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微微放晴。
找了许久,王长饮才在一座小山坡后面发现一条小小的溪流,那溪流水还算是清澈,虽然不敢饮用,但脱了衣服下去泡个澡也不失为是一种享受。几日没怎么洗漱,头发已经打成了一缕一缕的,这让喜好干净的小少爷很是别扭,衣服更满是灰尘,要不是自己聪明,早些时候带了两身衣服,还真是没得换洗。
他用手轻轻拨了拨那溪水,溪水微凉,却不至于刺骨,他小小打了个哆嗦,回头问道:“杨姐姐,这水对于你来说,应该也不冷,你要不要洗啊。”
“不洗。”
那女子清亮的声音依然倨傲,可语气比当初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了,若是仔细听听,这语气已然像是对个亲近的人说话了,言语间也没有对“杨姐姐”这个亲昵的称呼有任何的不满。
“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这小溪难得找找,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啦。”
王长饮弓着腰,从旁边拿起一块白净的皂角块,在手上抹匀,涂抹在自己的头发和脸颊上,轻轻洗去,这皂角看起来质量不错,用的不多,洗的就已经很干净了,里面的内衣已经有点泛黄,不过这几日温度都偏低,汗水出的不多,不然这味道也足以让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生不如死了。
“哼。”
随着一声冷哼,一个窈窕的身子出现在了王长饮的背后,那女子眉若冬枝,眼似秀波,脸庞没有一丁点的粉底也显得极为白皙,她修长的脖子衬得她的脸颊极为圆润,若不是那双眼睛中含着些鄙夷,便是一副古装美人的画卷。
“当年我跟我师父学习的时候,待在一个泥潭中硬生生活了半个月,那半个月,从泥潭里面瓢水喝,从树叶里找虫子吃,过也是过来了,”杨颂冷笑一声,“果然读书人,就是嘴上说的好听。”
“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王长饮笑笑,“读书人学的春秋大道,心智苦一些就苦一些了,这体肤嘛,哈哈,还是算了吧。”
“不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空乏其身,又怎么能受天将降大任?”杨颂冷声道。
王长饮笑着摇摇头,他抓过一个干净的毛巾,擦擦头发,抬起头来,快到正午了,放晴的太阳洒下层层的金光,蔓延在这一片金黄的草原上,每一颗草的金一片连着一片,一直蔓延到穷尽目力的极限。
阳光好像很暖,照在身上,舒服得很。
他突然发现,杨颂也是几日没有洗漱了,可身上却是一丁点的灰尘都没有,脸庞洁白牙齿也丝毫不黄涩,两排白白的牙齿很是健康。
王长饮惊叹地砸吧砸吧嘴,把湿漉漉的毛巾抖了抖,抖去了上面的浮水,放入行囊中。
杨颂看他不再说话了,也不好咄咄逼人,武人心态,也不在于能不能辩胜对方,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已。
王长饮洗漱完毕,就脱掉鞋子,拿起个尖锐的木刺,开始挑脚上的泡,每日走这么远的距离,每天早上都能多生出几个泡来,一开始的时候没有经验,走出来了泡也懒得去挑,那每一步走的都龇牙咧嘴的,后来真去挑泡了,又发现其实这泡也没什么可怕的。说挑不过就挑了,如此而已。
每次他在一旁挑泡,杨颂就免不了在一旁冷嘲热讽,嘴中又是什么我当年你这个岁数如何如何,现在的年轻人又如何如何,说起来这人嘴巴里面似乎也没有个概念,她才比王长饮大几岁?若真要算,二人也应该是一辈的。
不过这一日,杨颂却出奇的安静。
这让王长饮倒是有些不适应,他回过头去,见这女子正坐在地上,两个胳膊肘搭在腿上,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远方。
远方的日光微微泛黄,空中难得一见片片云朵飞舞,草原辽阔,女子淡雅,好一副绝妙的山水画。
“想什么呢?”王长饮笑道。
“我想什么,告诉你又有何用?”杨颂冷淡道。
王长饮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读书人没什么本事,就是揣摩人心这一方面还擅长一些,你若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给我说说,我说不定能助上一臂之力呢?”
“跟你说?”杨颂回过头来讥讽道:“让你笑话我?”
王长饮摇摇头,“读书人得有读书人的气量不是?我不是睚眦必报的人。”
“骗鬼去吧,”杨颂冷笑一声,又回头去看那金日草原的美景,“你这人,没什么大智慧,全是小聪明,最是记仇了。”
“是吗?”王长饮苦笑道。
“你以为呢?”杨颂道,“要是搁在外面的朝廷里,你这种人最适合当弄臣了,逗皇帝开心,然后残害忠良。”
“我总觉得我没这么坏呢,”王长饮说道,“我要是这样的人了,那谁当宰相啊?”
“自然是子斯先生那样的人了,”杨颂声音不知不觉变得轻柔了,语气仿佛是从一片满是荆棘的黑森林一下子跳到了一片梅花园,“在我小的时候,我的师父曾经带我去见过一次子斯先生,子斯先生身材修长如竹,三抹美髯,青衣博带,眼眉之中任谁都能看到一股动若秋波静若处子一样的纯净,就像是初冬刚刚下的雪,不冷,却干净。当时我师父正准备顺走子斯先生一副画作呢,被子斯先生看见了,竟也没要回,只是微笑着看着我,说了句,‘好一个良才美玉,配得这画’,就放我们离开了,都跑了三十里地了,我师父还被吓得一身冷汗呢!”
听这话,王长饮倒是好奇了,他笑道:“这子斯先生,是何人啊?”
杨颂瞪大了眼睛,跟看到妖怪一样,惊道:“你一个读书人,连子斯先生都不知道?!”
“可能我还不算是个真正的读书人吧。”王长饮笑着挠挠头。
杨颂回过头去,淡淡说道:“对于子斯先生,我之前听到的一直是吹捧,说子斯先生是儒家开派五百年来的第二位圣人,是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第二人,也有人说若没有子斯先生,这中原早就成了金帝的牧马场了,当然也有不少人诋毁子斯先生,说只顾及个人的君子形象,干什么事情不干脆利索,才导致了大计的失败。但对于子斯先生,大多都是褒大于贬吧,毕竟衍圣公府都落寞近百年了,竟然能出一位圣人子孙将这早就名不副实的儒家第一学府名正言顺起来,本就已经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了。”
“听你的语气,对于子斯先生很是崇敬啊?”王长饮笑道。
“你是不懂,等你长大了,进了儒家的书院,你就明白子斯先生在整个儒家的影响力了,连当今的儒家从圣纪子浪,当年都是子斯先生的得意门生,”杨松说道,“当年的子斯先生修身齐家治国都已经完成了,若是能将那大计完成,便是平天下,我中原若是再出一圣,哪怕金帝就是逍遥,那又如何呢?可惜啊。”
听了半天,王长饮挠挠头,疑惑问道:“你说的那个大计,是什么啊?”
杨颂看了看他,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草屑,说道:“你洗好了没有?”
王长饮一愣,“洗好了。”
“那就走吧。”杨颂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仿佛刚才说得不亦乐乎的人不是她一样。
“不是,那个子斯先生的大计是什么啊!”王长饮叫道。
回应少年的,是这一片苍茫的草原。
————
风,依旧在呼啸。
张维贞冷冷地看着空中的那一支箭,双手握拳,狠狠打在这空气中。
裂痕破随着一切,仿佛将这世界如同画卷一样地撕成两半。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只箭上蕴含的不是力量,而是法则。
来自金帝的法则。
若是连这只箭的法则都破不了,安能谈破金帝?
被撕裂的空间向外呼啸着诡异的风,对外界发出如同洪荒猛兽一样轰隆隆的怒吼,如果箭竖直前行,必将飞至这空间乱流之中去,青城之危,自然化解。
“此术,可行!”丰仁帝眼睛一亮。
只见那箭带着无与伦比的速度飞驰进入空间裂痕,瞬息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张维贞却突然变得凝重了。
没这么简单。
若是金帝的天狼弓被他就这么破了,那天狼弓何德何能与帝道牵黄剑齐名?
那空间的裂缝逐渐缓和,在没有外力支持的情况下,外界的灵气迅速补充到这一道空间裂缝中去,渐渐愈合这到仿佛通向无尽深渊的道路。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这安静地让人可怕,就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张维贞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扑通扑通的声音,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他左右一看,瞳孔猛然收缩。
还是在山旁,还是在废墟之上,还是在虚空中。
周围却只有一个人。
那人不是赵坤,不是韩有清,不是古松主母,不是纪子浪。
那人脖子上披着一件雪白色的裘衣,正面带微笑地看过来。
他不是美男子,但笑容很迷人。
他不像是个绝世高手,但他偏偏就是。
张维贞深吸一口气,轻声吐字道:“耶律极?”
那裘衣男子微笑道:“你应该称呼我为,金朝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