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滴滴褐紫色的鲜血仿佛带着剧毒,从高空的旋风中如飘零的雨滴一样落下,张维贞的眼睛,嘴巴已经开始流血,那诡异的颜色和他近乎惨白的面容似乎征兆着些什么。
轰!
一声巨响,一个人影如同被投石器无情投掷出去的石块,如同炮弹一般地被狠狠击出,他瞬间撞到地上,那坚实的大地一瞬间被崩裂出无数道的裂痕,身下的石板更是被撞成了齑粉,那身影坐起身来,右胸口的衣服如同被炸开一般,一个紫色的拳印烙印在他那铁一般的肌肉上。
赵坤头发已经被打散了,大口呼吸着,好像是希望能够从空气中汲取一点养分来燃烧自己体内已经为数不多的能量。
当高手都打到弹尽粮绝了,就与寻常武夫没什么区别了。
张维贞动了动自己的脖颈,别重重锤击而淤血密布的伤口填满了整个身体,以至于他现在稍微动一下自己的身体,就能够让自己疼的龇牙咧嘴,如此重的伤势,若是寻常武夫早就已经体魄崩塌,神魂毁灭了,也幸而他还有自在境界这个底子在,才勉强抗住。
赵坤也未必见得比他好到哪里去。
数十年的积淀挥霍一空,刚刚硬抗那飞来一箭,国运运道强行扛在身上,让本就已经快要到极限的身体又压上了个重担,如今那气运消散,所反噬的力量自然而然找到他的身上,全身肌肉微微颤抖,如同有无数个小蚂蚁在啃咬咀嚼着,疼痛至极。
更别提,他不过是初入自在啊。
张维贞是曾经步入过至境的绝代高人,而他不过是曾经选取一个好时机窃国的惊世枭雄。
二人实力本就有天壤之别。
为了能夺得张维贞的气运,从一开始破他平静心境,到中途让她女儿强行进山,再到车轮战磨他心神,最后那惊世一箭逼他升境,一步一步环环相扣,这才让二人有了齐头并进,一争高下的资本。
但即便是如此,又如何呢?
赵坤站起身来,看着天空,那已经虚弱至极却依旧带着傲视群雄霸气的身影。
十五年前,他的目光也是这样。
当时自己是刚刚夺取这天下入主京都的臭名皇帝,他是一个在江湖初露锋芒的年轻武人。
那一夜,还真是血雨腥风啊。
“陛下,除了前朝陈帝女陈伶郡和前朝太子陈耿华,其他所有的前朝皇系子嗣都在门外,听候处置。”
年轻的赵坤正坐在太和殿的龙椅之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周围,他两道剑眉微微扬起,眼眸之中尽是如宝剑出鞘一般的锋芒和锐利,皮肤是小麦色的,高大的身躯正贴合他曾经是皇骑禁军大统领的身份。
他微微扭过头看,看向这位跟他一同马踏江湖三次,出生入死宛若一人亲近的弟弟:“你可知道,整个帝国最为重要的两个人是谁?而你放走的,又是谁?”
赵巽的汗珠从鬓角一滴一滴垂下,他无言,只能半弓着身子,不说话。
此刻面前的这个人,与当年和自己策马江湖的人,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赵坤轻轻说道:“去找,去找那个艳名远杨的女人,和那个整日就会游手好闲,配不上这个帝国的男人。”
“是。”赵巽称道,身子依然弓成一把老旧的弯刀,缓步走开。
赵坤站起身来,摸了摸自己腰间那把陪伴了自己近十年的宝刀,冷酷一笑,走到门口,双手一推,那扇太和殿的大门被轰然推开,哭闹声,祈求声,谩骂声,尖叫声如同瘟疫一样从皇城的这一边传到了那一边,但紫禁城外却十分的安静,安静到连一根针掉了都能听见。
面前广大的广场啊,那本是群臣上朝时候的必经之路,漫漫冗长,他曾经不止一次在上朝的时候在肚子里面谩骂过这既不合理的安排,每天天微微亮便要过来,在门外等啊等着,门一开又要和个被砍掉半截腿的驴子一样趋步走过来,而这时候,那个刚刚起床的皇帝才睡眼惺忪地走过来,听一遍又一遍无聊而官僚的话语。
不过此刻,他却开始喜欢这个广场了。
三百多人啊,整个京城的皇亲王胄们,可以汇聚一堂了。
他微笑地看着这群人,轻轻说道:“既然没什么异议,那就,都杀了吧?”
“是。”
鲜血流淌在这片广场上,汇聚宛若溪流,听说在第二天的早上,五百个太监足足刷了三个时辰在勉强赶着上朝前刷完。
那堆腥臭腐烂的尸体被人一车又一车运到了京城外面,几队统领带着各自的人马挖了个大坑,把这顿残尸断臂扔进去填好,听说还在上面种了几棵桃树,春天来时,那桃花,极红。
为了能上上下下清理干净,赵坤从江湖上带来了无数的能人异士。从志怪小说上看到,从武侠小说上看到,每次遇到这种大劫,那些皇城中的乱臣贼子们总是有一批厉害至极的死侍,一命抵一命地把这群废物子弟往外面送,他才不会像往日的君王们一样,只看中自己手底下的兵,而小觑了这天下的英雄。
“陛下,陈伶郡正被人带着悄悄往城外逃去!”
赵坤微微一皱眉头,喊道:“我的长芦何在?!”
一匹马鬣若火的雪白骏马飞奔而来,赵坤大笑,一跃而上,单手抓住马嚼绳,大笑道:“千万将士,千秋大业,在此一搏!”
一队人马手中的火把连成一条火龙,在那暗夜中如同一个夜游神,更如同一个满是杀气的刽子手,正磨刀霍霍奔向城外。
一路上,尽是尸首。
每个沿路士兵都死在了一心口的一拳上,一拳震断心脉,再无生机。
人,跑不过马。
终于在那两人逃到城墙上之时,赵坤赶上了他们。
夜色正浓,一轮圆月带着清冷幽光挂在空中。
在那幽静若冷锋折射的寒光照射之下,一个强壮的身影站在那高高的城墙之上,眼神寒冷若冰雪。
不知道为什么,赵坤在看到这个和自己其实差不多年岁的年轻人的时候,他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副画面。
一片苍茫草原,一只孤狼啸月。
一只毛发如银丝,雄壮若牛犊的狼王!
没错,就是狼王,那人的眼神就如同一只狼王,在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赵坤极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他人为刀俎,而我为鱼肉的感觉。
更何况,我应该是帝王,我入主京都,杀尽皇族,我才是这个帝国的拥有者,你这如王者一般的眼神,狂妄至极!
赵坤冷冷地说道:“弓箭手,射箭。”
无数的飞矢如狂风暴雨般飞向了那个如狼王一般的年轻人,却见那年轻人嘴角咧起一丝嘲弄的微笑,翻身跳下城墙。
赵坤心中的无明火顿时如同一颗火星掉进了油桶中一般腾腾燃烧起来,他大吼一声:“江湖人呢?游侠剑客呢?都去吃屎了?!抓人,杀人!”
从京城各处不知多少个地方都窜出身影,人人都是黑衣黑鞋,脸上蒙着黑巾,在这暗夜之中如同一个个游荡的鬼魅,死咬着那狼王青年一同奔向城外。
他本以为最终死的会是那个青年。
结果是半个江湖。
从思绪中解脱,赵坤抬头看去,那个青年如今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体型比之前不知道臃肿了多少,眉角已经开始有了皱纹,眼珠也开始变得有点浑浊,甚至是他嘴旁的胡茬,都开始冒白了。
可他的眼神呢?
他的眼神呢?!
为什么他的眼神和之前一模一样,还是那样的清冷,那样的孤傲,那样的傲视群雄,我才是帝王!我才是帝王!!我才是帝王!!!
你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武夫,一个恰巧实力超群的武夫。
为什么你能用这种目光看我,为什么?!
我凭什么不如你,凭什么我在你的眼中跟别人是一样的?!凭什么?!
赵坤死死地盯着空中的那一道身影,面红耳赤,喘着大粗气。
张维贞突然笑了,他轻轻说道:“你现在的模样怎么跟我之前击败过的人一模一样,你明明还没有输啊?”
“你输了,继续当你的皇帝,我输了,就是一个死,可怎么看起来你比我还要担心自己的输赢。”张维贞说道。
“你是我的心魔,我必斩你。”赵坤深吸一口气道。
“心魔?”张维贞说道:“我曾经是很多人的心魔,但他们也没有来杀我。”
“我和他们不一样!”赵坤突然吼道。
张维贞淡淡道:“所以你就是对的了?”
“人都有心魔,但人克服心魔的方式不一样,有人选择忘记,有人选择绕过,也有人像你这样,来杀掉心魔,”张维贞说道:“但结果呢?有几个人证道了?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没有心魔了?”
“以如此方式渡过心魔劫,还真是暴殄天物啊,”张维贞冷笑道:“你可知有多少人想要心魔而不得呢?砥砺心,磨砺志,这世界上还有比心魔更加好的磨刀石吗?”
“你莫要坏我心境!”赵坤吼道。
“你的心境,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