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一面说,一面将手伸向身后的石壁,转瞬之间,捧出一个酒坛,轻轻一摇,面上现出喜色,道:“幸喜不曾喝光!来来,坐下喝一杯!”
山伯更加吃惊:“前辈储物甚丰,委实令人惊叹!”
老者更加高兴,又取出一对绿玉杯子,小心翼翼倒满了酒,递给山伯一杯。
“多谢前辈!”山伯接杯在手,围着火堆坐下,然后轻轻喝了一口。
虽然酒味甚淡,入腹之后倒也生出暖意。在这寒气逼人的地方,倒也十分难得。
老者双目炯炯望着他,问道:“小子,你究竟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被发配到这里来?”
山伯叹了口气:“晚辈一介儒生,怎会是大奸大恶之徒?只是偶然得罪了守谷之人。因而被害至此。”
老者道:“你的运气不错!不但有御寒之物,面相生得也好,能入老夫之眼,来这里避风。要知道,一旦到了这剥衣亭上,那可是九死一生啊!不瞒你说,老夫在这里待了三百年了,总共见到三十五人,其中不乏修真有成的高手,没有一个能保住魂魄!”
山伯想起外面那刺骨的寒风,就觉得心中发怵,不由得十分感激,说道:“前辈说得不错,那风好生厉害。先前我在山谷之中,还没觉着可怕,谁知到了顶上,竟然有魂飞魄散的感觉。”
老者一口喝干杯中酒,将酒坛摇了摇,发现剩下的不多了,便给每人添了半杯,道:“这风在阴曹是有名堂的,叫做‘九幽阴风’,若非神仙之流,无人可经受得起。”
“神仙又怎会到这里来?来到阴曹的不都是鬼魂吗?”
“也不尽然。阴曹地府跟人间天界一样,有神仙,也有妖魔。只要你有超人的功力,哪里都可以去得。小子,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一介儒生?你读了几年的诗书?”
山伯躬身道:“晚辈自幼读书,只是才疏学浅,不得要领。”
“嗯,读几本书能识字就行了,千万别深究那些经文!说什么儒学瑰宝,浩如烟海,全都是狗屁,害人不浅呐!”老者毫不客气的道。
山伯睁大了眼睛,问道:“前辈何出此言?”
“什么‘天下大同’,那纯粹是扯淡,白日做梦还行,根本不可能实现!”
山伯坐直了身子,双目直视对方,心平气和的道:“前辈之言,在下不敢苟同!”
老者眯起眼睛,笑道:“孔夫子一生碌碌,累累如丧家之犬!孟夫子见齐宣王,宣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你说说看,儒家的大同啥时候能实现?”
山伯为之一滞,奋力争辩道:“圣人之言,句句为真,大道不行,是因为没出现好的人君。”
老者嘿嘿笑道:“什么是好的人君?把希望寄托在人君身上,这本来就是空想。再说,就算有精通儒学的人君,也未必能治理好国家!单凭礼教那些条文,能起多大作用?”
山伯道:“小康生活,共同富裕,这是百姓的愿望,只要人君愿意执行,岂不是天下太平,众望所归?”
老者“哼”了一声:“你小子跟我当年一样,不撞南墙不死心!我给你讲个故事,说说儒家大同为何是空想。你知道‘王莽’这个人吗?”
“那谁不知道,奸臣贼子,窃国之人!”
老者面色一变,怒道:“什么是窃国?这国是谁的国?这天下是谁的天下?姓刘的就该做皇帝一万年?我告诉你,王莽是正经的儒学宗师,是第一个在全国范围做过大同试验的人!”
“这,这话从何说起?”
老者见他不知,面色稍缓,道:“想当年,王莽见百姓没有土地,便施行井田制,将土地收归国有,不准私人买卖,规定八口以下的家庭,耕地不得超过九百亩,超过了的土地,一律没收,分给别人。这法子是圣人倡导的,难道不好吗?”
山伯点头:“耕者有其田,不错啊!
老者接着道:“王莽冻结奴隶制度,鼓励生产,规定凡无业游民,每人每年罚布帛一匹,由政府强迫劳动改造。这法子好不好?”
“好啊!”
“王莽改革币制,政府统一发行货币;实行专卖制度:酒专卖,盐专卖,铁器专卖;建立贷款制度:百姓因祭祀或丧葬的需要,可向政府贷款,不收利息;实行计划经济:由政府控制物价,防止商人操纵市场,以消除贫富不均;征收所得税:一切工商业,包括渔猎、卜卦、医生、旅馆,以及妇女们家庭养蚕织布,都课征纯利十分之一的所得税,国家用这项收入作为贷款或平抑物价的资金。这些制度有什么问题?不都是圣人梦寐以求的制度吗?”
山伯说不出话来,时隔几百年,他也不知道当时的真相。
老者看他不说话,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于是面色更加和善,道:“有着这么好的制度,可是王莽他成功了吗?没有!不但官僚大臣反对,就连得到好处的老百姓也纷纷起来造反!百姓宁愿被奴役,宁愿做贱民,宁愿请**不堪的所谓汉室正统回来,也不愿要这大同制度!这是为什么?”
山伯摇头,一下子听了那么多,他的脑袋都有些晕了。再加上这些问题太复杂,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找到答案?
现场只剩下老者一个人在说话:“我劝你不要相信儒家治国平天下的鬼话!历史上那么多儒生,要么‘洗心革面’做了贪官污吏,要么执迷不悟被车裂、砍头,稍微好点的也就是隐居山林,面对风花雪月,写点‘古道西风’的诗词了!早知作不成,何不独善其身呢?看看经书,全当是看笑话了,当不得真!”
山伯觉得老者的话虽然有些愤世嫉俗,但也有一定的道理。至于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还需要仔细分析。
想到此处,他勉强笑了笑:“儒家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及天下’,我现在身在幽冥,连自身都照顾不了,哪里能想那么多?至于将来嘛。如果有能力,顺手做点好事,又何尝不可呢?”
老者伸手轻抚颌下几根长须,满意的笑道:“孺子可教也!其实老夫也没说整个儒学一无是处,只是让你不要太痴迷!圣人说的话也不见得都对。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不善而改之,那就行了。”
山伯笑了起来:“听起来,前辈您也是出自儒家呢,要不然能懂得这么多?”
老者顾左右而言他,道:“不说了!那些东西没什么意思,我现在只对修炼感兴趣。小子,你那玉瓶里的助阳药粉还剩下多少?若是有多,能否贡献出一点,与老夫同享?”
山伯赶紧递过玉瓶,道:“有幸聆听前辈教诲,在下受益量多,不敢藏私,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老者用指甲挑了一点,放入酒坛中,又将玉瓶还给山伯,笑道:“我不会白用你的灵药。待明日老龙潭庙会,我去买点饮食水酒,再挖点‘九幽石’,回来跟你一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