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迅速藏了起来,哪怕是火速前往圣皮埃尔修道院的人们,看到骑兵们已经非常接近,不管来者到底是什么人,纷纷先跑为敬。

民众大呼小叫得跑走,最后就剩下穿着黑衣的教士们笔挺地站在修道院门口。

微凉的风吹拂他们的脸庞,教士们或是扛着硕大的木十字架,或是手握金银制作的升起,更有甚者干脆抱着一尊装满圣油的银盆。

金银有着别色色泽,哪怕距离较远,骑马的贝孔也清楚注意到,本该是住在穷乡僻壤里的教士手里拿的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或者说他们手持的本身就是货币。

“还针对应那些说法,如今的圣皮埃尔修道院非常富裕。”贝孔喃喃自语。

“老大,我们已经到了。接下来怎么办?”一兄弟问道。

贝孔想了想,暂且他看不清那位头戴主教高帽的老者具体面孔。

也许那会是自己的故人,因为他从安茹城内的修道院处获悉,十年来,圣皮埃尔修道院的院长并未换人。

“难道还是他?如果他还活着,岂不是已经六十多岁了。”贝孔不得不所思考一番,因为在他看来,哪怕是尊贵的教士,能平安活到六十岁也是非常罕见的。

除非是着名人物奥尔良的热拿,这位老主教据称已经活了八十年,无数的战争、灾祸都无法摧毁其意志,他一生虔诚,所以被天主赐福以高寿。

贝孔示意全队停下来,于是一双双眼睛翘首以盼地瞄着那修道院房顶的巨大黄金十字架,也环顾四周,对不远处密密麻麻排列的村庄建筑品头论足。

他又转头凝视那位带着主教高帽的老者,仔细看,这才注意到那老者的帽子上几乎没有装饰物。

他再双脚夹一下马腹,战马缓缓向前走去。

那些教士们纷纷抬头侧目,修道院长保持着很强的定力,全神贯注看着这位蓄着山羊胡子的青年骑手缓缓而来。

此刻的贝孔已经没了任何顾虑,他完全看清老者的脸,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老者不可避免衰老很多,那张脸自己可从未忘记呐。

身后的军队、随行人员保持完全克制,他们就停在土路上原地休息。

贝孔不禁回望一眼,很满意兄弟们的完全安静。

当是时,他灵巧下马,腰间的有着宝石装饰的宝剑猛烈抖动。

皮衣之外套着白布袍,其上缝着巨大的“圣安德烈十字”,贝孔又把头盔摘下,一个健步就走进修道院长。

后者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不及错愕,就看着这位年轻贵族突然担心而跪。

“Papa,我回来了。”

年轻人勾着头单膝跪地,他说的话一副自来熟感觉,完全令修道院长费解。

“我的孩子……”院长下意识地伸出右手,礼节性地盖在年轻人棕黑色的头顶。

此刻,贝孔缓缓抬起头。再次看清院长的脸庞,果不其然就是那位故人。他很激动,倒不至于痛哭。

“难道,您忘记我了?”他问。

“你?”

“我们是菲利普斯·贝孔。我是贝孔七世。我父亲战死了,可我没有死!现在,我带着好消息回来了。比格斯大人!这样……您应该记起我了吧?”

“啊!你!你们……”修道院长惊得下意识收起手还后退一部,接着胸口拼命划起十字,一张苍老的脸逐渐面对太阳:“你居然是贝孔家的男孩?!天主啊!羔羊得到了拯救……”

奇奇怪怪的人不会冒充贵族,尤其是贝孔村采邑骑士这种安茹地方的小贵族。

外界人的大大小小贵族完全不知道,在安茹南部一隅之地还有这样的小贵族存在。就如很多地方小贵族一样,他们本就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守着一两个村子,每年离开村子的次数屈指可数,若无法在战场立功,基本就是默默无闻过一生。

可是,这个贝孔七世突然复现,一切来得太虚幻。

感觉院长还不甚相信,贝孔缓缓起身,摆着手指头介绍起自己随行的伙计们。

他如数家珍一般指出一个个骑士的名号,无出其右的是,这些采邑骑士的村子距离这个圣皮埃尔修道院都不远,言外之意,谁曾为年轻人们施洗已经不必明说。

自从十年前的战争导致东南部的图阿尔城化作废墟,附近的艾尔沃修道院被阿基坦贵族占领。

安茹南部地区能正常运作的,就剩下赫米莱市镇圣皮埃尔修道院一座了。

因为东南部地带曾是大规模血战的现场,当地的安茹地方骑士家族们因为战争都全家族灭。

凡是从安茹逃到波瓦蒂尔的战败骑士们,都来自安茹西南部,贝孔确信自己还能活着逃到波瓦蒂尔,并非自己真的得到了天使庇护,就是因为自己家距离战场远、距离阿基坦近,获悉图尔贵族要赶尽杀绝,当然想方设法逃命。

可惜……

全家只有自己活了下来。

其他的兄弟们境遇也都是如此。

他们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流亡的骑士之子也有不少在过去十年因各种原因死去。

战败骑士的女儿反倒是可以通过婚姻结束流亡生活,男孩们或是死得窝窝囊囊,或是勇敢打拼。

他们没了亲人,却也有了新亲人。

他们的父辈在和平时期会因为领地上的飞禽走兽、农田划分、河水使用爆发纠纷,发生小规模械斗也不稀奇。父辈的恩怨早就没人提了,活到现在的二十人被新伯爵恢复身份,所有人依旧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贝孔依旧是这伙兄弟团的大哥。

他趁着机会组织简短话语,告知修道院长自己和兄弟们这些年的经历。

尘封的记忆终于被唤醒,院长苍老的双眼又有光。“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贝孔!贝孔七世。保拉,还是我给你取的教名。”

“但我的真名是菲利普斯。”贝孔笑呵呵地强调道。

“我都记得。可怜,你父亲定然死在战场,他的遗体无人发现。也许集体葬在某个旷野上的土坑里。”

贝孔深深叹上一口气:“往昔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发动战争的图尔老伯爵,他的家族权力被他的女婿窃取,我们兄弟就算是要报复也找不到正确的对象了。”

“所以……你们来赫米莱城必有大事。还有你们的衣服。真是奇怪,为什么会是圣安德烈十字。你们所有人是在本笃修会接受的洗礼。”

“这正是我要说的。我们带着国王的人物而来。papa,接下来的很多事还需要您出面。”

“不会真的和战争有关系吧?!”院长眯着眼,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不过他也没想到,贝孔嘴里的“国王”一词,指的可不是阿基坦国王。

“哦?您都知道?”

“自然知道。我从维耶尔城获悉了消息,阿基坦国王正在集结军队,南方贵族都在行动,他们要为了今年春天的战争做准备。已经十年了!战争与赫米莱城毫无关系。你们突然出现,总不会是打算在这里征集军队,再一次投入这场被诅咒的战争吧。”

院长毫不犹豫展示他对战争的鄙夷,就算流亡的小贵族后裔回来了,仔细想想,院长比格斯对这群地方采邑骑士的认知始终停留在“一群好勇斗狠的莽夫”。

“你们若要招兵投入战争,只会给民众带来灾祸。”

“可是。战争总会不请自来。”贝孔无奈说到。

“我还听说,安茹现在终于有了新伯爵?!这件事,与你们突然出现有着关联?”

贝孔得意洋洋地笑了笑,他敲打一下胸膛:“我们就是奉命行事的。您说得对,的确是圣安德烈十字。因为,新的安茹伯爵,他的另一个身份可是麦西亚王。”

“麦西亚?不列颠岛上的那个麦西亚?”

“是的。看来您都知道。”

“知道得很有限。”院长摇摇头,因为现在他的思绪更加混乱。院长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所有出现的外来者都没有恶意,或者说绝大多数人本就是当地人。

具体的详情还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贝孔很乐意与这位二十多年前为自己亲自施洗的老教士,如父与子一般好好聊聊。

其他兄弟也有相似的想法,他们渴望进入修道院里好好瞧瞧、追忆往昔。

罢了,再去自家的采邑村庄看一看。

他们已经想好了,若是村庄比较正常,自身就当即在村子落脚恢复家族统治。

若是村子已经破败,就先行回到赫米莱城,罢了召集一些民众前往自家的封地生活。

因为骑士们直接效忠新安茹伯爵,伯爵最尊贵的身份是麦西亚王。

麦西亚的王室徽章的关键就是圣安德烈十字。

当圣马丁在阿基坦和卢瓦尔河全力传播福音,另一位圣帕特里克则远渡海岛。

彼时,依旧信仰奥丁等北欧诸神的盎格鲁部落才刚刚抵达不列颠,其中,在海岛上兴起的西盎格鲁小王国,因其就是相对于东盎格鲁王国的边境地带,便以边境之名,谓之为麦西亚。

圣帕特里克手持的正是如字母X的圣安德烈十字,这位圣徒在离开爱尔兰地区与苏格兰地区后,就直接进驻不列颠南部。麦西亚王国举国皈依,王室徽章由此定了下来——圣安德烈十字。

这与在法兰克广泛传播的“正十字”的确不同,曾经的麦西亚当地教会,虽听从罗马教廷的全权指挥,却并非本笃修会。

修道院长比格斯的疑惑,在弄清楚其中缘由后也就不疑惑了。

随行民众人数很多,为了暂时方便管理,也为了避免骚扰已经习惯自由自在过日子村民反感,他们就在修道院旁的空地扎营。

贝孔与朋友们高高兴兴走进修道院,环顾宣礼堂的陈设,讶异于这里陈设尊贵异常,随处可见的金银圣器,使得一个瞬间激起个别兄弟的歹意,他们再追忆儿时感慨自己终于平安回来了。

大浪淘沙之下懦夫均以死去,年轻的骑士个顶个的精神刚毅,而且比起各自的父亲,他们虽然年轻各个都是老战士了。

几乎人人都有杀敌记录!

或是在战场是斩杀敌人,或是奉金主波瓦蒂尔伯爵的命令去清缴匪徒,他们的双手曾沾染很多鲜血。

凡杀过人的战士,他们的眼神都变得不同。

现在年轻人坐下来,排着队得面对修道院长做忏悔。

做一次忏悔就仿佛回家后的关键仪式,向着为自己施洗的修道院长忏悔后,自己的肉身与灵魂才算是回到家乡,漂泊的人终于归来了。

一双双湛蓝的眼珠子像是暗藏利刃,院长比格斯小心谨慎地聆听起他们的自述。

年轻人挨个做忏悔,他们过去十年的经历,听得院长比格斯冷汗涔涔。

多亏还戴着圆顶小帽,否则头顶的汗水早就给他洗了把脸,自然帽子已经浸湿了。

听完了他们的忏悔,虚弱的比格斯干脆不愿站起身,他坐在木椅上觉得无比空虚。他完全想不到,赫米莱的生活平静乃至有些无聊,那些流亡的人们却在波瓦蒂尔经历了无数惊心动魄的事!

以及……前几天才发生的大事。

固然在忏悔的时候谈及有关战争的事非常不体面,贝孔情不自禁描述起年轻的麦西亚王拥有庞大军队一件事,乃至,国王安排给自己等人的重大任务。

院长索性绷着脸,隔着小木窗听完贝孔的描述。

至于贝孔所言的我要奉命在赫米莱招募精兵一事,院长暂不做任何表态,不过他的沉默约等于支持了。

……

消息火速传遍赫米莱市镇附近的村庄群。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村民们七嘴八舌探讨,他们到底是有着自知之明,那就是随着全新的安茹伯爵被封爵与承袭封地,无忧无虑的日子要结束了。

这一夜,修道院附近突现大量篝火。

本来贝孔等所有人,大家觉得抵达目的地后不得不过一段苦日子。尤其是贝孔,他作为大家公认的带头人理应向院长比格斯讨要一些食物,万万没想到,还不及贝孔开口,修道院的仓库打开,一批已经完全干硬的黑面包分发下来。

至于给予贝孔等有着合法身份的骑士们的餐饮,可就丰盛得令他们吃惊。

有小麦面包、有浓稠麦酒、有酸奶乳酪,还有咸黄油!

无论怎样的面包都是硬邦邦的,修道院的仓库中,这等已经与木头无异的面包据称是在秋季集体烤制,教士们在冬季除了两场盛大节日的弥撒活动外,其他时间都保持安静,人数不多的教士就靠着库存的面包生活。

至于巨大储备,那是因为盛大的节日弥撒也是布施的日子,多准备也是好的。

若是“木头面包”囤积太久,那就砸碎了扔到酿酒的木桶里静静发酵。由于总会有黑麦面包扔到了下小麦发酵桶里,如此酿造的麦酒总会有一种黑麦导致的特殊酱香口感,再配上故意扔进去的迷迭这欧芹,喝到如此麦酒,贝孔可没有丝毫的惊奇。

太奇怪了!这酒怎么和大伙儿在波瓦蒂尔城经常买的所谓好酒一个口味?

仅仅一个简单的询问,贝孔全都懂了。

甚至明白了,为什么大家进入宣礼堂内能看到大量的金银圣器。一个建在穷乡僻壤的修道院如何囤积居奇?原来,都是拜本地的酿酒作坊所赐。

曾经,贝孔在波瓦蒂尔城时常花大价钱买一桶好酒,罢了兄弟们聚在一起分享,直到一桶酒喝干净。过去他们完全不知情,只知道从伯爵伯纳德的亲兵处可以买到好酒,今夜完全明白好酒从何而来。也记得有几次,伯爵用好酒抵了大家一些佣兵薪酬。

合着几年以来,大家品尝的好酒本就是故乡出产。

酿酒作坊如同宝藏一般藏匿于此。

“这件事,必须告知国王。还有这满地窖的麦酒,得全部送到麦西亚军队里。”贝孔记下了,仅仅因为初来乍到,不便于大大咧咧得向修道院长索要。

这一宿,随行的人们守着篝火搭起帐篷,在吃过教士提供的丰盛美餐后纷纷满意睡去,因为他们获悉,在自身完全安顿下来前都能得到修道院定期的圣餐施舍。

贝孔与兄弟们自然不必如此寒酸,修道院能提供给旅人的宿舍虽然房间有限,大家挤一挤并无问题。再说大家因为难得的开怀畅饮好酒,喝得醉醺醺的众人根本没什么讲究。

战马暂且被教士们牵走,饲喂干草的同时再增加一些黑麦和燕麦。修道院有自己饲养的马匹和驴子,它们是用于拉车的,也许可以乘骑但没有教士冒险尝试。

由于赫米莱市镇意外得比较富裕,人很少而手握很多粮食的教士,平时就会饲喂大牲口以精粮,现在听从院长的命令,所有骑士战马,每一匹至少加上两磅的精粮。

哪怕院长比格斯明白自己这样安排会狠狠破费一番。

又能如何呢?自己按照规定要听从安茹小马丁修道院的指挥,安茹那边的院长雷克蒙德的信件说得非常详实。

一个旧时代完全结束了,曾经霸道的图尔如今不再是它独霸。

安茹与香农都在新伯爵的掌控下,且新伯爵与最近的埃罗图斯男爵结盟,与南特伯爵的儿子是朋友,与阿基坦国王的关系很好。

新伯爵为安茹缔造了一个比较安全的邻居环境,最重要的是,年轻的伯爵不可思议的在按照《福音书》的描述,在安茹一隅之地努力创造一个人间天国。

人间天国!

雷克蒙德对新伯爵兼麦西亚王雷格拉夫的评价高得惊人,开放山林、免除杂税、领主十一税前前后后免除两年、农奴也可自由垦荒。

这些举措意味着什么?岂不是和赫米莱市镇当前的情况完全一样了?

院长比格斯捧着羊皮纸书信,他激动得浑身颤抖,连带着桌案的油灯火苗也在剧烈震颤。

他作为本地长久是实际统治者,很清楚广大民众就是希望这种安静祥和的生活永远持续下去。可是领主一定要征兵、一定要收重税的话,只能骂骂咧咧一阵后保持忍耐。

如果新的伯爵完全落实自己的承诺……

院长比格斯已经能估计到,广大的农民会如何拥护他们的新领主。

油灯前的老教士将羊皮纸卷起来,再以麻绳捆扎做成卷轴放入木盒里。罢了,他攥紧苍老的双拳,内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我要亲自见到新伯爵雷格拉夫,既然他的主张如此仁慈,我就要求他维持赫米莱市镇现状!我要从他手里拿到市镇的教会自治。就像,利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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