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鱼炖的门面很普通,经过时不经意间便容易忽略,沈鲤探着头,从郁郁葱葱的林间望去,依稀可见一个鲜字,随即牵马穿过林子,走到店面门口,今日的客人熙熙攘攘,店里面的椅子全部坐满了人,外面倒还是有数张。
店小二是个少年人,看到沈鲤衣冠楚楚,连忙上前招呼:“客官,您的马需要喂草料吗?”
把缰绳递给他,沈鲤走到店外一张空桌坐下:“给我的马喂上好的草料。”
“得嘞客官,咱家上好草料的价钱……”
“结账时再算。”
“客官真是慷慨人,您稍等。”
店小二牵着马走到客栈侧面,那里搭建了一所马厩,栓好缰绳,小二当着沈鲤的面抱来旁边上好马草,投放在马槽中。
回到桌前,店小二问道:“客官一路辛苦,吃点、喝点什么?”
“你们家的招牌菜全给我上一遍,对了,听说你们家的鱼是最新鲜的?”
“哎呦,客官您真是懂吃的,我们鲜鱼炖的鱼,都是现杀现宰,肯定新鲜!童叟无欺!”
“哈,你们家客栈是养了一池塘的鱼吗?”
店小二顿时自豪回道:“客官说对了,店后就是一块池塘,有客人吃鱼,顺手从池塘捞取一条,您不管是吃炖的还是吃趁炒亦或是鱼脍,应有尽有。”
“如果客人太多,池塘里的鱼不够了怎么办?”
“真是凑巧了,客官请看。”
顺着小二的手指,沈鲤看到四五个农夫推着车赶来,车上放着大桶,近了,听见里面鱼打水的声音。
“我们鲜鱼炖每日都有渔夫推车来卖,保证咱家的鱼源源不绝。”
“竟是如此。”沈鲤点点头,看到每桌都是炖鱼,再加几盘炒菜,“我这人饭量奇大,还是那句话,你家招牌菜通通给我上一遍,我要是炖鱼,尝尝你们家的炖鱼是个何等滋味。”
店小二笑眯眯道:“客官,我们店里面的规矩,吃鱼前须得交定金。”
“定金?你怕我给不起钱?”
“不敢不敢,实在是小本买卖,又是在天下最繁华的洛京开店,经常遇到吃鱼不给钱的无赖,一来二去,店里就有了规矩,吃鱼得交定金。”
掏出一枚琐碎银子丢给小二,沈鲤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小爷就照着你们店里的规矩行事。”
掂量掂量银子的重量,店小二喜上眉梢,他这次没看错人,果真是个出口阔绰的富贵公子,“客官您稍等,小的马上去催后厨的厨子。”
“对了,你们老板娘呢?”
“哦,今日店里的客人多,老板娘在后厨帮忙。”
“不怕你们的账房先生少算了钱?”
“客官有所不知,我们家的账房先生是老板娘的亲妹妹,打断顾连着筋,哪能算错钱?”
“你们老板娘姐妹年纪都不小了吧?”
“小的知道客官想问什么,我家老板娘与其妹皆是女中豪杰,不在乎世俗眼光。”
“快去后厨给小爷催一催,赶了一路子,前胸贴后背,快要饿死了。”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的赶紧让后厨给您切盘牛肉垫垫肚子。”
店小二一溜烟跑向后厨。
或许是鲜鱼炖这家店的名气大,又或是仰慕老板娘风姿的人多,少许时候,店外的空座也占满了人。
天南海北的口音皆有,吵吵嚷嚷,热闹的仿佛洛京城里的商街。
牛肉切盘端在桌子,店小二另一只手又放下一盘煮熟的花生:“客官,老板娘另送您一盘花生,不收钱。”
“是因我点的太多吗?”
“老板娘还问,点这么多一个人吃不吃得完,我就将客官的话回她,说是客官胃口大。”
“哈哈哈……对。”
拿起筷子,夹了一大筷子牛肉放在嘴里,看似吃的猛,却是细嚼慢咽。
牛肉是腌制的,不咸不淡恰到好处,其中有强烈的花椒香气。
前朝时,花椒是名贵东西,莫说寻常百姓以花椒掩盖牛羊肉的腥气了,就是达官显贵也没到顿顿吃花椒的程度,甚至因花椒珍贵,拿其来当做财物,一颗花椒半两银子,造成了许多客官不收银子只要花椒。
前朝末年时,无数人看到花椒有利可图纷纷栽种,久而久之,不仅价钱被打下来了,花椒这一调味香料也走进了千家万户,人人都买得起、吃得起了。
兴许是看在沈鲤给钱痛快的份上,紧接着又有新出炉的炒菜端了上来。
“客官请看,这是将羊腿上的肉细细切下来,而后以新鲜蔬菜炒制,味道鲜美,滋味甚佳。”
沈鲤点点头,大快朵颐。
味道确如小二所说,味道鲜美,乃至从其中吃出鱼的鲜来,寻思道,莫非还加了鱼汤?
一盘盘菜上的极快。
招牌炖鱼放在正中,周围是其他招牌菜。
沈鲤本就是饿的受不了,边吃边跟小二要了坛酒,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炖鱼确实名不虚传,鱼肉鲜嫩的不像话。
“小兄弟,你这是多久没吃饭了?”邻桌的中年儒士笑问。
懒得搭话,理都没理,埋头苦吃。
“哎,你这小子,怎的如此不近人情?”
这中年儒士的儒衫不知洗了多少次,早已看不清本来颜色,他搭话也是想蹭一顿饭吃,作为尚无功名的读书人,在钱财一道上,真的捉襟见肘。
老板娘从后厨走出,惊起一片赞叹。
沈鲤随声看去,这老板娘一双丹凤眼委实令人深刻,身材倒是如适才指路人所说,婀娜多姿,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瘦,着实吸足了男子目光。
“老板娘,我已经把妻休了,现在你总得嫁给我了吧?”一人高声喊道。
紧接着就有人讥讽:“高老三,你那妻明明与你和离,哪能算是你休了他?我瞧啊,应该是你年纪大了,体力不支,我那嫂嫂忍受不了漫漫长夜,这才跑掉啦!”
“胡说!我看你找打!!!”高老三气的站起来,巡视一圈,只见人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神色,愣是没发现究竟是谁喊的。
老板娘是个暴脾气,她只看到高老三出风头,快步走到他跟前,劈头盖脸打下来。
她收了力气,只听到声音大,其实高老三连皮肉伤也没有。
“姑奶奶我错了,姑奶奶高抬贵手,我再也不敢了姑奶奶。”高老三一顿求饶。
老板娘巧笑嫣兮:“高老三你说说看,你哪里错了?”
“我不该不带聘礼来!”
一众客人霎时哈哈大笑。
这高老三免不了又受老板娘一顿打。
玩笑归玩笑。
老板娘“收拾”完高老三走回柜台后,妹妹长相虽跟她相似,身材却完全比不了,何况终日板着脸,犹如谁都欠她钱一样,没人愿意与她说什么荤话。
“姐姐,这是账。”
亲姐妹归亲姐妹,还是得明算账的。
老板娘认真看了一会儿,点头道:“等会再叫人送几桶鱼来。”
“好。”
店虽开在林子之后,沈鲤到了才看到店前也是有条宽敞路的。
一行快马急匆匆赶来。
人还没到,就有声音传开。
“赶快给我家公子让出张桌子,掌柜的,再把你们家招牌菜悉数上一遍,我家公子赶路十二里,累坏了。”
显然是洛京世家大族负责保护公子、小姐安危的江湖高手。
沈鲤瞥了眼。
快马十六匹,在店旁停下,把马匹丢给小二,吩咐了一句:“全部喂最好的草料,这些马金贵着呢,吃的不好了,拿你试问!”
店小二做多了此等买卖,只是满脸堆笑的点头哈腰。
沈鲤留意到那所谓的公子锦衣华服,板着一张脸,在扈从护卫下,平静走入了店中。
环视四周。
扈从低声在公子耳边问道:“您看,那个位置可算不错?”
公子颔首。
几个人立即走过去,不分青红皂白的把那桌客人揪着衣领丢出店外,随手扔了几两银子:“不差你们的钱,给大爷们滚。”
剩下的人,一股脑把桌面上的碗筷收拾起来,扔给跑来的店小二,亦是不管店小二未曾接住碗筷,叮叮当当摔在地面。
迅速给自家公子清理干净后,领头的扈从走到柜台前,扫了眼老板娘姐妹,忽然笑道:“你是掌柜?”
指的是妹妹。
“我是。”老板娘不动神色的说道。
“你是啊,稍后你来为我家公子倒酒。”
“呵,干不了。”
扈从色变,眨眼睛怒声问道:“臭婆娘,别给你脸不要脸,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
老板娘也是有脾气的,“就算是皇亲国戚来了,我照样不会为其倒酒。”
扈从还要说什么,那富贵公子轻声道:“赖狗,滚回来,别打扰了其他人吃饭的兴趣。”
“是是是。”
接了公子的话,赖狗屁都不敢放一个,灰溜溜回到公子身旁。
沈鲤邻桌的中年儒士惊讶道:“居然是祝家的十二公子呀,祝家在洛京的地位可了不得。”
“祝家有甚了不起的?”沈鲤前桌的一人回头嗤笑,压低声音,似乎不愿被那锦衣公子听到,“祝家在上个月被陛下训斥,斥责家教不严,尽是走狗斗鸡的无赖之徒,在京城胡作非为,败坏祝家家风。祝家迟早被京兆尹找到借口,全家落狱。”
中年儒士摇摇头:“太想当然了,祝家有大功于朝廷,哪能轻易落罪?况且,祝家树大根深,门生故旧遍及天下,纵然是享有盛名的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呵,你是指祝家那位副祭酒吧?这位先生,你未曾听说祝家的副祭酒已经被驱逐出稷下学宫了?”
“啊?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虽然原因我不知晓,传出来的风声却是那位祝家祭酒私德败坏,继续留在稷下学宫有损学宫的脸面,所以其他几位祭酒一致同意,将其驱逐出学宫,免得天下读书人议论。”
“你说的是真的?”中年儒士犹然不愿相信。
“先生自可去打听打听,如今风声已传到了洛京,不少读书人已经知道了。”
沈鲤心里一震,怪不得祝红妮迟迟没给自己要来祝家的举荐信,原来祝家的祭酒出了事情。
店内大骂了起来。
沈鲤等人寻声看去,六位衣着普通的汉子齐齐站了起来,拔刀出鞘,不怀好意的注视着祝家十二公子。
少年郎只看这六人的神色就明白,必是故意等候祝家十二公子赶来的江湖高手。
十二公子摇着折扇,询问:“在下和家仆哪里得罪了六位好汉?”
“呵呵,你们一进客栈便耀武扬威,我等兄弟实在看不下去。”
有扈从怒道:“要你看的下去?你算老几?!”
“你是祝家的十二公子祝睢?”
“是我。”
“听说祝睢公子为人雅致、清爽,今日一见,居然是欺男霸女的恶徒。”
“祝某从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何况,祝某在江湖上毫无名声,好汉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话音未落。
那六人似乎商量好的一般,跃向祝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