一只破碗,向木桶冲去。
“排队!一群猪猡!这么多年了,还不懂得规矩?”
负责分粥的鬼卒一面大声叫骂,一面将木勺伸进木桶里,搅啊搅啊,就是不给前面的人盛碗。
“大爷,爷爷,老公公,可怜可怜我们,快给我们分粥吧!”
众人不停地哀求。
鬼卒脸上露出得意地狂笑:“叫得好听,多叫两声就开始发!”
于是谷内传来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
山伯趴在地上听得真真切切,心中十分恼怒:“这些无良鬼卒,如此侵犯囚犯的人权!跟笮贵一样,都该受到严厉的惩处!哎,且慢,我现在身为囚犯,有什么人权呢?这是剥衣亭塞冰地狱,来到这里就要受到折磨,受点侮辱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所幸他自己不需要出去领粥,因而避过了一场羞辱。
那些稀粥主要的功用就在于里面的回阳粉,除了回阳粉之外,跟清水差不了很多。
又过了好大一会儿,粥分完了,谷内回复了平静。
接着有鬼卒在各个洞口巡视,一边走一边点名。
“宋三?”
“在!”
“王五?”
“在!”
“顾清民?”
又叫一声:“顾清民?喔,原来已经死了!”
红笔一画,一个生命从此消失,再不受轮回之苦。
人死了变成鬼,鬼死了变成什么?
变来变去,最终必成为粉末,没有了灵魂,就是一把黄土!
鬼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声音响在冰洞外:“梁山伯?”
山伯趴在地上无法起身,只能勉强答应:“在呢,还没死透!”
鬼卒凑近前来观看:“没死透?那就是死半截了!浑身发红,无力动弹是吗?那是最后的回光返照,等到阳气泻尽,明天就可以收尸了!”说着迈步走开,又点下一个名字:“张三风?”
“在!”
山伯在地上趴了大半个时辰,身上的热气才稍微消散了一点,赶紧坐直了身子,将剩下的阳气收为己用。
他用的是自创的冥想静坐的法子,放松身心,任由热气在身上流淌。
他要做的只是一件事,那就是保持一颗宁静安详的心,将自己与天地融为一体。
没多久,他感到热气在胸中积聚,渐渐凝结在心脏周围,而心室的跳动明显比以前有力多了。与此同时,脑海越来越清明,双目充满神采,似乎能够隔着石壁看到另一侧。
白昼过去,黑夜再来。
他又回到了郑玄写书著作的小屋,将适才的经过讲给郑玄听。
郑玄听完睁大了双目,望着翠玉瓶,整个人都呆住了。
山伯心里有些不安:“老师,您说我这样私用回阳粉对不对?该不该还给阎王?阎王有的是回阳粉,归还与否并不重要,我只担心自己的修炼,‘正心’,‘修心’,‘明心’,我担心第一关就过不去。”
郑玄笑了笑,问道:“阎王为何赐回阳粉于众鬼?”
“那是为了挽救众鬼的生命,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真想赦免,那就放他们出去好了,又何必折麽那些人?”
“因为他们有罪,该受到惩罚?”
“你自己有罪吗?”
山伯迟疑道:“学生灭蝗五万石,犯了无边杀孽。”
“为救百姓,率众灭蝗,那算是什么罪?难道说一条人命还比不上一只蝗虫?”
山伯无语。
郑玄面色凝重的道:“我们学儒之人,为的是造福百姓,一切有力于百姓,便是我们的根本。只要能为民造福,就不必拘泥于天地,不必拘泥于礼法,不必拘泥于皇权,你明白吗?”
山伯听得心中震撼:“老师,您说的好高深!简直发前人之未发!您老生前便不受皇帝封赏,到了阴间竟能领悟到这么多宝贵的理论,令学生无比景仰!”
郑玄点点头:“你的夸赞我受之无愧!我在阴间思考了两百年,想到的东西比人间两千年还多。我刚才说的这番道理,不知何时才能在人间传扬开去。将这些书搬到人间,大力弘扬儒学,便是你今后的责任。”
山伯听得心潮起伏:“若没有精深的修为,没有高强的功力,纵然将书搬出去,也无法使其受到重视,无法远为传播!因此之故,我留下回阳散,努力提高自己的功力,乃是对的了!”
郑玄毅然道:“别说是回阳散,就算是阎君养在‘幽涵谷‘的万般花草,你若有能力,尽可以取来!早日修成神功,重返人间,才是正途!”
山伯遽然而醒:“老师之言,发人深省,学生受教了!是正是邪,是魔是道,不是凭自己说了算,要看是否有利于百姓!我只要居心良善,为民造福,就不必拘泥于天地人伦的约束!老师,那幽涵谷是怎么回事?”
“那是十殿阎罗种植花草的地方,里面有数不尽的奇化异草,这些回阳粉便是用奇花之粉研磨出来的。只是幽涵谷守护严密,你不要轻易前去。若是贸然闯入,给人家捉住,那可是死罪!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你要想清楚才行。”
山伯躬身道:“学生记住了。我在您水缸里加点回阳粉,留给您慢慢喝。”
“好!我正愁修炼缓慢,有此回阳粉之助,当可以加速百倍!你可能还不明白:要想修炼各种神功,都离不开吸取周围的灵气。相比于阳世而言,冥界灵气十分稀缺。我之所以建茅屋于小溪边,只是因为这里的灵气稍微丰富一点。多谢你了!”
“老师说哪里话,这是我应该做的。您老看我今天该读哪本书了?”
郑玄翻了翻身边的书堆,摸出一本《龟山》递过去,道:“看看这一本。”
山伯翻开细读,只见上面写着:“《中庸》,圣学之渊源,人德之大方。‘天下只是一理’。‘天下之物,理一而分殊,知其理一,所以为仁;知其分殊,所以为义。’‘为仁由己。’欲待求‘仁’,必须‘诚意正心’,‘主敬以养心’。‘敬与义本无二,所立者敬,而又则自此出焉。’”
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让山伯感叹不已,忍不住击节赞道:“说得好啊!‘诚意正心’,‘主敬以养心’,这些话真是金玉良言。”
郑玄看他心思灵敏,举一反三,也禁不住暗暗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