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霞寺损毁的程度相当严重。
自山脚下向上望去,火光映日,灰尘遍布,嘶喊、哀嚎不绝于耳。
秦羡卿让沈鲤送鱼白娘后回来参战,他现在都不知敌人有哪些,或者与上一代住持为伍的僧人有多少。
南吴是佛国,以往每个僧人对外传法时皆说,佛门乃清净地,现在看,不虚庙堂上的争权夺利。
山门一片血污。
十几个僧人气息全无横七竖八躺着,鲜血染红雄壮大门,也不知是谁故意羞辱卧霞寺,高高悬挂的牌匾犹如让滚烫鲜血洗了一遍,留着血渍,散发腥臭,一滴接着一滴的血掉地,顺着台阶流淌。
跨进门。
拾阶而上。
一座气派的佛殿映入眼帘。
楹联颇为惹眼,可惜全是血污,且各有一个血手印。
上联:香国听迦陵,愿众生户荫慈云,家沾法雨。
下联:名山开宝殿,仰诸佛身皆金色,顶放毫光
其实少年郎更喜欢大门两侧的楹联。
净地何须扫。
空门不用关。
突然有两个小沙弥一脸惊恐的从佛殿跑出来。
还不等朝沈鲤求救,又有一位年轻僧人持戒刀紧随而来,戒刀挥了几下,小沙弥扑倒在石阶,翻滚至沈鲤脚边。
佛门中的戒刀原意是让僧人割衣物用的,杀起人来,竟比割衣更为轻松。
瞥了眼两个小沙弥死不瞑目的眼睛,一向不待见的佛家的少年郎,亦是低诵几句往生经。
当然是道门的《太上救苦往生经》。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持戒刀的年轻和尚似乎一脸尴尬,看了眼刀身全是血的戒刀,竖起一手,念了句佛号,笑道:“施主,这两人已经堕入魔道,小僧百般无奈之下,只能送他们往归极乐,兴许菩萨们见他们也曾吃斋念佛,便收留下来了。”
“施主是来卧霞寺烧香拜佛的吗?今日稍有不便,可以改日再来。”
小沙弥脸上的惊慌、恐惧久久不散,沈鲤收回视线,打量那年轻和尚:“小爷并非到此烧香念佛。”
“哦?施主此行难道是来诵《太上救苦往生经》的?”年轻和尚笑眯眯问道,握着戒刀一级一级走向少年郎。
吐出一口气。
此地着实血腥气弥漫不散。
就算见惯死人的少年郎,同样有点反胃。
往日刺杀,顶多三、四人,哪像卧霞寺,本就僧人众多,这一乱,不知死了多少,越往山上走,腥臭的血味越浓烈。
好像来到了佛家恐吓世人的十八层地狱。
年轻僧人不止戒刀染血,穿着的僧衣早已被鲜血浸透。
不似和尚,倒是妖魔。
沈鲤开口说道:“上一代卧霞寺住持大开杀戒了?”
“放屁!”年轻僧人嗤笑,“什么上一代住持,他一直就是卧霞寺的住持从来没有变过,只是让宵小窃居大位罢了。如今,住持终于回来了,卧霞寺的天空,该晴朗了。”
此言足够。
高高跃起,转瞬就至年轻僧人背后,捏住他握刀的手腕,朝其脖子一抹,刚刚轻而易举砍杀两个小沙弥的戒刀,马上又将主人的喉咙割断。
一脚踹下,年轻僧人满是难以置信的滚落,双手死死摁着脖子,呼哧呼哧大口喘气,少许,身子一僵,回他的西天极乐世界去了。
少年郎不解气的回头骂道:“送你往归极乐,到了那儿,别忘了谢谢小爷。”
绕开大殿,上山。
鬼哭狼嚎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
被青衣剑仙一剑摧毁的山顶佛殿废墟那儿,爆发起激烈战斗,磅礴的气机,令飘在天空的云,震碎成纸屑形状。
又有凌厉剑气,这一剑的剑意沈鲤熟悉。
秦羡卿从前教给他的取龙珠。
取龙珠一剑由她递出,味道别有不同。
仿佛亲自摁住一头纵横四海的真龙,以剑摘落颌下龙珠。
感悟着秦羡卿的剑意,按照自身的节奏步步登高,与此同时,搬运体内气机,令其充斥四肢百骸,随时征用。
天生的金刚龙象身,四品境仅仅算作开始,朝露境另有无穷玄妙,他暂时困在四品,不能感受其神奇。
古籍上并无记载,少年郎冥冥中知晓的,好似上天附耳,告诉他这具体魄的使用说明书。
而在金刚境,除了每时每刻都有那口武夫的金刚气,还有缚龙搏象的伟力。
如同这般,沈鲤路过一具石阶旁的石像,骤然抓住,掷于一侧茂盛草木里。
石像一分为二。
有人拍着手一脸堆笑走出。
那人蒙着黑布,满头银丝以及穿着表明是位老者,分裂石像的手段又是道家真气。
今日实在太热闹了。
连道家练气士也来溜达。
“你想杀我?”沈鲤问道。
老者微微收拢一下杀气,笑道:“在开禧城不好动手,万一被赵汝愚认出,伤了和气。”
沈鲤沉默,突然开口说道:“你是保护柳太渊的那两人之一。”
醉春楼,他一剑重创江虎臣,尽管江虎臣命不久矣,却仍有些许战力,最后,是柳太渊身边的道家、儒家两个练气士,联手断绝江虎臣剩余的生机。
他们的气息,沈鲤记下了。
莫名其妙现身的老者,便是那位道家练气士。
猝不及防被少年郎道明身份,老者怔了怔。
之所以蒙面前来,就是为了遮掩真实身份,谁曾想,人家一言道之。
这少年,果然长了一副玲珑剔透心。
可惜柳太渊老佛爷顾及柳策上黄泉路不久,命他赶紧送少年郎上路。
柳策生前喜爱诗词,两人在黄泉路上,定然相谈甚欢。
柳太渊就是这般念想!
本来在大渎河畔就应当动手的,计划赶不上变化,柳太渊进了皇宫面圣,沈鲤又时时刻刻在赵汝愚、乔白素身边,委实没有好时机。
眼下就行了。
卧霞寺乱成一锅粥。
星宿教潜伏在附近的人,早就身不由己卷入其中,这时候打杀了少年郎,神不知鬼不觉,堪称完美。
也就是在老者愣神之间,沈鲤抽出凋朱颜,就用秦羡卿教给他的取龙珠一剑。
有她在山顶珠玉在前。
这一剑,多了些不同以往的意气。
剑修称作杀力第一,一则是剑术直指要害,二来为剑意和其他修行者判若两然。
剑光宛如一道匹练。
光彩夺目。
此起彼伏的草木连根拔起,卷着潮湿泥土,一块斩向这位道家练气士。
沈鲤的取龙珠一剑。
与之前又有不一样。
仿佛面对真龙,刚抽出剑,真龙就吓得瑟瑟发抖,主动送上龙珠。
此剑之潇洒,之风流。
饶是秦羡卿正在山顶面对前所未有的强敌,仍然身不由己朝沈鲤方向瞥了一眼。
我辈剑客,有了这一剑。
山水竹林,清泉草石,市井草莽,文人雅士,高官豪富,谁敢不称赞剑客的自在无羁?
老者挥了挥长袖,一连排的符篆从其袖中飞出。
剑气遇上符篆。
符篆亮起强光。
两者尽消。
和李长仙一般无二,以符篆入道的练气士。
当然不算完。
老者自认为符篆抵消了这一剑,刚暗自庆幸境界比沈鲤高,险之又险化解了使他心胆寒的一剑,剑气遽然死而复燃,站在胸膛。
剑气不止深入骨髓,恐怖的力道还让老者撞烂背后的高墙,翻了几翻,掉下山去。
沈鲤不认为取龙珠一剑就能斩杀了老者,站在大石上,望向山坡下趴伏着的老者。
生死厮杀,一方有利,迅速捶死敌手是正理,一如棒打落水狗,将其摁死,自身才能周全。
正当再递出一剑,趴着的老者举起手臂:“大侠且慢,老朽有话要说。”
战斗经验较为丰富的沈鲤哪管敌手的言语,直接递了一剑。
明明是四月天,气温开始走向炽烈。
剑气却霜寒百草。
杀力之酷烈,使人不寒而栗。
老者不敢暗藏,袖中不知多少符篆倾巢而出,围绕他组成一道八卦阵。
剑气接近。
老者前方泥土化成一具甲士,旋即让剑气斩碎,又来一具,继续斩碎,随后,数十具泥土组成的甲士阻拦剑气。
这才终于抵消了此剑。
老者双手撑地,艰难起身。
取龙珠那剑,剑气闯进穴窍,好像富丽堂皇的家里翻墙来了个贼,不懂什么宝贝珍贵,拿不走的打砸掉,一些不值钱小玩意却顺手塞到怀中。
连吐几口淤血,体内道家正统真气忙不迭的镇压剑气。
剑客潇洒风流不假,剑气十分难缠。
江湖上有人愤愤不平的说,该把剑客和魔教相提并论,因为剑气跟那些旁门左道的气息差不多,进入体内,好不容易驱离了,却落了个破败不堪。
沈鲤收手,观察符篆形成的八卦阵。
他既是剑客,又是武夫,还精通道家。
金刚龙象身有极难愈合的后患,星宿教收藏的道家养生术法几乎翻了一遍,有用的就学,无用的便参考,愈学愈深,连带着道家一部分杀伐大术都会了。
正如四值功曹大术,和对敌魏节时使用的定身术。
那定身术只算入门级,道家高深的定身术,乃不传之秘,玄奥且难练,当今天下江湖,不知有没有道门高真精通。
“有屁快放。”沈鲤居高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