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天地,邪魔的嘶吼声叫人头皮发麻,木鱼的敲击声已经被完全盖过。

“危止……”

危止这回不再默然,他轻飘飘说了一声,“知道了。”

他抬手,那些日夜折磨他的灵力顷刻之间被释放,佛修大乘阶段的威压倾泻而出,生生劈开了那一条前往魔气本源的路。

所有法师都在一瞬间被那样的威压压得抬不起头。

没人能看见,他脖颈上的妖纹红得几乎要沁出血,灼热的温度让他的经脉处于即将崩溃的状态。

金光以他为圆心,向周围扩散,所到之处,邪魔尽数被击飞。

玉色僧袍走在黝黑的泥泞之中,走在血流成河的土地之上,周围尸横遍野,邪魔哭嚎,那袈裟上始终不见分毫脏污。

木鱼声在此刻压过了邪魔的嘶吼,由密宗住持带头,在场所有尚且存活的佛修双手合十,念诵起了佛母孔雀明王经。

危止终于走到那不断往外狰狞涌出粘稠魔气本源的“罪孽之眼”跟前,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笑了一声。

他就如一团火,曾经那样努力的世界上寻找燃料,让自己更加强大,灼人,明亮,无法控制和靠近。

火焰不是被燃料困住,是被自己心中对燃料渴求的执念困住。

现在,火焰终于放下了执念,要彻底归于平静了。

玉色僧袍没入翻涌粘稠的深渊之中,无数魔婴感受到了灵气充足的食物,在泥泞之中裂开嘴,长出的森寒齿牙,死死咬上那人的皮肉。

越来越多的魔胎冒了出来,玉色袈裟逐渐被魔气本源浸染,被魔胎攀附,如同密密麻麻的吸血水蛭,却比水蛭更为可怖,漆黑的、泛着诡异的光芒,身上还带着粘稠的黑色魔气,缓缓蜿蜒而下。

就在危止盘坐而下的时候,被魔气本源熏染地闷热的空气却一瞬间降了温。

危止脸上骤然落下一点轻柔的雪,刹那之间就化为了水痕,又被他身上的热气蒸散。

“下……下雪了?”

僧人们同时不可置信地抬头。

那记载在书中,天道无从管束,只有邪魔自己能搅弄风云的魔界,在此刻下了一场纷纷扬扬,蕴含灵力的大雪。

那雪中的灵力至纯,至寒,在这以猩红亮黑为主色调的世界显得过于清白,格格不入。

危止终于闭上了眼睛,抬手结印,任由魔胎啃噬。

念诵声越来越大,木鱼声越敲越重,越敲越缓,每个人身上凝结出来的佛力这一刻全部化为星点金光,环绕在被魔胎啃噬的佛子周围。

那些金光慢慢结成经文上的字符,在他周身不断流转。

那人睁眼时过于妖媚,不像佛子,倒像是妖魔,阖目时却也慈悲,不见惑心,只有安宁。

千万人口中的妖僧,在数千名得道高僧的念诵之下,在上万武僧的护佑之下,他走入深渊,再被奉上神台,慈悲的诵念催促他从容赴死。

他在湮灭,

也在重生。

数千尸体之下,一道繁复至极的阵纹已经成型,而那阵纹其中一个中心,莲花纹环绕着魔气本源,也环绕着当中被万魔啃噬的佛子。

一道青色人影从高崖之上再度落下。

落地瞬间,金光大绽,林渡单膝跪地,并未抬头,灵力倾泻而出,阵中风云卷动,将修士额前因为战斗散乱的白色碎发尽数吹起,露出一张众人今日才见,却已经印象深刻的脸。

“林渡???你这是在干什么?”一武僧诧异开口。

“这是……什么阵法?”一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阵纹,“我们在封印魔气本源,你要干什么?救人?”

“那是……古书中的,灭度符纹?”

林渡抬眼,眸中银光如镜,“我没阻止你们让佛子去死,去封印魔气本源,去度众生。”

“但你们,也不要阻止我。”

“你这是徒劳的!危止从小被种下真龙内丹,施下逆天秘术,他这个人已经从六道轮回中除名!”密宗住持停下念诵经书,看向了林渡。

林渡站起身,“我知道啊。”

“你知道还布阵?你要是动一下佛子的躯体,今日所有的牺牲,都会沦为白费。”住持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

“谁说我要动他的躯体?”

万千邪魔还在陆续而来,数万僧众在周围杀敌,这敌人,是干扰佛子献祭封印的所有东西。

自然也可能包括林渡。

后苍拎着长剑,站在林渡身后,警惕着每一个可能突然落下的攻击。

“你们觉得他躯体被万魔吞噬,魂魄定然也会湮灭在其中,沦为魔胎的食物,毕竟他的魂魄不能轮回,地府不收,连鬼修都做不成,在这凡间侥幸呆一段时间也会彻底消散,没有出路,对吗?”

林渡说得清晰有条理,人也毫无冲动,住持见状不禁问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为什么要做无用之功,难不成要祈祷奇迹出现吗?”

“奇迹?怎么了,我创造的奇迹,可不少。”林渡站在阵中,等待着一个时机。

“阎王收不了的人,我收,判官平不了的账,我平,天道管不了的东西,我管。”

修士语调沉稳,似漱冰濯雪,凛然立在风云之中,眉目却毫无自傲之态。

“就这么简单。”

住持被这冷静的脸说出的狂妄言论惊得一时无言以对,转头看向佛子,发现万魔啃噬之下,已经显出了森森白骨。

佛骨一现,在周围流转的经文开始次第没入其中,形成强大的封印之力。

而危止身体里头隐隐有一团金光,显出截然不同的威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渡抬手。

“灭度,这还是你们佛门的东西,现在有人认识,却不知道其中真意了。”

“佛有三身,化身、报身、法身。”林渡手中灵力落下,一道金色阵纹出现在他们头顶,悬在崖顶,悬在整个魔界之上。

“法身不死不灭,如今化身已被万鬼吞噬,涅槃入灭,我偏要保他一个法身。”

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佛子身上倏然先出了另一道佛身。

“那是……佛母法身?”佛修们接连诧异,此刻却真真切切看到了佛母之相。

仅仅一截脊骨自然不能完全封印,危止的一身佛骨才够。

可有佛母的这一截脊骨,却可保林渡在顶替的一瞬间,护住她想要的东西。

一颗金色珠子骤然脱离佛子化身,飞至上空,魔界万年没有天象的空中,居然响起了雷声。

细细看去,才发现那是阵中的雷声。

而于此同时,金色的佛母虚影之下,一条小小的龙魂费力地爬了出来。

可是它周围都是魔胎,看起来只要出去一瞬间,就要被魔气本源吞噬。

林渡的神识始终落在危止身上,自然也看见了那条龙魂,握着扇子的手慢慢用力。

自出生起,危止的人类魂魄被真龙金丹结结实实压制在了里头,金丹取出,他死,魂魄被压,也饱受折磨。

当年危止炼化过一条蛟龙。

与其说是炼化,不如说是和林渡一般,互相吞噬,最后自己成为半灵,从魂魄到人,都是半灵。

雪灵本就没什么形态,可龙不一样。

所以真正的危止,碍于佛骨的限制,不能变成蛟龙,可他的魂魄,却实实在在通过吞龙炼化成了龙魂。

危止的本意是为了不受真龙内丹对人魂的压制。

可也方便了这一回涅槃之时,林渡能通过两个不同的子阵,分别召回龙丹和龙魂。

最后一点,如果龙魂能顺利突破魔气本源,就成了。

小小的金色龙魂刚刚冒出头,就有魔胎冲了上去,想要一口吞了。

就在这时候,龙魂上却冒出来了一道泛着白光的保护壳,护佑着这条龙魂,穿过深渊的泥泞。

林渡心里骤然一松,那是愿力,也是报身。

这个阵总共包含了四个的阵法,一阵激活佛母脊骨,一阵剥离金龙真丹,一阵剥离龙魂,一阵融合,让危止彻底涅槃,重生,一环错了,满盘皆输。

林渡其实赌不起,她曾经问过危止一个问题,“你当真觉得,自己身上积累的愿力,足够让这个阵法成型吗?”

她需要精准的计算,可佛门的很多东西总有些虚无缥缈,人心虚无,谁知道那些人是否真心信佛子。

危止的回答是,“中州不信,可你永远不要小看佛门。”

这是在整个阵里,林渡最担心的部分。

好在……佛子总归是佛门的佛子,是云摩罗的天才,信众们、同门们也当真信他。

在灭度大阵之中,风云涌动,雷声阵阵,龙魂撞入金丹之中,顷刻之间,阵中的全部邪魔尸体溟灭成烟。

滚滚浓雾遮蔽整个天空,万魔窟底亦有邪魔尸体溟灭的滚滚黑烟。

天上地下,浓云遮蔽了阵纹本身的光辉,也叫人全然看不清状况。

林渡透过层层浓云,神识看到了慢慢成型的银龙虚影,内丹不见踪影,只有炸雷声不断。

她算过无数遍,算了许多版本,将灭度阵法和回龙阵法结合,无数的天材地宝佛教七珍都是她的阵石,在这一刻堆积出强大的力量。

危止找回的龙鳞和保留的精血,以先前在魔界夺取的圣灵水池,那水底封印的条状物,实则是龙筋,在庞大灵力和阵法力量操纵之下,开始慢慢演化为真龙之身。

佛子以身饲魔,只余累累白骨,这侵蚀洞明界数十万年的巨大危机,终于在风云中止息。

一声龙啸伴随着响雷再度响起,有人从毁灭中得到了新生。

林渡在浓云之中,对上了一双竖瞳,银色的鳞片蹭上她的手背,温凉的。

她忽然笑起来,“现在我们都算死过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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