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躺在那里的人,是他血缘上的至亲。
可那个人,又曾亲手将他推向无边的地狱……
男人“嗯”了一声,推开门,走进病房。
病房里鸦雀无声,只有各种仪器发出的声音。
晏海如今已经到了弥留的状态,听到声音也给不出任何回应。
晏沉风拉了把椅子,坐到病床旁边。
他曾经幻想过这个场景。
只不过,没有现在这么不堪。
至少那时的他还以为,自己只是一个不受晏海偏爱的小儿子,在晏海走完这一生时,他还是愿意在床头尽孝的。
但现在……
晏沉风看向病床上沉睡的男人,想到他曾经恨不得置自己于死地,心里只觉得针扎似的疼。
他很想问问晏海。
这三十年来,他对自己有没有哪怕是一丁点的亲情?
有没有那么一瞬间,也曾将他当成亲生儿子看待过?
可惜这些憋在心里的话,在晏海委派晏启平向自己动手时,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不爱自己。
甚至痛恨自己。
恨他挡了晏启平的路。
晏沉风低下头,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骨节处泛起的青白。
“老爷子,我真的很想问你……”男人瞳色漆黑,声音隐忍,“你后悔过吗?”
“当你知道我是你的亲生儿子的时候,有没有感到后悔,哪怕是一点点?”
病床上的男人纹丝不动,只有机械性的喘息。
“从前我一直觉得,是我做得不够好,所以拼命努力,想要向你证明。”
“后来我发现,不管我多么努力地证明,你的目光始终是在晏启平身上。”
“外人都认为我和你关系不睦,彼此互不关心。”
“只有我心里清楚,我有多想得到你的认可……”
晏沉风低着头,心脏隐隐作痛。
在旁人眼中,他好像一只百毒不侵,感受不到喜怒哀乐的怪物。
但那不过是包裹在他身体外面的一层铠甲而已。
剥开那层铠甲,他和普通人一样,也会因为得到偏爱而感到快乐,因为失去而感到痛苦。
但这些,晏海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了。
“对了,你一定觉得我过来看你,是因为原谅你了吧?”
“不,我没有。”
“我会永远记住这份伤痛。”
“这是对我的历练,也是对你的惩罚。”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晏沉风说的话。
晏海的手指轻轻动了两下。
晏沉风视而不见,抬腕看了眼时间,“告别就到这里吧,我走了。”
男人起身,高大伟岸的身影走出病房,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的瞬间,晏海的眼角滑落一滴热泪。
……
晏沉风离开后的两个小时,晏海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二天,晏家亲属在老宅灵堂举办了追悼会。
由于晏启平无法出席,晏海的身后事都是由晏沉风一手操办的。
虽然他恨透了那个男人。
但还是给了他一场体面的告别仪式。
灵堂里,抽噎声此起彼伏。
其中哭得最欢的,当属晏沉风的堂姑,晏惠芳。
当年她选择去抱晏启平的大腿,就是觉得晏启平在老爷子的帮助下,早晚有一天能把晏沉风扳倒。
谁承想,最后晏启平瘫痪了,老爷子也死了。
等于她前期的付出,全都打了水漂。
所以这一刻的晏惠芳,可以说是哭的真情实感,没有半点儿演绎成分。
“大哥,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晏惠芳被儿子晏玦搀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是晏家的家主,你走了,晏家也要散了呀……”
“晏惠芳,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一任家主没了,还有下一任,何况他当家主的这些年,也没做多少贡献。”晏长贵实事求是道。
“晏长贵,你有没有良心呐?大哥生前待你不薄吧?他死了,你竟然这么说他!”
“说他怎么了,他一个敢对亲生儿子下手的人,死了难道不是活该?”
“你……”
“都别吵了!”一身黑色长裙的晏明玉站出来,冷声打断两人,“这里是灵堂,你们要吵出去吵。”
如今在晏海这一脉,辈分最大的就是晏明玉,晏家的亲戚多少要看她点脸色。
晏惠芳吃了瘪,抹了把眼泪,退到一边。
……
追悼会结束后,亲戚们纷纷离开灵堂。
那些刚才还哭哭啼啼的人,更是一个比一个走得快。
都说一个人死去之后,就能看出生前人缘如何。
显然,晏海的人缘不怎么样。
如果不是顶着“家主”的头衔,今天这场追悼会能不能办得起来都不一定。
按照晏家的风俗,开完追悼会,遗体要在灵堂里停一天。
这期间,亲戚们还要在老宅里摆丧宴。
考虑到晏家有很多老人比较注重风俗,晏沉风没有取消这个环节,让金枝提前准备了饭菜。
吃饭的过程中,难免又提到家主继任的事。
原本因为晏海有两个儿子,这还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但现在晏启平的身份曝光,又瘫痪在床,家主的担子自然而然落到晏沉风身上。
“沉风,以后咱们晏家的兴衰就靠你了!”亲戚们趁着这个机会,不断给晏沉风拍马屁。
如今的晏家已经变天。
晏沉风作为晏氏董事长,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晏家兴衰,人人有责,您这么说,就折煞我了。”晏沉风表情平静,语气中却散发着不可忤逆的威严。
亲戚们顿时不敢吱声了。
他们摸不透晏沉风的想法。
这孩子看上去城府很深,不像晏海,溜须拍马就能拿下。
还有他的老婆,沈知意……
这两个人,没一个善茬。
……
吃完丧宴,晏沉风准备跟车去殡仪馆。
工作人员抬棺材的时候,晏惠芳将他拦在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