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庸这话本是好心,提醒下这个好朋友,不要说得太过火。
但岂料,严震直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好意。
“你看着远,下官看着却是肘腋之祸!”
严震直又看向朱允熥大声开口,“臣知皇上您为为何惦记缅国等蛮邦,一来是通海路,二来是安置我大明宗室。”
朱允熥无声的笑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蛮邦也自有法统,我大明欲占其地,就是夺人基业,必要兴兵!”严震直继续道,“占其地之后,为了避免蛮人同仇敌忾,是以要另立新王!”
“这新王什么都没做,就有了王爵,然后再和大明联姻,其子嗣继承爵位世代传承为我大明藩属。在臣看来,乃大谬!”
“大谬一,至我大明分封之宗室于何地?我大明封过去的王,是听他的还是他听咱们大明藩王的?”
“大谬二,如今我大明强,彼等自然俯首听命。但翌日,王朝武备衰竭之时...”说着,严震直正色道,“臣不是危言耸听,世上就无万古不弱之皇朝。”
朱允熥颔首,耐心的听着。
“万一哪天我大明兵锋不利,或对藩属鞭长莫及,谁能保证,那些大明朝扶持起来的外姓之人,会不会有别的野心?一旦他们有野心,到时候我大明这么年移民过去的中夏后裔,会有何等下场?诸位,你们想过没有?”
“本是蛮荒之地,我大明鼎力扶持建成乐土。一旦这些外姓人不愿意认我大明当祖宗了,那我大明就是给别人做了嫁衣?民间话,就是冤大头!”
一时间,殿中寂静无声。
“可是不立傀儡之王,只怕一开始在当地就立不住脚.....”
安远侯王德还要说话,却忽然看见朱允熥竖起手掌,便马上闭嘴。
“严爱卿,依你之见呢?”朱允熥带着几分期许,问道。
“傀儡是要立的!”严震直沉吟片刻,说道,“还必须立!但怎么立,要有个章程!”说着,他又看向朱允熥,“臣知皇上您,定然要对缅用兵,臣是不愿意打仗的。但您要打,臣也不能拦着,更拦不住!”
“假若我大明出兵,占了缅国的国土,必须要把缅国分成数十乃至数百个小邦。且所立之王,必须是仇敌之家,让他们相互敌视!”严震直又道,“如此,我大明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然后呢?”朱允熥又道。
严震直本来儒雅的脸,顿时变得狰狞起来,“然后联姻!”
“哈!”武人们都笑了起来。
严震直鄙夷的看了他们一眼,“不是让他们的男儿娶咱大明的女子,而是让大明的宗室男丁娶他们的王女!他们生下来的孩子,姓朱!”
朱允熥眼前一亮,笑道,“再然后呢?”
“嘿嘿!”严震直继续笑道,“等我皇明朱家血脉落地,皇明自然权利扶持。待长成,杀其外家....全族男丁!当然,不能是我大明动手,可以随便....弄成被暗杀,或者两小邦交战,阖族被斩!”
“嘶....”殿中群臣倒吸一口冷气,文官们带着几分见鬼的了神情看着严震直。
就连朱允熥也有些意外,心中暗道,“想不到严震直平日看着方正刻板,却不想他比谁都绝?杀人家全族?”
严震直继续咬牙道,“到时候,土王全族都死光了,家业没人继承,那是不是落在我皇明血脉的身上!我皇明血脉即位,言要为外祖或者舅父报仇,如此一来大义在手!”
“再加上我皇明的扶持,若干年后那些蛮邦不就都姓了朱吗?”
看着他狰狞的脸,武人们心中齐齐涌出一句话,“最毒读书人!”
太毒,真毒!
好一招偷天换日,好一招雀占鸠巢的绝户计!
“为我大明百年计,必须如此!”严震直又道。
朱允熥微微点头,“言之有理!”说着,他赶紧低头又喝了口茶。
作为皇帝,是不能对这种歹毒甚至有些灭绝人性的阴谋说有道理的。他喝口茶,瞄了一眼文臣之中,耳观鼻鼻观心的起居注官,给了对方一个这段掐了不许写的眼神。
“臣以为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朱高炽开口道。
他必须这个时候说话,因为他要把话头揽过来。
“缅国小邦,临大国而不知礼。太上皇恩德泽被四海,彼等居然视而不见,欺我大明无人焉?必兴兵讨之!”朱高炽道。
众人都知道,这无非就是说辞罢了。
若是以前,可能还有文臣跳出来,说是什么蛮荒之地庄稼都没多少,要来何用?那破地方,白给都不能要!
可现在,第一批去缅国的勋贵二代们已经回来了。这时候正带着从那边获得的宝物,满世界招摇呢。
也就是现在还在国丧当中,不然的话他们恨不得告诉全天下。去抢吧,那边都是好东西。宝石,金矿,银矿,数不清的森林,毛皮,香料稻米.....
况且,这些文臣们现在看到了海贸的利润,更看到了海贸的作用。
海上丝绸之路,沿途各个番邦就是大明的钱袋子。
据说...据出海的那些商人们说,那些土王蛮人,恨不得拿黄金换大明的琉璃球。
最主要的是,打这些地方,成本小且收益大。
但也有人心有担忧,听皇帝的意思好像对安南也不大满意。
安南虽小,可也是法统之邦,不好打呀!
户部尚书张紞就是心有担忧之人,面带忧色开口道,“皇上,徐徐图之不行吗?非要用兵吗?”说着,叹口气,“北疆连年的军费,造船的花费,还有东瀛那边,已是户部苦不堪言!”
说着,长叹,“若再开战端,臣请问,钱从哪来?”
朱允熥眼皮动动,“造船用的是朕的私库钱!”
张紞没说话,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
好半天才开口,“战事顺利则罢,一旦不顺,花钱如流水,即便您有私库,能撑多久?”
“嗯!咳!”朱允熥端起茶盏盖住半张脸,给了朱高炽一个眼神。
“钱的事,张部堂无需担心!”朱高炽苦笑,“我这边有办法!”
说着,他心中暗道,“你还担心钱?丫熥子这臭不要脸的刚发财你不知道吗?我五叔六叔七叔,十三叔十七叔十八十九叔他们的家,都让丫给抄了,你觉得他现在没钱吗?他的钱,恐怕比国库都要多!”
“那到底用何种名义呢?”张紞又道,“因为缅国没来吊唁发丧,就加兵问罪,是不是太霸道了?”
“魏国公不是说了吗,他有办法!”朱高炽直接甩锅给徐辉祖。
张紞苦笑,“哦,随便找个借口,说有大明兵士失踪,或者商人失踪,然后就用兵....?”
“这个借口有何不妥?”徐辉祖开口,笑道,“起码,能麻痹那些土王,让他们以为大明不会一口气把他们吃下去!”
“再说刀兵之事,本就不该冠冕堂皇。既然要用兵,自然是我大明怎么划算怎么来?找个借口,人口失踪,抓住对方的土王斥责他办事不力,再立新王惩戒对大明不满之豪强,这不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吗?”
闻言,张紞摇头。
而朱高炽则是心中大乐,“徐辉祖,你丫平日看着浓眉大眼的,他娘的其实比谁都坏!”
就这时,殿中忽然有人长叹。
朱允熥看过去,方孝孺闭着眼睛,满脸心疼。
“学士为何发叹?”朱允熥问道。
“臣是在叹.....”方孝孺睁开眼,坦然道,“太祖高皇帝之后,满朝文武之中,竟无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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