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天气怎么回事好怪啊!”
枫宁鹤鸣区的一座独栋别墅内传来了一个女生抱怨的声音,若是从三楼的阳台看过去便会发现声音的发出人不是火车上的叽喳女孩还能是谁。
“我的宝贝女儿,怎么了?”别墅里,一位妇人闻言踩着急步跑上了楼,推开门便看见孟思瑶单薄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打湿,整个人都跟在水里泡过了一般。
孟思瑶无奈的躺在椅子上,从今天上午开始天气就有些不对劲,自己刚刚在阳台拍了几张天上的漩涡云后大雨倾盆而来。没下多久雨倒是小了,结果空气闷的更不像话了!
这老天爷到底在干什么啊!
孟思瑶看母亲来了,尽管身子有些难受仍是坚持着站起来朝着妇人笑道:“没有事妈,可能就是天气太闷了吧,你忙你的吧。”
妇人闻言眉头一皱,自己一介女流是不懂什么,但女儿身上的异样和家里的佣人情况几乎是一模一样,而自己与丈夫对此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道是和孩他爸有关系?
“思瑶,没事的,你跟妈下来我找你爸想想办法。”妇人想通了其中关节,一手将孟思瑶扶住,两人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孟奎一脸严肃的站在门前,“你们先别下去。”
“怎么回事?”妇人鲜少见到孟奎露出这样的神色,自家男人在外怎样自己不敢说个明明白白,但是在家里什么样自己还是清楚的。
孟奎微微撇头,示意楼下来了人。
妇人立马心领神会。
“你再照顾瑶儿一会,我去去就来。”孟奎撂下一句后便欲转身离开。
“孟堂主,坐在家里看着这么漂亮的老婆女儿,好不快活。”
一个柔和的声音伴随着一根银丝出现,孟奎的身后唐亦枫正一手捏住银丝,一手抓住孟奎的头颅道:“谁指使你出卖老大的行踪的。”
“你是谁,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孟奎神色不变淡然回道。
“嗯嗯,好好好,看来曹天智不到场你是不会说真话了,可你猜猜看如果曹天智知道你勾结其他人陷害老大的话……你猜你全家会怎样死呢?”唐亦枫笑容和煦,说出的话却是让孟思瑶脸色苍白。
曹天智,她是知道的,老爸的上司,自己也和他接触过,这个痞里痞气的人身上总能感受到一种压抑许久的躁动。
眼前这个男人说爸爸做了对不起老大的事,老大是谁?
孟思瑶还有太多问题想要去问眼前的这个男人,却被接下来的一句咆哮声给打断。
只听楼下大厅内曹天智高声道:“孟奎!”
孟思瑶看见自己父亲的脸歘的一下变得雪白。
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唐亦枫把除了孟奎一家三口外的其他人都赶走了。
宽敞的大厅里,就剩下了五个人。
“玄武呢。”唐亦枫瞥到孟思瑶那一副娇躯香汗淋漓的模样,自然地背过身去问到。
“不知道,可能去保护老大了。”曹天智随手脱下外套丢在孟思瑶身上,又熟练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就要开始重操旧业了。
见状唐亦枫咳嗽了一声,算是提醒了。
“少来,抽烟你也管,什么时候管管自己娶个老婆去。”曹天智愣了一下随即骂道。
“等你死了再说吧,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唐亦枫微笑道。
曹天智白了一眼背过身假正经的唐亦枫,想了想却还是收起了烟盒。
几人面面相对,思量再三,终于还是孟奎先开了口。
“曹帮主,你找我有事吗?”
“有,怎么会没有呢。”曹天智见孟奎自己找话茬上来了顺理成章的接着说道:“现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孟奎看着曹天智那一脸认真的表情茫然道:“什么?”
曹天智死死盯着孟奎看了很久,转移话题道:“你知道你的堂口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孟奎闻言思量片刻后回答道:“老大,按照您的吩咐我的堂口已经全部关闭了,堂里的兄弟都给了一笔钱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我确实不知出了什么事。”
闻言,曹天智眯起了眼。
孟奎确实没跟自己说谎,但军师的推断是不会有错的,悔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能在最后一步棋将死所有人,那个决胜点就是夜喻,他要用夜喻把所有人穿起来。
曹天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一天之内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唐亦枫看着曹天智那额头汗珠如雨般落下的模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急,我们还有时间。”
“天地异象已经发生,没有时间了,最多一个小时,如果解不开这个结……枫宁城的人都要死。”曹天智急躁地来回踱步,闷声说到。
“帮主,冒昧地问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孟奎眼看曹天智如此失态自然知晓事情已经不是一般的大,连忙出声询问道。
曹天智瞥了一眼孟奎,“你现在带着老婆孩子去黄鹂区,我会安排好人送你们走。”
“帮主,你不是说……”孟奎欲言又止道。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逐渐暗了下来,昏暗的屋内几人只能看到曹天智的身影不断移动走近几人。曹天智如一阵风般掠过几人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时间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过后,伴随着一声啪嗒和白烟升起,曹天智淡然地用几近于冰冷的语气说道:“没有大哥我活着还做什么。”
唐亦枫似乎早就料到曹天智会这样说,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脚步已经开始不断朝着大门处挪动。
昏暗中孟思瑶只听见一声重重地叹息,不同于父母紧张到相互搀扶才能站稳脚步,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女子直勾勾地看向曹天智独坐的位置。
印象中的曹天智是一个极其轻浮的男人,在他身边来去的嫩模女星不计其数,每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似乎都在花天酒地,满世界的告诉别人爷的酷你们不懂。
这样的人,会说出刚刚那样的话吗?
小姑娘,你做好承担重量的准备了吗?
脑海中闪过的,是那个自己游历藏州时所遇到的一位老者说过的话。
“是那张名片吗。”孟思瑶忽然开口道。
正欲离开的唐亦枫脚步一顿。
曹天智眯起眸子上下打量起孟思瑶。
“和我说说呗,也许我能解决。”孟思瑶从容地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给自己斟了一杯水缓缓说道。
“看来你知道一些孟奎不知道的事情。”曹天智笑道,随即看向孟奎夫妻二人,询问道:“你们不坐下来听听看贵千金的长篇大论吗?”
“曹帮主,我想这事不用我爸爸来掺和了,他确实不知情。”孟思瑶喝了口水不紧不慢道。
好有胆识的女人,曹天智暗暗说道,唐亦枫站在门口一拍双手,孟奎夫妻顿时晕了过去。唐亦枫甩开的银丝遍布孟宅各地,警惕地看向这个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女孩。
孟思瑶此刻反而是放松下来了,那位陆先生果然说中了。
黑暗的苍穹之下,狂啸的怒风终会卷散满天层云。
与自己相守一生的人,就会在乌云被驱散后的那一刻出现。
孟思瑶开始说起了自己见到陆御时发生的事情。
片刻后,曹天智二人走出孟宅。
“你信吗?”唐亦枫似笑非笑道。
曹天智抬首望天,冷着脸道:“我怎么知道。”
两人离开后的一瞬间,孟思瑶只觉压力骤减,自己绷着许久的心弦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
虽然有陆先生告诉过自己该怎样面对今日之事,事到眼前难免还是紧张不已。
因为陆先生说过,只有那个能够为夜喻赴死的人出现,这个线索才能说出口。
想到这里,孟思瑶羞红了脸,自己怎么会鬼迷心窍问陆老先生这种问题呢!
……
江南军区
“狼牙小队队长夜梓雨,求见陈老!”
换上军装的夜梓雨带着负伤的狼牙几人回到了江南军区内,此刻正站在一栋小楼前,看着那扇轻且重的大门,夜梓雨朗声道。
话音刚落二楼便传来咳嗽的声音,屋子里脚步杂乱,数个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小楼外,几位身穿军装的中年男人都面色凝重。
“陈老!求您救救我弟弟,救救枫宁城的人民吧!”夜梓雨轰然跪地高声说到。
狼牙几人心里一惊,李天济和赵利二人已经慌忙去拉夜梓雨了。
他们何时见过夜梓雨向权势低头过。
从华北军区一个普通士兵一步步走到今日,成为异客与军区建立的第一支特种部队的队长路程艰难可见一斑。这么多年来无数的橄榄枝朝着夜梓雨伸出均被一一拒绝,京都的某些家族甚至将夜梓雨暗中定为自家未来的孙媳妇、儿媳妇。
只要这个女人愿意,她可以轻易摘下五星修客的头衔,在任何一个地区享受着仅次于守护者的待遇。
因为她是夜梓雨,是华北军区前往镇妖石下唯一一位活着回来的修客,更是摘取了两位魔族中队长的首级,当这位女子将魔族的头颅丢在众人面前之时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她对于小规模战局的判断十分准确,往往在数十人的混战中夜梓雨所率领的队伍总能使用出让人意外的战术。
异客的某位长老曾这样赞誉这位女子,夜梓雨的指挥像春雨一般无声的浸润万物,却又常能化作暴风骤雨颠覆整个战局。
遇高位不施礼,却以礼待侍从,傲上而不辱下,夜梓雨从军多年,在江南、华北两大军区内深得人心。
而今天,这样的女子为了她仅剩的家人、为了枫宁城的几百万百姓,向着江南三州最大的家族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狼牙几人心里如刀割般难受。
“梓雨姐!你别求他们,我们自己去救人!”王雪经过刚刚与曹天智等人一战受伤最为严重现在还能站着已经是非常勉强,饶是如此,见到夜梓雨下跪的模样这位新人仍是大哭着要返回枫宁。
“小夜啊,你别这样,陈老也不容易,我们已经派人去了就别麻烦陈老了吧……”院子里的几个男人中有一位率先开口道:“我们已经把能调的人全调过去了。”
李天济走上前去扶夜梓雨,没拉动。
赵利在旁边也是劝:“梓雨姐,也许那两个人就是骗人的呢,哪有这么凶险……”
众人纷纷附和道,狼牙之中却只有李天济明白夜梓雨心里的想法。夜喻是夜梓雨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如果夜喻身死在枫宁,夜梓雨所做的一切都会化成泡影。
那是一个夜里,李天济偶然看到夜梓雨借酒消愁,像夜梓雨这样习惯时刻保持清醒头脑的女人,饮酒就像哭泣一样是不常见的事情。
于是李天济凑近过去,夜梓雨没有拒绝自己部下的好心,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火堆旁喝着酒聊着天。李天济问夜梓雨为什么要这样努力,夜梓雨捋了捋鬓角的发丝露出被火光映照的脸庞,女子的眼中浮现出不易察觉的些许迷离,想了许久后只是自顾自笑了起来。
李天济不动声色地小口抿着酒,看见夜梓雨这副就差没把开心挂在脸上的模样,李天济心中已有几分猜测。
原来这样的女子,也会有自己想要追寻的幸福。
李天济回过头,朝着几个人怒道:“你们闭嘴。”
“陈老就宁愿看着枫宁城里的人都死绝吗?!”夜梓雨还是不甘心地说道。
话音落下,象征着陈家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个年轻人走出来看着跪在地下的夜梓雨冷冷地打量了一番后开口道:“陈家没有追究夜喻擅自袭杀守护者一事已经仁至义尽,此事我们陈家不会插手。”
年轻人看着这个跪在地上流泪的女人不由得心颤了一下。
鬼使神差的,年轻人走下台阶,朝着跪在地上的夜梓雨伸出了手:“夜喻有此一劫也是命数,不能向天作对才是。”
夜梓雨呵呵笑了两声,她身子颤巍靠着李天济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脚,从小到大没有开口求过人的夜梓雨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眼中的怜悯没来由感到悲哀。
自己也沦落到要被别人可怜了?
“看来我夜梓雨为国尽忠这么些年,到头来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保护不了,陈敬之怎么能说得出来这样的话!”夜梓雨声嘶力竭道,面前的年轻人脸色阴晴不定,在听到夜梓雨指名道姓的说出家主的名字后怒从心起的他挥动着手便朝着夜梓雨的脸上挥了过去。
赵利箭步上前一手攥住那人的手腕,厉声道:“放肆!”
王雪更是将弑神枪举起对准了年轻人的脑袋。
院子里那几位一时间手足无措,怎么一下子就剑拔弩张了?
夜梓雨眼神越过年轻人直勾勾的盯着那扇大门,她失望地说到:“我父夜清风在三州之地布下了几十道阵法才能保江南数十年长江之水不能再袭扰百姓,江南军区这才有资格力压其他军区一跃成为第一军区,你们陈家才有这三十年来的枝繁叶茂!”
这下不仅是年轻人、狼牙小队,整个楼里楼外除了陈敬之以外的所有人全都愣住,这娘们到底再说什么?陈家的势力是你那个所谓的爸爸帮我们打下来的?
只有满头白发的陈敬之知道,夜梓雨所言非虚。
那一年大旱,守护者凋零,是夜清风仗剑护住了江南军区的所有管辖州县。阵法的强悍并不在于压制妖魔,而是几十道阵法互相牵引可以将明面的隐患妖魔给镇压住。更可以将几十年难以解决的长江水患的问题彻底解决。
因为那阵法,是可以将三州之地纵横起来,将那只有天上神仙才能控制的晴雨和昼夜给平衡住!
临州水患?好啊,水势一涨阵法运转将你那千万吨的水量全部化成暴雨落到别处去。你妖魔不是散播干旱瘟疫来让守护者死吗,好啊,我用三州的人气来削弱削弱再削弱你的天灾,你一只妖魔想和我三州的几亿百姓斗?
所以江南军区风调雨顺这么些年,夜清风的努力是离不开的,更别提江南军区出身的刘枞给他们带来了多少便利。
陈家欠了夜清风一笔不小的人情。
但夜梓雨从来不认夜清风为其生父也从未在人前提起过他的名字,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
即使夜梓雨不说,陈敬之也明白枫宁城发生了什么。
刚刚张岚面对祖师时,时间出现了跳跃,陈敬之明白,大阵快顶不住了。
以枫宁为家的夜清风,自然以枫宁作为阵眼,枫宁的天都变了,其他地方也在所难免会收到波及。
陈敬之的身边,两三代陈家人已经吵翻了天。
有说夜喻李修真自作孽不可活的,有说妖魔现世岂有不救的,甚至还有说等枫宁城破再出手收拾悔以此来换取战功的。
看着这些孝子贤孙争的面红耳赤的模样,陈敬之杵着拐杖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
老人站起身之后原本还叽喳不停的人们忽然都停了口,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着自家的家主。
满堂陈家子弟,竟无一人能像三十年前的夜清风一样站出来,意气风发的告诉那些权衡利弊的腐儒小人,你们不救的人我来救。
陈敬之闭上眼,他已不再是三十年前叱咤军界的陈敬之了,那年还在同一张桌子上品酒的兄弟们现如今也都是如风中落叶般陆续凋零。
人越老就越会害怕死亡吗?害怕再看到鲜血淋漓的模样,害怕自己的族人受到一点点伤害?
“妖魔鬼神共听之,枫宁城不容尔等放肆。”
倒剑山巅夜清风说过的话如洪钟大吕般在老人的心中回荡。
陈敬之回想起了反击战役时那些光着脚从蜀地走出来的孩子们,他们不会害怕死亡吗?
这一刻,老人恍然大悟,原来人类正是一次次踩着同胞的尸体上才能勉强够到那遥不可及的和平。
陈敬之磨挲着手中的拐杖,那是陈家家主的象征,更是一道阵法的开关。
“孩子们,你们应该走的更远一点。”陈敬之当着众人的面按下了开关,强大的力量顿时从拐杖中四溢而出。
强风掀起了老人的满头白发露出了饱经沧桑的脸庞,随着阵法现世的是江南三州内的无数道传送阵同一时间被打开。
每个传送阵所在的位置都是每个阵法的咽喉之处,在妖魔肆虐的年代人族缺少的往往不是强悍的战力,而是缺少了优秀的阵师来分割战场创造迁跃空间使优秀的灵剑师快速的支援战场。
而眼下这千百道阵法,全无例外都是迁跃阵。
能够快速在空间中建立起桥梁进一步使修客通过迁跃阵到达战场各地的最强空间阵法。
之所以迁跃阵难以实现的原因经过不断的人为加工已经变得模糊不堪了,只有残留的阵法书卷中会偶尔提到两句,迁跃阵本身是通过折叠空间的缝隙实现的,而什么是折叠空间,没说。
不过在夜喻所得的羊皮卷中有所记载,阵法中的最强两种阵法分别是空间迁跃阵和光阴长河阵,分别对应了空间与时间这两条经纬线。阵法的难点并不在于力量的多少而是在于魔界与人界本身就是因地质运动将本就是一体的大陆强行折叠成了两块位于不同空间的新大陆,所以空间迁跃阵的本身就是通过魔界和人界的空间缝隙创造出能够快速到达各地的阵法。
这一阵法极高的要求就是施术者必须具有极强的控阵能力,否则在布阵期间内不小心冲破魔界空间,都会让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灵气发生对冲。
所以能够在这么大点地布下这么多道迁跃阵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陈家子弟,跟我走!”随着陈敬之的话音落下,散落在江南各地的陈家弟子纷纷赶往迁跃阵,一个接一个的像钉子一般压住江南三州的每个关键节点。
陈敬之看着屋子里的迁跃阵,又看着自己的子孙后辈们,这位戎马一生的老人丢下了拐杖,丢下了羁绊自己半生的东西,义无反顾的踏入了迁跃阵中。
“爸!”“爷爷!”
十余位陈家嫡传没有任何犹豫便追随着陈敬之进入迁跃阵中。
门外的年轻人回头看向屋内不断闪耀的蓝光瘫软在地上,良久年轻人才缓缓开口道:“夜大人,你的愿望达到了。”
“感谢。”夜梓雨抱拳致谢,随后头也不回的带着狼牙小队重新奔赴枫宁城。
望着夜梓雨离去的背影,年轻人苦笑不已,他不由得想到如果自己站在今天她的位置上能否拿出像她一样的勇气呢?
大抵是不能的吧。
这就是……人类的力量……
真身为四翼黑龙的悔蜷缩着身子伏在芷竹巷的井口旁,看着满天飞舞的剑气和冲天而起的迁跃阵法,它的眼角不由得流下一滴泪珠。
几百年了,自己有几百年没见过这样的光景了,那如同太阳般耀眼的金色之剑如暴雨般落下扎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钻心的疼痛让悔拼尽全力重创了那位灵剑师。
在一处彻底枯竭的井口旁,那位身躯染血的灵剑师用手掌轻抚着悔的头颅,他微笑着说道:“你不用恨我,我的每把飞剑都是死在你手下的亡魂,战胜你的从来就不是我。”
说罢,灵魂已经开始破碎的灵剑师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封印了悔,而他的身旁、井口的四周除了满目疮痍的大地空无一物。
“愿人间,山河无恙啊。”
无名的灵剑师吐出一口浊气,就此死去。
……
夜家内殿,满面沧桑的夜清风终于是抬起了头,看向了早已离去的雷之仙剑。
“喂,你怎么不去帮帮他。”
白衣夜清风出现嬉皮笑脸道。
“没有必要的事情。”夜清风冷冷回道。
白衣夜清风看破不说破,“你只见过一面剑仙的残魂便再也不敢进去,那一眼你就明白了阵师与剑师之间的关联,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天才。”
“最天才的地方还不在这里,你知道吗夜清风,我真是佩服你。你居然自己悟出了光阴长河阵,沿着光阴长河试着一次次改变故事的结局。”白衣夜清风靠着内殿的石柱子上说道:“光阴长河阵的布阵思路现在就在你的儿子手上,你没有机会接触到那本书,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难吗?”
夜清风反问道。
这下可把白衣夜清风噎住了,是啊,很难吗?
当然难!阵师天生不具备强力的进攻能力,光阴长河阵和空间迁跃阵布阵的一个极大限制就是阵师没有杀力足够大的本命武器。
而剑师往往不能够熟练控制自己的力量,所以天生剑师与阵师就是冲突的。
但是,夜清风是读书人出身手握雷之仙剑,他确实有一点点资格使用出光阴长河阵。
但,自囚于祖师堂内的夜清风,是何时布的阵呢?
风雨之中,王婉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才发现夜清风盯着窗外的暴风雨还未睡去,女人伸出手去扯着夜清风的袖口哼哼道:“怎么还不睡啊?”
夜清风回过神来看着身旁的王婉目光一下子便柔和了下来,他轻轻搂着王婉小声道:“还不困,你先睡吧。”
“好吧,那你可要早点睡,明天还指望你送梓雨上学去呢,嘻嘻。”王婉朝着夜清风蹭了蹭,悄悄地又往暖和的被子里钻了一钻。
不多时,王婉的呼吸逐渐稳定下来,夜清风这才又回过神来集中精力再次神游天外。
风雨愈加猛烈,夜清风第十一次收回灵魂依附的灵体时已是强弩之末。
即使沿着光阴长河向上十八年,也还是没办法改变王婉身为压胜物的命运吗?
夜清风有些失望,却忽然想到如果顺着光阴长河向下呢?是不是会比现在走的更远一些。
果不其然,顺水而下的夜清风一路走到了三十年后的某一天。
而那天,有个人站在倒剑山巅求天地借他一剑。
而那时枫宁城已黑云压境,一个白发老道人站在云端显出法相压制妖魔的抬头。
夜清风毫不犹豫地借了那个年轻人一剑,但枫宁仍然在重压下化为齑粉,天地震荡山河顿时破碎一片。
枫宁内原有的压阵修客没有了,只有四个六星修客拼尽全力支撑。
整个枫宁上下除了这六个人以外竟没有一人帮他们一把?!
夜清风冷着脸,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后便准备收回灵体。
那人突然抓住了自己的肩膀,这个年轻人看着夜清风忽然说道:“你是过去的人吗?”
在夜清风惊诧的目光中,夜喻缓缓掏出那张记录着空间迁跃阵的羊皮书页。
夜清风甚至没来得及去枫宁城内看看已经长大的夜梓雨,但是枫宁城内没有看到自己的身影,反而京都内有自己的气息说明自己在几十年后一定是遇到麻烦了。
于是在妖魔落地一切化为灰烬之前,夜清风记住了迁跃阵的布阵方式,并返回了过去。
在后来的日子里,夜清风常常神游在魔界与人界之间,不断布下一个又一个迁跃阵。
最后的最后,夜清风最后一次布下了光阴长河阵,这一次,他走了很远很远……
而被夜清风更改的未来就像被火焰吞噬的纸张般化成灰烬,在灰烬中的夜喻流着泪一次次看向芷竹巷的家,他泣不成声道:“妈,他回来了。”
灵魂的相遇就像是早有结局的故事,即使你们素未谋面,灵魂之中刻印的印记总会促使你们再相见。
夜清风没有注意到,未来的夜喻手握着雷火仙剑,雷之剑上的气息蔓延夜喻全身和夜清风的气息一般无二。
夜清风走到了一片湖泊之上,天空倒映在整片如镜子般的湖面上,天地上下皆一色,湖中央只有一个白衣人孤零零地站立。
“雷之剑的使用者,你终于来了。”
剑仙转过身看着年轻的夜清风微笑道。
“你早知道我会来到过去?”夜清风缓缓走近小心翼翼地问到。
“当然,我在这等了你……”剑仙嘴角上扬:“一千年。”
“那你可知道怎样破解压胜物的诅咒。”夜清风手握雷之仙剑与剑仙对立,此刻的他眼中只有王婉的未来,丝毫不在意对方是否真的是那个剑仙。
“夜清风,你是千年来唯一一个与我相见的人,你已经很接近那个真相了,王婉生也好死也罢,重要吗?”
剑仙脚后跟轻轻跺地,顿时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夜清风目光冰冷:“看来我是白走一趟了。”
“真相已在你的面前,你的灵魂已经被光阴冲击的虚弱无比,你这一生恐怕再也走不到这里了。”
“我不在乎。”
夜清风转过身去就要原路返回。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现在就能得知一切吗。”剑仙在夜清风背后忽然出声。
夜清风停下脚步,心中一惊。
“未来的事,已成定局,重复千遍,毫无意义。”
剑仙伴随着水波涟漪的停止消失了,空荡荡的湖面上仅剩夜清风一个人孤零零地。
不知怎的,夜清风看向脚下的湖面,倒映中他看见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变成了白衣。
水中由左到右升起三扇门,夜清风看着一模一样的门心中充满困惑。
“过去不可得,现在不可得,未来不可得。”
香火袅袅的寺院中,夜清风回想起了陪王婉烧香时寺院主持说过的这句话。
剑仙刚刚是在警告自己不能再去往未来窥探吗。
那眼前三门,就是过去、现在、未来。
夜清风将手搭在第一扇门的把手上,他涨红着脸落了泪,泪珠滚滚落入湖泊之中,涟漪泛起一波接着一波。
“我想要和你一起走下去啊,我该怎样面对没有你的未来啊。”夜清风拧着门的把手却发现怎样都无法再拧动分毫。
“给我动起来……给我打开啊!!!”夜清风愤怒地摇晃着门的把手却没有任何作用。
王婉之死,已是命中注定。
夜清风整个身体向前倒在门上,这个能够独自在光阴长河中逆流而上的天之骄子此刻却开始放声大哭,他为自己的无能、为自己不能拯救自己所爱之人而感到绝望。
靠了好一会夜清风才平复了情绪,看向那扇未来之门,他不知道门后有什么,但他颤抖的手已经暴露了自己内心的恐惧。
是王婉病死的模样?是自己跪倒在床头的模样?是孩子们啼哭的样子?还是只有自己站在坟头的样子?
夜清风抓住未来的把手轻轻拧了拧,这次很轻松的就拧动了。
门后的场景,是小巷中被按在地上的夜喻和被奸污的夜雨馨。
一门之隔,夜清风却见不到那凄惨地一幕。
以至于那个深夜当夜清风面对夜喻之时,夜清风还只当夜喻是个蠢到家的小孩子。
“夜清风,你还有脸站在这真让我感到惊讶。”夜喻看着替夜家当看门狗的夜清风冷笑不已。
“我做的事远比你想到的多,问心无愧,如何不能站在这里。”
夜清风手提雷之剑一人一剑守住了夜家的祖师堂,那也是夜家最后的颜面。
两个同样深爱着家人的男人,在月夜下展开了一场厮杀。
当夜清风松开了紧握的手时,他的一颗剑心便蒙上了尘。
最后在剑仙的注视下,夜清风原路返回,自此,夜清风灵魂受损实力再也无法达到巅峰。而当他没有选择未来之时,他便失去了所有。
一个为了家人能够穿越未来上百次的人,当他看到自己守护的家人被人侮辱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画面呢?
恐怕这天下都承担不起他的怒火吧。
他会以江河为剑,以华夏为阵,建起一座全天下最大的剑阵。
剑阵之内,杀人不过念头微动,夜清风站在阵内,便是世间最强!
只有那样的夜清风,能够一杀再杀,杀到自家同胞全部魂飞魄散、杀到夜家血脉断绝之时,才能保全王婉的一条性命。
夜清风,你走错了,就再也没有下次机会了。
但其实,那样的夜清风,真的配得上剑仙二字吗?
剑仙笑了笑,人啊,真是矛盾。
……
在悔因过度恐惧而显得有些呆滞的目光中,李修真紧抓住刀刃的手不退反进,破碎的身体随着手中刀刃的寸寸入体如同被火焰炙烤的岩石一般骤然开裂。
直到身子完全消失前李修真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剑仙曾在传道时说过,人族的本命物件与能力往往是与个人息息相关的,就像李清渠的人间画,又譬如说夜清风的规矩。
正是因为夜清风拥有灵剑师的洒脱却又有着自我的约束,才促使其成为了剑阵师一脉的开创者。
这一切的一切,都和修客的过往经历息息相关。
我的过去没有光彩,从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洪水卷走后我的心便开始扭曲。
在心湖之中,李修真无数次面对曾经的自己,那是一个怪物,是一个扭曲着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怪物。
怪物伸出无数双手想要把李修真拉入无底深渊之中,它流着泪,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它的身下是汹涌的血河,它就站在血河中一次次想要把李修真拉进河水之中。
怪物朝着屡次劝说自己的李修真大喊大叫:“如果当时不是妈,而是我去死多好!为什么死的是她,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去死!”
李修真怜悯地看向自己,无声念诵静心诀。
越长大李修真越明白,妖魔杀之不尽,因为人本身就是妖魔。李修真尝试以各种手段斩杀心魔,却总是下不去手。
是那个怪物拖累了自己吗?
李修真带着这个问题走遍了山水间,最终看到了年少的夜喻被死死按在地面上的模样。
他人的苦楚,有一日竟会成为自己观摩的对象。
这算什么,恶趣味吗?
李修真一时分不清自己的心到底落在何方,仅仅只是一刹那悲剧发生便无法挽回。
芷竹巷里的那个小子,居然宁可自己死也要换得曾经的亡魂们得以转世轮回。
我呢,我做了什么,我救了任何一个人吗?
李修真回望自己的过去,黑漆漆一片望不到头。
再一次念诵静心诀,李修真不由得怀念起了当算命老道的时光了,那是一段可以随心所欲的时光,遍观人间百态游走其中片叶不沾。
李修真一直徘徊在道路的两段,从未正视过自己的内心。
而现在面临生死抉择,李修真却做出了自己此生最对的一次决定。
火属性灵法师,李修真,于临死前觉醒能力。
如果代替妈妈被洪水冲走的是我,如果被妖魔给杀死在金陵城外的是我……
强烈的执念使李修真如烈火般迸发出无限的力量,遗憾贯穿其一生,所爱之人皆惨死于自己面前,尚且只是孩子的李修真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和受到伤害的人互换遭遇。
枫宁城顿时暴雨如注,铺天盖面的雨点袭来让路上的车辆都看不见眼前的道路只能听见劈啪作响的敲打声,黑暗笼罩大地此刻再无一丝光明。悔的真身现世,魔气笼罩住整个枫宁并极快地朝着其他地方蔓延。
李修真消失的一瞬间,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修客一齐出手。
一道光芒拨开层层乌云,落在夜雨馨的心相之上。
李清渠发动人间画,借人间一缕微光护住李修真留下的夜雨馨。
悔见束缚消失使出十二分的气力催动着漫卷而起的狂风让人分不清方向。城内的人们早已乱作一团,汽车互相撞击,孩子的哭声和大人们惨叫声在城内响起,整个枫宁如同人间地狱般发出痛苦的呻吟。
黑暗之中,数以千计的金色文字化作一条条锁链锁住悔不断膨胀的身躯。
李修真坐镇枫宁时拥有阵法的加持,自身的力量甚至可以达到七星实力,更别提李修真临死前的强行打开了四道天阶,当下的四位六星修客可能加起来都没办法与那时的李修真相抗衡。
只是随着李修真的陨落,两道阵法停滞不前,雷火仙剑无人驾驭。
李修真那一剑的威力,至少削弱了悔五成的力量。即便如此,李清渠四人面对悔时仍显得吃力。
因为脚下便是几百万生灵,那是李修真到死也在保护的人们。
李清渠铺开画卷,抵挡着悔的每一次冲击。
陈铮的金色文字化成无数条锁链全力将悔拽向枫宁城的封印。
“刘枞老哥,好久没见了。”天幕中,许川笑着向刘枞打招呼。
刘枞抬头看着天空中若隐若现的黑气,闻言也只是抱拳回应。
“仅凭我们两人,有机会吗?”许川收起玩笑嘴脸,严肃地说到。
“最强的妖魔,数十年的压制,三代人的消磨,两把仙剑的加持,李修真临死前的爆发才将它的力量削弱了一半不到。”刘枞苦笑道:“我们四个在外面协助压制他才勉强打成这样,现在阵法已破,他只需要侵入枫宁吸收负面情绪就能重新回归巅峰了。”
“哦。”许川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话说不是还有两把仙剑吗?”
刘枞脑袋直冒汗,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异想天开:“仙剑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我们四个谁有资格使用仙剑?”
正说着,刘枞却看见许川手指向一处,正是倒剑山巅:“那不就是现任雷剑和火剑的使用者?”
“呵呵。”刘枞笑了两声,话虽如此,但夜喻的身体怕是……
恶蛟自云端向下俯冲,许川与刘枞急忙运转灵力向上顶去。
两者相撞,顿时激起响雷阵阵。
刘枞看着不断扑来的黑气,这才发现自己替李修真压阵时已经耗费了太多灵力。
小崽子,这下真阴沟里翻船了,刘枞心里暗骂不已。
又是一声雷鸣,更沉重的压力顿时将刘枞与许川压到了李清渠的人间画上。
“陈铮呢!在干什么!”刘枞看着飞速消逝的结界,大吼道。
束缚住悔的金色锁链寸寸崩断,此时竟再也无人能力挽狂澜。
坠落地面之前,刘枞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
都他妈玩完了。
……
“风雨催人,路不好走。”
游轮上的齐晟叹息道:“希望不要太迟。”
望着无边际的大海,齐晟躲回了舱内。
一切都该从王婉那个女子开始说起。
一个普通的女子,却拴住了所有人。
夜清风为她甘愿自废修为,刘枞为了她帮助夜喻一次又一次,李清渠为了她相信人间大美。
而夜喻为了他的母亲,不惜一次次舍身冲击着剑仙制定的规矩,用自己的命来一次次破开局面。
却不知,这一切都落入到了幕后人的圈套之中。
他就想用王婉一个人的命,吊死你们一群人。
如果是夜喻的师傅,现在又该如何帮助夜喻呢?
毕竟李修真身死,枫宁被破,悔大可以吸收完几百万人的生命后再卷挟着仙剑一路席卷江南三州。
悔,是七十二妖魔中最强的恶魔,因为他可以肆意的践踏光阴长河,可以将一切的“现在”变成“从前”。
杀不死他,只会让他更加强大。
“七分看棋术,三分看天命,齐家的老话了,怎么到你这却想事事算尽呢?”
客舱内,一位发须花白的老人看着一脸愁容的齐晟笑道。
“陆先生到访未能扫榻以迎,还望见谅。”齐晟拱手作揖道。
“少来那套,文绉绉的。”陆御摆了摆手:“你身在南洋却能布置的这么周全,已经很难得了。”
齐晟落座给陆御泡起了茶,闻言脸色不变:“只是尽自己所能罢了。”
两人沉默,伴随着茶水的热气,战局此时才正式进入到中盘阶段。
……
夜家祖师堂内,夜清风轻轻闭上双眼叹了口气:“结束了。”
枫宁内的四位修客,随着人间画的破碎,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
黑雾之中似有龙吟阵阵,悔的四翼拍打着掀起的风即使站在倒剑山上的夜喻都能感受到阵阵冲击。
看着烟尘扬起,江河倒退,哭喊声不绝于耳的枫宁城,夜喻心似是割裂般的疼痛。
修客间的争斗,却要普通人来承担后果。
谁来救救他们呢。
当然是你了,夜喻。
悔在黑暗中伸出手,“夜喻,你是否忘记了压胜物就是你自己。”
夜喻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起来,被修复的身躯此刻开始闪耀出点点光芒,伴随着金光出现的,还有夜喻身体内不断燃烧的淬心火。
“原来是为了防着我,啧啧啧,李修真啊。”
淬心火的存在让悔无法更进一步,悔游荡在夜喻身边不断蛊惑道:“真的忍心看这些人为你而死吗。”
夜喻犹豫再三,仍是撑着身子站起,在夜清风的注视下,夜喻掏出了那颗用淬心火炼成的心脏。
这是我和李修真之间的纠纷,他人不能因我而蒙难。
对,就是这样,夜喻,献出你自己吧,为了大义为了天下苍生。
悔整个凑了上来,只等夜喻捏碎心脏便将他吞噬。
“蠢东西。”
祖师堂里,夜清风怒骂一声,随即双指为剑狠狠划过,顿时一剑贯穿了悔的真身。
撕心裂肺的声音让夜喻回归到了现实当中,他望着自己残缺的身体和那团淬心火,只觉自己就像站在十字路口一时不知该走向何方。
压胜之物,自小便直面妖魔。
夜清风改变不了的从来不是天命选中了王婉作为压胜物。
而是身为母亲的王婉不忍自己的孩子变成压胜之物,主动将压胜的力量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个女子,如何在每个日夜里面对妖魔的袭扰呢?
夜喻与王婉的相遇,本该是夜清风离开后发生的事,但因为悔从中作梗将光阴长河反复颠倒,使本该是以后才发生的事情提前发生了。
那就是夜清风所见到的作为压胜物的王婉,本该是在王婉遇到夜喻之后的王婉。因为时间的错乱,一切都颠覆了。
而悔的这一记无理手,彻底把所有人牵扯进来了。
夜清风为了王婉跨越时间道心破碎无奈离开枫宁,夜喻与王婉相见后,那群京都子弟又在悔的蛊惑下撞上了夜雨馨。于是李修真在自己的错误下让一个家庭破碎,刘枞、李清渠皆受到牵连,最后当夜喻回到枫宁与李修真以命相搏的时候,压胜之力间接又回到了夜喻的身上,现在的夜喻就是一个开关,按下去就会死伤一片。
悔的脑子有这么好使吗?不见得,看来有的人早就和妖魔联手了。
“这样的棋手,活着也是祸害。”齐晟和陆御两人异口同声道,说罢两人诧异地看向对方,不由得一齐笑了。
“那这个局,怎么破呢?”笑完后,齐晟朝陆御发问道。
陆御笑着捻须不说话,只是用手指着自己的心脏。
齐晟心里了然,默默端起了茶杯。
怎么破?拿命填!
用修客们的命来买单吧。
不过,齐晟忽然想到,那三百多修客的死,可都是眼前这位老人一手促成的。
陆御笑眯眯看向齐晟,小子,才想到这一点?
齐晟心中大为震惊,原来如此!
……
夜喻攥紧了那颗淬心火,他怎会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了自己做了什么呢。
像她那样怕疼的女子,究竟是怎样面对这一切的磨难的。
夜喻不敢想这些事。
就在夜喻犹豫之时,异象突生。
夜清风的一缕残相,重重地将手拍在了夜喻的肩膀上。
夜喻身子一个不稳,竟是整个人跪了下来。
在他的的身后,浮现出的是历代守护者的残相。
刘枞冷着脸,怒其不争地说道:“王婉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到如今你还要犹豫。”
李清渠也是一般意思:“佛渡众生远离苦海,谁渡她逃离魔爪呢?”
“夜喻!你跪下!”
夜清风怒斥道。
“我们这一生都在兜兜转转想着做一些对的事情。”
李修真的残相站在最后,缓缓说道:“难道对的事,就一定是你想做的事吗?”
此刻夜喻如一杆天平般,一侧是枫宁城的几百万生灵,一侧则是自己的母亲王婉。
守护者们的声音在夜喻的脑海中盘旋不去,虽然看不见他们,但夜喻能够感受到那窒息的压力。
悔就是希望这样,希望连守护者都觉得不救王婉是一件错事。
当一朵花能在寒风中傲然挺立时,路过的人们总会原因多花几秒钟去看它一眼。
人类还有善良,那就一定会死。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不希望枫宁的所有人都去死。”夜喻顶着四位守护者的压力缓缓站起身来。
他的眼中充满了决绝,悔内心暗笑,终于是妥协了。
夜喻手掐剑诀,火之剑顿时回到自己手中。
身后的夜清风残像也有样学样的召回了雷之剑。
“她一直在为别人着想,但谁会记得她曾来过这个世界呢,谁会记得她所做的一切!”
夜喻额头青筋暴起,像是在质问自己一般说到。
悔愣住了,这不对,剧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走向!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可……”夜喻流着泪掐起剑诀,决绝地说道:“让枫宁城沦为废墟一片,也绝对不要辜负我的母亲!”
话音落下,淬心火似乎认可了夜喻的话,瞬间绽放开一朵璀璨的火莲。
“退!”
一剑荡去,身后的夜清风也是一剑跟随而出,强大的力量逼迫悔不得不向后退去。
夜喻傲立在山巅,此时的他得到了四位守护者的认可,磅礴的灵气化成一尊实体的法相,此刻正站在夜喻身后。
“来吧!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样的手段!”夜喻一步步跨出倒剑山巅,不远不近地追着那片黑雾道。
倒剑山巅,夜清风回过头去:“修真前辈,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吧。”
其余二人皆是转身看向李修真,在三人的目光中李修真笑着点了点头:“夜喻终于承载起了他人的重量,或许这就是爱最终的模样吧。”
夜喻的肩头挑起的是王婉和夜雨馨的故事、是她们灵魂的重量。
而这几克的重量,此时却压的夜喻喘不过气来。
我的母亲,她有着这世界上最仁慈的心,她将风雨与饥寒挡在门外护着我长大。
而我,不得不画地为牢,此生只为守护她的一切。
枫宁城中,悔的真身已落入人群中肆虐,鲜血与恐慌顿时弥漫在整座城中。
悔的真身在城中肆虐,修客们被逐渐蚕食,哀嚎声、绝望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刘枞等人无力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力一点点流逝。
城中一片混乱,火光冲天,建筑崩塌,人们四处奔逃却无处可逃。城里的街道上,血迹斑斑,残肢断臂散落一地,不忍直视。
夜喻冷漠地看着脚下的一切,开始缓缓掐诀。
心湖之中本应缓缓平复的湖面此刻却伴随着大风吹过掀起惊涛骇浪。
竹林之中,夜喻再次见剑仙。
“为了一两个人,放弃这么多人,值得吗。”剑仙站在水中发问道。
夜喻一步步走上前,再不理会剑仙的话语。
“她是我生命的光芒,是我存在的意义,是我永恒的希望。”
夜喻站到剑仙的身前,居高临下道:“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剑仙昂起头看着夜喻,似笑非笑。
你最终还是走了和夜清风一样的老路,你不够强,却比夜清风更狠!
剑诀掐完,天幕一剑落尘间。
一剑正中悔的真身,磅礴的剑气驱散了黑雾,露出夜喻脚下已经破败不堪的城市。
悔还在城内拼命挣扎,夜喻念头微动身后法相又是一拳落地。
在江南各地,陈家子弟连接了所有的迁跃阵,将悔的魔气通过迁跃阵的力量分散到大大小小的封印内。
悔被压制在地动弹不得,任凭那术法落地消磨其道行。
“枫宁城的人们都死了!夜喻!你输了!哈哈哈哈……”悔昂起头肆意嘲笑着夜喻的无能。
此时的夜喻将夜雨馨的心相抱在怀里,他落入到枫宁城内,一步步走向悔的真身。
“你已经夺走了我爱的人,枫宁城还在不在又有什么区别。”看着满身魔气被不断抽离的悔,夜喻平静地说道。
“真的吗?那……夜梓雨和那个女孩呢?”悔戏谑地说道。
夜喻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遗漏的细节。
是那张名片!
黑雾再次笼罩枫宁城,齐晟品着茶说道:“这才正式进入到收官阶段,可惜……”
陆御剥好了橘子慢条斯理地撕起了橘子上的白丝,闻言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太小看人类了。”
“陆先生,我有一事不明。”
“哦?”陆御抬头看了齐晟一眼:“哪里不懂。”
“先生,我全都不懂。”
望着齐晟那人畜无害的那张脸,陆御笑着说了句三字经。
悔用爱将修客绑在一起,又用爱逼迫夜喻不得不再次做出选择。
因为它笃定夜梓雨会为了夜喻重新回到枫宁,当然,不回来也是可以的。
那根红线不会消失,因为时间永远会停留在两人继续绑定的那个时间。
悔放肆大笑,这就是时间之力,你永远达不到的真实!
区区人类妄图以卵击石,千年之前你们就是任人宰割的猪狗,千年之后你们也一样!
孟府之内,孟思瑶看着曹天智二人去而复返的堵在大门口抵挡着黑雾。
银丝不断,妖雾中的怪物一波接一波的窜出。
“这些怪物杀不完,而且越来越多了。”站在门口的曹天智一人挡住了所有的怪物,身后的唐亦枫还在不断布置银丝防止妖雾破坏掉宅邸。
孟思瑶坐在沙发上尽力不要让自己颤抖的厉害,她看着桌面上的那张名片此刻就像是催命符一般。
陆先生告诉自己的一定要在此刻保持清醒,因为自己是胜负的关键,眼前的名片一定要交到那个人手上才行。
所以即使是害怕到了极点,孟思瑶仍是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
因为自己的身后就是爸爸妈妈!
陆御撕完了橘子上的白丝,没来由说了一句:“好。”
伴随着枪声响起,夜梓雨带队进入雾内,四面八方而来的特种部队戴着特制的面具和威力强大的弑神武器从四个方向进入枫宁城。
陈敬之看着一批批年轻人进入到那必死之地,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要是早一点出手,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很快,定位队员们的仪器上象征着生命的红点开始一个个消失。
饶是如此,陈家子弟和军方仍是不断增员去收拢四散的黑雾朝着城内压去。
城市的正中,夜喻抱着夜雨馨且战且退。因为夜雨馨的关系,夜喻不敢全力迎战,只能不断的逃窜。
刚刚因为孟思瑶的那一条线被牵起,自己的心产生了些许动摇。
只是一瞬间,就让悔有机可乘了吗?
正当夜喻分神时,悔却跨过了光阴,一瞬间来到自己眼前。看着悔的利爪落下,夜喻头脑一片空白。
就这样死去了吗,母亲的仇、雨馨的仇还没有报。
夜喻举剑想着去抵挡悔的攻击,却没想到时间再次发生了扭曲,利爪眨眼间便来到自己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金色的文字再次出现。
陈铮拼尽全力第二次发动了能力强行将夜喻转移走,因为灵力不足,这次的转移陈铮无法再控制落点了。
悔饶有兴趣的回过头,李清渠的人间画顿时升起数十副画卷对着悔便压了过来。
李清渠站在高楼之上,手上的锡杖闪耀出金色的光辉。
“你们不是早就应该失去灵力任人宰割了吗?”悔撕开重重画卷,仰首说到。
李清渠没有说话,仍是不断唤出千万幅画卷。
修道之人如果被隔绝天地,一般只能用自己渡口内储藏的灵气作战,这是常识。
但李清渠之所以被称为最强阵师,便是拥有所有修客都向往的能力——人间画。
无水之地可瞬间召唤出海洋,黑暗之处可造出心中的太阳,李清渠所在的战场绝不会存在因天时地利而落入下风的情况。
因为人间画正是可以以心中的画卷来改变战局的能力。
画卷只能使用一次,每一幅画卷都会在使用后永远的消失。
而此时的李清渠心中只有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站在檀香袅袅的寺院之中虔诚的模样。
犹豫再三,李清渠仍是没有使用这幅画。
悔的身后,刘枞已经唤出火鞭拉住了悔的身躯。
一定要阻拦悔的进攻,这是几位修客最后的想法。
双方僵持不下,时间点滴消逝,伴随着最后一丝灵气的消失,刘枞、李清渠战死枫宁。
悔四下张望,枫宁城已变成血海一片。
它兴奋的发出尖叫,似乎是在庆祝自己的获胜。
“看看你这幅样子,我还以为你要赢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在悔的耳中,那个声音是这么的轻但在悔听来却宛如炸雷般响起在耳边。
悔呆呆地抬起头,在它的头顶,李修真咧开嘴笑了。
“将军。”
齐晟和陆御手谈一局,此时恰好落子绝杀。
在悔惊恐的目光中,黑雾如潮水般退去,四周的景象开始变换,这一幕像极了电影中的回忆。
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它尖叫道:“你不能!你不可能做到!”
李修真微笑着,没有说话。
在孟府的夜喻看着昏过去的孟思瑶和那张名片,他看着淬心火绽放出的火莲开始凋零,恰似李修真的生命进入最后的倒计时。
当李修真注入最后的一丝火焰时,夜雨馨的心相已经完成,她真正重新回到这人间。
当夜雨馨握住名片的那一刻,藏在名片中的迁跃阵被触发,李修真留下的后手也就由此而出现。
人言光阴似水。
我偏要说火海一片,也似水。
迁跃阵之中隐藏着的光阴长河阵让李修真再次借用三心把自己的能力拔高一层,李修真的未来身手捧火莲出现,这一刻他既是未来,也是现在。
世界开始颠倒,死去的人眨眼间便恢复原样,城市受到的伤害也开始回复,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悔呆呆地看向李修真,李修真担下了这个城市受到的伤害,他自己则永远的死去了。
这就是李修真所希望的,你我互换。
李修真做不到换一城的人,但未来的自己可以做到。
未来身没有觉醒能力的那一刻,李修真就已经猜到了未来,而那张名片既然你悔可以动手脚让它依附在夜喻身上以此来把四面八方的人牵扯进来。
我陆御当然可以把光阴阵叠加在迁跃阵上让李修真用未来开发出一人换一城的能力!
人潮依旧,早晨的太阳照常升起。
悔眼看着自己落败就要逃离枫宁城。
恰在此刻,李修真留下的大阵重新开始运转。
无数条锁链牢牢的锁住悔的身子,任凭其如何挣扎也逃不脱。
悔看着白鹭鹤鸣两地被李修真当作阵法枢纽的簪子,此刻竟被张岚握在手里。
张岚攥紧双拳,手心中渗出丝丝鲜血:“我是凤鸣张岚!”
悔还想逆转光阴,却发现此时整条光阴河不再继续向下而流。
什么!悔惊骇不已,却忽然看到了站在水阳江面的许川。
只见许川手捧长江水笑道:“光阴似水啊。”
三百多位修客在李修真能力发动的一瞬间便重新归位,此刻的悔就像断头台上的末代君主,只能静静等待刀斧落地。
陈家三千弟子、江南军区近三成特种部队、四位六星修客、以及站在众人身后的夜清风和陆御。
你面对的,是我们所有人。
而夜喻的选择得到了李修真最后的认可,这才能让火莲绽放开。
拥有爱的人一定是一个战士。因为如果你不为爱而战,那你爱着的又是什么。
错误固然可以回到过去去修正,但伤害从不会消失,承担不了错误的人无法肩挑这个国家的未来。
所有的破坏所有的伤害,皆让我李修真一人承担吧。
我是深藏于黑暗之中的火,而你们才应该沐浴在阳光下去看看这人间的美好,去肩挑起杨柳依依的未来。
黑暗之中,李修真承受了所有人受到的伤害,这个发须皆白的老人在无人喝彩的地方安静的退了场,也许,他再也没有上场的机会了。
凤鸣宗宗主李修真,战死于枫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