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站着了,进来做吧。”
韩有清轻轻说道,他的下摆在地上轻轻拖着,却无一丝灰尘能沾染上这淡墨色的道袍,突然,他眼睛瞳孔一聚,一步迈出,脚下似乎出现了缩地成寸的术法,竟一步迈到了人群的最后。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小溪的旁边,双手托腮,蹲着看着溪流。
这鹤发老者蹲下身子,看着小女孩,轻声道:“在看什么呢?”
阿入抬头看了看,不知为何,这位老者给她天然有种亲和的感觉,便不怯生的开心道:“在看水,老爷爷。”
“水好看吗?”韩有清左手挽起了右手的袖子,修长的手指探到那清澈的水中,手拨了拨,点点头,“是很清澈。”
阿入嬉笑道:“我看的不是清澈呢,我看的是这水纹。”
“你能看到水纹?”老者微笑道。
“嗯,就是波纹嘛,大家都能看到。”阿入点点头道。
老者点头笑道:“是都能看到,但很多人不会在意。”
阿入固执地说着:“可是明明很好看。”
老者站起身来,回头看着自己的三弟子,轻声道:“这是你女儿?”
张安康点点头,说道:“我家闺女自小当个儿子养着,没教些三从四德,更没教什么女红,一来二去跟个乡野小子学了一肚子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也弄不懂。”
“这样最好,”韩有清道:“当年我也是如此养你们的。”
“若是没有大师兄,我们估计早就都嗝屁了!”遥遥远处,一个不羁的声音高吼道。
那不羁声音接着道:“啊呀,大师兄你打我干嘛!”
又是一声沉闷的响声,随之而来的就是个粗厚的声音,“干活!”
张安康带着笑意看着远处,回过头来,笑道:“这走出去半生,归来看到的,还都是群少年。”
“你们要在这里待多久?”韩有清静静道。
张安康笑道:“至少待个把月吧,我其实还想见四师弟一面。师尊莫不是要赶人了吧?”
鹤发老者哪里是个开玩笑的人,他摇了摇头道:“你如今已经不是青城门人,在此待这么久,不好。”
张安康如此聪明一人,听了突然眉头一皱,说道:“那依师尊意思,我们该如何才能在这里待下去啊?”
老者看了看那小女孩,又俯身蹲下,笑道:“小姑娘,你喜不喜欢打水花?”
“打水花?”阿入带起头来,两个大大的眼睛看着老人,迷惑道。
老人笑着点点头,应道:“就是打水花。”
“怎么打呀?”
韩有清左手虚空一抓,自那空中仿佛一阵扭曲,一个新鲜仿佛刚刚切下的木枝子便被他一手握在了掌心,他收回手来,在胸前举平,笑道:“用这个,轻轻的打。”
“师尊!”张安康已经明白,急忙道:“我不希望自家女儿学什么道法,不然要教的话我早教了。还有,阿入,还不给爷爷请安。”
“请不请安要你教?!,”韩有清微微冷声道:“就你的那点本领,教什么给阿入还不都是暴殄天物了?!”
说完,这面色极冷的老者又回过头来,笑着看女孩儿道:“想不想看看?”
阿入有点懵了,她看了看自己的爹爹,见那庄稼汉子微微摇头,便斩钉截铁道:“不要!”
韩有清笑道:“小姑娘快长大了,哪能事事都顺着自己父亲,自己做主不好吗?”
“我听爹爹的!”阿入自豪道。
韩有清也不恼,自顾自的站起来,手腕放松,那手指间夹着的木质就如同被悬挂的摇摇欲坠,满枝的翠绿更如同那拂尘青丝,缥缈自然。
他看着水,手轻轻一挥。
水,突然响了。
那顺着溪流涌动的水流仿佛被一道轻轻的风吹起,一条小溪如个抛起的丝绸,在空中顺着那风游荡流淌,细密的水流之间碰撞出如同风铃的叮咚声,泉水叮咚,清脆悦耳。
树枝一摆,那空中的溪流霍然分开,似乎每一个叶子都像是一条能够轻易切割一切的刀子,把这如个长瓜一般的水柱给一块块的片下,一片片的水叶在天上四散开,中间的枝干越少,旁边的水叶就越茂,树枝一挥,那水流便如一朵春日盛开的花,无尽的水叶如同花瓣在天空猛然绽放,在空中折射着朝阳的光芒,清明万丈!
“好好看呀!”阿入满眼小星星地惊喜道。
韩有清微微一笑,手上树枝一刷,那无数的水叶又瞬间凝聚,化成一个水球,严密毫无缝隙的水球突然在左右裂开了两道深深的沟壑,沟壑越来越大,左右两边也分的越来越开,终于,那左右的沟壑猛然张开,无尽的水流竟如无尽的羽毛在空中展翅,两扇巨大的翅膀挂在水球之上,在空中自由翱翔,飞舞。
“那是,蛋鸟!”
小姑娘莫名其妙的脑补出一个词来,惊喜道。
“定!”
韩有清轻轻一指,那空中的蛋鸟身子一僵,瞬间落下,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了,可那水球却猛然爆开,水滴在空中化成了致密的水雾,水雾逐渐凝聚,清风一转,又化成一条青龙飞舞过来,张牙舞爪,好不威风!
那水龙在这小姑娘身旁环绕了一圈,又轻轻在那水沟前趴下,突然一声轻鸣,水形爆开,缓缓流去。
“哇!”小姑娘大叫道:“老爷爷你是神仙呀!”
“那神仙的这个法术,你想不想学呀?”韩有清笑道。
“不想。”小姑娘瞬间变脸道:“阿入要听爹爹的。”
常年保持平静心境的老头子突然回头怒视了自家叛逆的三弟子一眼,转身一步,就消散在了空中。
阿入左右看了看,问爹爹道:“爹爹,神仙去哪里了呀?”
张安康憋着笑,走过来摸了摸自家闺女的头发,笑道:“那位厉害的老神仙,被阿入给打败了啊!”
那祖孙三人正玩水的时候,林绣衣已经缓步走到了屋舍之中。
看着那粗莽汉子正蹲在水旁愁眉苦脸地看着洗菜洗到一半就停水了的小溪,不禁笑道:“这位大哥,都如今水平了,还非得用着小溪洗菜吗?”
粗莽汉子带起头来,嘴巴一咧道:“这位姑娘,是我们家老三的新婆娘?”
林绣衣轻轻一笑:“大哥嘴真甜,我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能叫姑娘啊,而且我也不是张安康的妻子,顶多算是个朋友。”
胡泽川笑道:“无妨,我家老三这都独身多久了,要我说也该找个婆娘了,就他那样子,粗野的,能养好小阿入才就怪了。”
“大哥真是好耳力,这都能听到张安康的话。”林绣衣笑道。
胡泽川嘿嘿笑道“嗨,咱这庄子才多大,我们这修炼了半辈子,这点再做不到了,还练个什么劲儿啊。”
林绣衣笑着点点头道:“不过大哥,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还得用水洗菜啊。”
胡泽川一愣,“哦,你说这个啊,吃菜不就是得用水洗吗?”
“得了得了,大师兄你也别跟他聊了,小心一会儿自己被人家卖了还给人家数钱呢!”突然,从后面传来一个浪荡不羁的声音,西风星迈着八字步跳脱着走过来,笑着看着林绣衣道:“这位姑娘,要是有什么想问的,问在下便是,别什么都问我大哥,他为人淳朴,莫要坏了他心境。”
“西风!”胡泽川竖眉道:“你怎么跟客人说话呢!”
“我的大哥啊,你真的厉害,胳膊肘拐的能打弯了,你在这好好洗吧,我过去跟她聊聊。”说完,这浪荡公子就冲着道姑轻轻使了个眼色。
道姑带着盈盈笑意,微微向那位粗莽汉子一礼。
“姑娘小心这家伙啊,他可没个正行!”胡泽川还不忘在背后提醒道。
气得那前面本来步伐结实的浪荡公子猛然一个趔趄。
从那菜田二人一直走回了屋舍,小院子不大,一个躺椅,一个烟袋,一个铜壶,一堆柴火。那浪荡公子给林绣衣拉过来一个凳子,自己则是直接一个后仰躺在了躺椅上,貌似轻松地说道:“说吧,来了是干什么来了?”
“好像终于来了个明白人了。”林绣衣甜甜笑道。
西风星猛然拔起身子,看着那道姑,冷声道:“青城山上没有糊涂的人,只有装糊涂的人。”
道姑依旧带着微笑,说道:“怎么,你就不学学他们装糊涂了?”
西风星冷然道:“人人装糊涂,那就成了真糊涂,总要有几个人是清醒的,至少我就是。”
那道姑轻轻拿起那铜壶,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杯子,干脆手轻轻一挥,那水流直接在空中凝聚放凉,微微笑着说道:“我素来听闻,这青城山上的功法最讲究心境,若是心境不好,莫说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就连已经有了的境界,都面临着要一泻千里的危险,你的心境,可不适合来找我谈话。”
“你认为我是个散漫的性子?”西风星冷然笑道。
道姑依旧微笑盈盈:“至少不该是个如此一样,冷峻肃然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