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淡灰色眸子的黑袍公子微笑着说道:“实践,出真知。”
“这位公子,”韩笙出声道:“这是在我们的书院,大打出手,不好吧?”
魏哲淡淡笑道吗:“打架如此粗鲁的事情,哪能劳烦苏先生,我只想,与苏先生,坐而论道而已。”
他接着说道:“在下是西域拜火教,不知几位,是否了解我拜火教。”
陈空弦竖眉道:“圣火不息,圣战不止?”
魏哲应允道:“这位公子还真是学识渊博啊。”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在一百多年前,你们已经被我们驱逐出中原了,”陈空弦冷笑道:“不是吗?”
魏哲点头道:“是的,但,圣火不息,圣战不止。”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苏贯说道。
魏哲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这位老者,微笑道:“在我们的教义中,将火焰,认为是这世界上最为纯洁的东西,虽然暴烈,虽然灼热,但任何的肮脏坠入到火焰之中,都会随着按滚烫的温度,消失,净化。”
他淡淡道:“故而,我们有一个传统,就是将犯下过错的人,烧掉,这样会重获新生。”
“烧死?!”王长饮震惊道。
“未必会死,”魏哲欣赏着看着旁边的这个少年郎,微笑道:“我们的火焰,是圣火,只焚化邪恶和污浊的圣火。”
“人掉进了火焰中,还能活着?”王长饮不信道。
魏哲轻轻举起手来,从黑袍之中,露出的是一双白皙至没有任何血色的手,那近乎白的透明的皮肤下能够看到绿色的血管,修长的五根手指指甲干净如雪,五指轻轻张开,如同那天上之上的雪莲,遗世独立。
“着。”
那黑袍人吐出一字,在他的手上忽然焚起了一点火苗,那火苗发着红彤彤的光,如同夜晚的蜡烛,微弱又明亮。
黑袍人看着王长饮,说道:“把你的手伸过来吧。”
王长饮看着魏哲,不知为何,在内心突然对他产生了一股信任,不自觉地抬起手去,轻轻探向了那个火苗。
陈空弦死死地盯着那火苗,屏住了呼吸。
苏贯和韩笙,二人更是淡然至极,一言不发。
王长饮的手离火苗越来越近了,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那燃烧着的红彤彤的火焰,那火舌如同一只小狗的舔舐,温暖,而又柔和。
“啊!”
王长饮突然反映了过来,急忙把手收了回去。
黑袍人看他的眼神更加柔和了,笑道:“在圣火的洗礼下,证明,你的确是个纯净的人。”
“什么?”王长饮皱眉道。
黑袍人没再说话,反而看向了那位老者,继续道:“圣火可以焚灭肮脏,在遇到肮脏的事物之时,便是这世界上最为灼热的火,但若碰上的是纯净的事物,那火焰,只是这世界上最温暖的光。”
“苏先生,我想问您,为什么许多该死的人,却能在这圣火中得到救赎呢?”魏哲声音悠远道:“烈火焚身,却重获新生,生死之间,究竟,有何差别。”
那双灰色的眼眸看着老者,静静的,仿佛一具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雕塑。
老者也如此看着他,说道:“生死差别吗?”
“是。”魏哲点头道。
苏贯笑了笑,突然转头看着那陈空弦,轻声道:“不知空弦有何看法?”
“我?”陈空弦一惊,随即便平下心境,想着说道:“我不是修行之人,对生死感悟不多,只是在书中看到过,曾有道家圣人梦蝶,不知现实和虚幻,认为这世间所有的归宿是死亡,死亡才是所有人的故乡,可能那烈火是在惩罚那些人,不让那些人回到故乡?”
苏贯点点头,突然内心一动,又问道:“这位少年郎,若是你也有什么见解,不如也说说。”
王长饮看着那老者投向自己的目光,苦涩一笑道:“我不光不是修行之人,就是读书人,我也算不上,生死啊,这对于我来说太深奥了,我没什么看法。”
韩笙微笑着提醒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是来考核的,若是你说的不错了,恐怕就躲过这一劫了。”
王长饮咽了口唾沫,看了看二人,点点头道:“那我就献丑了,我认为这生死吧,其实没什么差别。”
“嗯?”四人同时一奇,问的是生死有什么差别,回答是生死没什么差别,这都不算是答不对题了,而是南辕北辙啊!
王长饮笑笑:“我是个小人物,有些小人物的看法,若论王侯将相,眼中放的恐怕都是天下大势,都是帝国兴亡,若是个山上神仙,眼中看到的应该都是气运兴衰,法术修为,我们不是,我们就是普通的凡人,我们能看到的,是平淡。”
“怎么说?”苏贯带着点笑意问道。
“我们家是青城山旁边的一个小茶庄子,里面的人不多不少,一个村落全都加起来大概也不超过一千人吧,”王长饮说道:“庄子旁边的山坡被我们的先辈们开垦出来当了茶田,山下有一块河谷,水流冲击成了洼田,我们就种些蔬菜,一个村子全年的收入都交给那群来往的商人,也不过是能置办足够的衣服在买上足够的盐巴而已,其他的,就没有了。”
他笑了笑道:“所以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人都活着,这世界该会怎么样?地是有限的,水是有限的,一切都是有限的,旧人若不死,新人就来不到这世界上。”
魏哲听着,突然说道:“轮回?”
“轮回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你那火焰,却像是一种死亡,”王长饮笑道:“那圣火的焚烧,将一个人的罪孽和贪欲烧的干净了,就如同让这人死了一遍,之后的,就是新人了,因为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
魏哲喃喃着,突然笑道:“以圣火,代替轮回,有趣的思想。”
陈空弦的余视看着那个少年郎,他知道,自己身边的这几位都不是等闲之辈,苏贯乃是曾经的尚书,如今的大儒,韩笙作为苏贯的得意弟子,更曾经是国子监的祭酒,更不用提身边这位一看就知道在那所谓拜火教中地位不低的黑袍人了,能得到他们的赏识,绝对是自己攀升的最好阶梯。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平凡的人。
身边的这个少年郎,看来也不简单啊,是否要结交呢?
毕竟自古以来,便是莫欺少年穷嘛。
想到这里,陈空弦也调整了自己的眼神,一如对他人一般柔和。
“那苏先生,您又是怎么想的呢?”魏哲说道。
苏贯微微叹口气道:“你真的要知道?”
“要知道。”魏哲点头道。
苏贯点点头,眼神带着追忆,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如同铁器碰撞时候的嗡鸣声,久久不息,“在一百三十年前,你们教会的一位圣者来到中原,拜访当时刚刚抵御了辽国铁骑洪流的孔圣,而与他坐而论道。”
“一番唇枪舌战,足足一个春秋,两位圣者在那庙堂之上,足足辩了一年啊,最终,却还是那位拜火圣者拜服,答应百年拜火不入中原,”老人说道:“百年已过,那辽国变成了金国,中原也变成了大弘,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啊。”
他看着这面皮年轻的黑袍人道:“当日他们辩的,也是生死。”
“那位拜火圣人称,这普天之下,是日光给万物带来了生机,火焰是空中日光的衍生,更是一切生命和力量的起源,生命就如同木柴,活着便是那火焰的燃烧,死去,便是火苗的熄灭,孔圣却称,这水才是万物的起源,广泽田野,润物无声,生命就如同碗盆,从这自然中有数的水里舀出一瓢,早晚,要将这一瓢回归大地。”
老人继续说道:“拜火,是对火焰的崇拜,更是对生命和力量的崇拜,烈火焚身不惧,便是对于生命和力量的接纳。“
他淡淡道:“我是一个读书人,不似道教那般的清高,也不似僧人那般的苦行,我能看到的,是一种对于万物的接纳。”
“接纳?”魏哲眼睛渐渐亮了。
“火焰之所以伟大,在于它可以焚尽万物,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房屋建筑,一旦火焰燃烧起来,便是要吞噬万物,绞杀万物,”苏贯看着他道:“圣火,难道就不是火了吗?”
老人淡淡道:“真正的圣火,自然就应该拥有火的特质!只不过将那毁灭,给转变为重生。”
魏哲猛然站起,双目绽放光芒如同两颗太阳,忽然之间,天空风起云涌,原本阴沉的天空上厚重的云彩,被激烈的飓风瞬间剿灭,一束耀眼至仿佛能将天下照亮的光芒如同利箭倾泻而下。
那光芒似乎穿透了一切,竟带着一往无前的态势瞬间穿透了屋顶,带着无与伦比的爆裂光芒瞬间照亮了魏哲此人!
黑袍帽子瞬间被吹开,一头淡灰色的头发啊,半白的发色在那爆裂的阳光下如同贪婪吸吮着日光的绿叶,那一丝丝的黑意从发丝根部涌起,瞬间,满头青丝。
血色的暖光重新回到了这年轻人的皮肤上,一双漆黑如同黑宝石般的双眼代替了原本死气沉沉的黑瞳,一瞬间,气势非凡!
“合理入从心,天地之别。”苏贯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