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去吧。”
穆十二娘对孙曦说道。
她快速出了门。
旋即,十二娘点了点自己正对面的位置:“坐吧。”
果然不出她所料。
这位沈公子又是用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好似光风霁月,实际上还不是为了赢得美人欢心?
穆十二娘就是干这行的,平常心对待,笑呵呵的邀请沈鲤饮茶。
茶又变了。
变成南吴的茶叶。
虽不比武岩茶来的那般珍贵,名号倒也响亮,唤作“白鹤弄堂”。
沈鲤故意表现诧异:“请问十二娘,这茶是不是白鹤弄堂?”
“沈公子果真是茶道中人,单单嗅着茶香就能判断……不错,的确是南吴的白鹤弄堂。”
“武岩茶为南吴权贵垄断,卖不到大隋,往下数,最好的就是这白鹤弄堂了。”
“可惜,我这里也不多,到启封城游玩只带了二两,现今已喝的差不多。”
沈鲤饮了口,入口略微甜,迅速产生一道清气,流窜舌齿之间。
便是白鹤弄堂此名的由来,口舌为堂,白鹤是这股清气。
“在下虽是南吴人,白鹤弄堂如此茗茶,亦是喝的极少。只因茶香带甜,十分特殊,方才记忆犹新。”
穆十二娘似乎想起一事:“南吴公卿喝不喝此茶?”
“常用来招待贵客。”
“沈公子连公卿之事也知晓,想来家世显贵。”
那只被养的又肥毛又白的猫,仿佛无聊,笨拙爬进穆十二娘怀中。
冲着沈鲤喵了一声,找了个舒服姿态,昏昏然瞌睡。
“我的家世一般,南吴多是北地南下避难的大世家,与他们相比,不值一哂。”
穆十二娘不愿叫白猫好生入睡,故意撩拨,“江南风景如画、才子似过江之鲫,我早就有所耳闻,满心想着何日去江南居住一段时间,现今看来,若是北隋不统一南国,恐怕有生之年去不了了。”
“无妨,或许将来南吴北伐功成,十二娘依旧可以下江南。”
“呵~不与你争辩。”
她为沈鲤斟茶。
柔夷并不算白,和宋婉如不能比。
“说起来,近日我听到一件事趣事,与南吴有关。”
“洗耳恭听。”
“南吴开禧城醉春楼是不是有位寇小婉?”
为何谈到宋姐姐了?
沈鲤心中顿时打起精神。
颔首。
“桃花扇寇小婉?”
“关于她的故事,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
何止相似,你跟蓝珏的故事被我参考些许,杂糅进去了。
“才子佳人,最是情缠,其中故事,多为悲剧。”
沈鲤答道。
穆十二娘叹气道:“对,才子佳人之故事,千篇一律,没甚好说的。”
“寇小婉不是失踪了吗?十二娘从何得知?”
沈鲤明知故问。
她嗤笑:“哪有什么失踪,现如今寇小婉以桃花扇的名号,去了洛京彩云观。”
“彩云观是……”
“不如平康坊,倒也相差无几,迄今为止也不知彩云观是谁的产业,只知背景颇大,洛京达官显贵,极少有人愿意得罪,等等……”
穆十二娘陡然盯着沈鲤。
一字一句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沈师秀。”
她紧皱眉头,仿若迷惑不解:“据我所知,桃花扇故事中,和寇小婉纠缠难解的书生便叫做沈师秀,不会你是吧?”
“十二娘说笑了,世上之人重名者多矣,以我的年纪,十二娘认为会是我和寇小婉发生那段故事吗?”
仔细打量坐在对面的小郎君,穆十二娘摇摇头:“你今年十七、八岁,不像是和寇小婉纠缠难解的沈师秀。”
“那不就是了。”
“奇怪,沈师秀这般名字,世上少有,居然会有重名的。”
“人间百态,圣贤的道理尚且解释不清,名字重了,小事一桩罢了。”
穆十二娘顿时笑眯眯的饮茶。
白猫往她怀里钻。
逗的咯咯直笑,险些喷茶。
“提起醉春楼,听闻有一少年郎,作诗《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你可知晓?”
没想到这首诗已经传到洛京了。
简直货真价实的天下何人不知诗。
“当然知道,此诗是那位少年,为了博取寇小婉一笑而作的。”
沈鲤扯道。
“哦?竟有这般轶事?”
“原以为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谈,没想到醉春楼迅速发生江湖争端,寇小婉凭空消失不知所踪,那少年也下落不明。”
这般事,早就天下传的沸沸扬扬。
穆十二娘笑道:“此事我听说了,你与作诗的少年年龄相仿,难不成你就是他?”
“十二娘真喜欢说笑,我在家中,向来被七大姑八大姨鄙夷的不学无术纨绔子弟。”
“啧啧啧,不像,你不像纨绔子弟,以你相貌气质,倒像耕读传家的温润公子。”
“十二娘真会夸人。”
“远来是客,你既然到我房中了,白猫又钻进怀里,为你唱一曲如何?你也好分辨分辨,究竟开禧城醉春楼的鱼白娘好,还是拥猫唱词来的妙?”
少年郎当然愿意:“有劳十二娘。”
唱的是《忆仙姿》。
词道: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清歌舞凤。
长记欲别时,和泪出门相送。
如梦!如梦!
残月落花烟重。
沈鲤良久才回神。
不愧风靡洛京的“拥猫唱词”,无论唱腔,亦或基本功,根本无法指摘。
她能成就现如今的名声,兴许容貌、身段占一部分,但唱功肯定独具更大一部分。
洛京乃北隋京城,美貌女郎数不胜数,出人头地者寥寥无几,尤其是平康坊赏花楼,启封城都美女如云,何况洛京那座平康坊?
少年郎由衷称赞道:“听十二娘唱词,方知曲调之优美。”
“沈公子谬赞了。”
她似乎表现的很开心。
演技罢了。
近些年随着拥猫唱词的名号传播开来,不知多少听过她唱腔的公卿,好评如潮。
也就是礼貌的回复一下。
“公子请饮茶。”
“十二娘也饮。”
两人举杯,相视一笑,悠悠品茗。
这次是沈鲤提起茶壶斟茶,十二娘看他有话要说,安静等待。
“《忆仙姿》确实好词牌,说起来,春末夏初,在下也作了一首《忆仙姿》。”
“哦?不知我可否一听?”
“诗兴来了,十二娘不听也得听。”
她掩嘴微笑。
沈鲤清清嗓子。
缓缓吟道。
莲叶初生南浦,两岸绿杨飞絮。
向晚鲤鱼风,断送彩帆何处?
凝伫,凝伫,楼外一江烟雨。
西南水面,莲叶初生,江流两岸,树上柳絮飘散。傍晚时分,夹杂着鲤鱼腥味的风,要将彩船送去哪儿?凝立着,凝立着,只见楼外江面上烟雨纷纷。
这首《忆仙姿》,把河湖池塘、莲叶初生之时写的酣畅淋漓,微微露水面、青翠欲滴,娇嫩喜人之感表达的恰到好处。
大江两岸,绿柳成排,枝条婀娜,飞絮漫天,意境颇为迷人。
然而,全词无一个字提离别相思之情,却令穆十二娘恍神感到,沈师秀就是在写离别与相思。
“向晚鲤鱼风,断送彩帆何处?凝伫,凝伫,楼外一江烟雨。”穆十二娘呢喃自语。
霎时询问。
“沈公子是将此词寄给心上人的?”
“那便是送给十二娘的了。”
沈鲤笑道。
怔了怔,她才笑道:“沈公子适才还说自己是不学无术纨绔子弟,仅凭这首《忆仙姿》,不学无术四字便与公子无缘。”
说完,穆十二娘等不及的以《忆仙姿》曲调,唱了起来。
少年郎安静听着。
“沈公子可否把这词送予妾身?妾身一定厚报!”
不说“我”了,换成“妾身”。
红尘场中,钱财堆里,再清心寡欲之辈,厮混久了,也得染上见钱眼开、见风使舵的习惯。
沈鲤笑的格外灿烂:“十二娘喜欢,便是你的了。”
“多谢沈公子,我以……”
“不必,只需十二娘说上几句实话就好。”少年郎笑意浓厚。
“实话?”
“正是,十二娘对我说一些实话,这首《忆仙姿》从此以后,就是你的。以十二娘的唱功,凭借这首词,定然艳压群芳,平康坊再难找寻敌手。”
非常诱惑。
可穆十二娘是在聪明人里待久了的女子,哪能不知晓,沈师秀提出的条件,比之钱财、宝物更加昂贵。
“好,沈公子想听哪些实话?”
自二度登门,与穆十二娘交谈,循循引导,等的便是此时此刻。
鱼钩尽管是直的,却愿者上钩。
显然,她是自愿的。
“十二娘交给上官喜的情报,皆为真?”
“……”
穆十二娘瞬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注视着笑容无害的少年郎。
情不自禁紧了紧怀中白猫,白猫受力,喵喵乱叫,挣扎逃脱。
她强行拽住白猫,使之继续待在怀里。
咽下口水。
“沈公子是上官喜的人?”
“不是。”
“公子是……”
“别问了,既然我到了你的闺阁,没打算空手离开,或者听了你的实话一个人走,或者带你走,找个地方慢慢逼问。”
端起茶杯,沈鲤优哉游哉饮着白鹤弄堂,仿若这些话,依旧是称赞之语,而非威胁。
“我明白了。”
穆十二娘颔首。
“公子绕了一大圈,在此等着我落套。”
他不回话。
“给上官喜的情报里,有关铜钱会、平康坊的事,全部是真的。”
“没给的情报呢?”
“启封城的云儿姐,身份诡秘,十分不简单。”
“灵泉门?”
“我不知灵泉门。”
沈鲤摇头:“十二娘仍然未说实话。”
“我说了!”
“你没说!”少年郎盯着她:“你早被她们识破了,如今做的这些,全是受人指使!你就不怕上官喜事后杀了你吗?!”
“我……我我我我……”
“我可以救你,毕竟你死了,没人唱我的这首《忆仙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