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庆年看了眼自己的姐姐,见她把如此机密的事告诉陈禅,便抢在她之前说道:“我们族人自从进入到西山经残界,从不断镇压凶兽到群居,实际上就是发现了通往人间的通道,如果不是我们族人不知几千年镇压下来的话,只怕隔三差五就会有凶兽从这条通道偷渡人间。”

陈禅眯了眯眼。

许久之前他们担心过此事,万一哪座山海残界和人间的联系极其紧密,两者之间有不为人知的传送通道,放逐山海残界的功效便会大打折扣。

柳庆年就说了,西山经残界与人间是存在通道的,只不过是他们的族人经年累月的在镇守,未曾出现……

等等。

陈禅沉吟少许,问道:“那处通道你们是不是失守了?”

“……”

这下子,两姐弟的神情突然十分惶恐。

见他们这般,陈禅便知晓自己猜测的**不离十,确实丢失了通道。

“难怪人间时常有山海凶兽现身,除了未曾在人间斩杀干净的那部分,其他的应当是自各大山海残界偷渡到人间的。”陈禅呢喃自语。

柳临安瞥了眼自己手中的半仙器玉佩,担心问道:“先生不怪罪我们吗?”

“谈何怪罪?你们族群为了镇守西山经残界,付出了不知多少生命,你们应当是人间的英雄,岂会有责怪的道理?”

“先生高明!”柳庆年感激道。

当初,数头堪称大能巨擘的山海凶兽,率领漫山遍野的凶兽攻打他们群居的地点。

原本以为这又是一次想剿灭人族的战争。

万万没想到,它们这些妖兽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那处通道,不顾不顾到底出现了多大的伤亡,尸体叠加尸体,不惜一切代价的从人族手里抢占下了那处关键通道。

陈禅听柳庆年的“高明”二字,苦笑道:“我哪称得上高明?真正高明的人早已陨落在岁月长河中了,倘若我足够的强大……”

“先生您在说什么?”柳庆年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陈禅的言外之意指他存在的年岁,绝非表面看上去是位年轻人。

“我是说我的祖先。”陈禅笑道,“倘若我真活的足够悠久,早就一一将蛰伏的大妖除掉了,哪会等到现在?”

说的有道理。

而今关外的一个大难点就是避世隐居修炼的大妖数不胜数,即便是他们这些天之骄子,也不敢招惹这些大妖。

尤其关外尚有一头妖王,凶焰滔天。

“不说了,多说无益,没吃饭吧?尝尝我的手艺?”陈禅问柳临安。

她轻轻点头。

“先生,说好了回答你的问题,就将恢复我本来样貌的术法传给我。”

陈禅随手指了指半仙器玉佩,“术法已经在玉佩之中,你足够细心的话,必然发现。”

柳庆年难以置信的看向玉佩。

何时先生将术法留在玉佩中的?

莫非是在绣城的那场大战里?

柳临安的手哆嗦了下,迅速恢复平定,意识探查,从玉佩的小空间中抽丝剥茧的搜寻,当真在距离那头朱厌旁边,找到陈禅故意留下的术法。

术法的字数不多,寥寥千余字。

只是极为深奥,似乎读懂了千余字,就可追寻茫茫无际的大道。

苏醒过来的朱厌不屑瞥了眼柳临安,倒头继续睡。

现今的柳临安不够资格指挥它,那位神秘的犹如朱厌之王的男人,让它为其当坐骑,这头朱厌都欢天喜地的答应下来。

它本来在西山经残界中好好的,就是失心疯了一般随着一头大能攻打人族聚集地,失手让人族捉住,给困在了这里。

出去是不可能出去的,玉佩即便不是仙器,其材质在西山经残界里亦极为难得。

柳临安得到陈禅留下的术法,愣了些许,朝朱厌颔首致意。

朱厌岂会搭理她,震天动地的呼噜声将玉佩内部空气震的不断微颤。

柳临安接触到术法之时,就明白,以此术,恢复自己本来的容貌真真大材小用,这个术法最厉害的地方在于看破虚妄,犹如得到传说中的火眼金睛。

陈禅传授给她这个术法,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几个问题?

不会吧。

柳临安沉默一会儿,主动开口:“先生,此术实在太过珍贵了。”

“嗯,你知道珍贵就好。”

“有句话叫做,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先生可还有其他所托?”

“当我的间谍怎么样?”

“间谍?”

“对啊,安插在域外修行者里的间谍。”

“好。我答应。”柳临安果断说道。

山下有奇怪的野猪群轰隆轰隆经过,野猪皮糙肉厚,尤其那种滚了一身树脂的野猪,简直刀枪不入。

关外老人们口口流传下来的“一猪二熊三老虎”,不是白叫的。

“你们在此等下我。”

陈禅飘然下山。

站在野猪群必定经过的地方,守株待猪。

“先生,不带上两个小家伙?”

“不带了,万一你想杀他们,我想要拦下还得费上一番功夫,现在一点一滴的真气都有大用。”

陈禅轻描淡写的说道。

仿佛这位老人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一样。

“为什么引我到此地说话?绣城不好吗?”老人神采奕奕,看上去不像是年过七十的老朽,身体里住着一位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陈禅转身看着他:“如你这样的老怪物,何必现在就来人间?等上八年、十年,一身修为不会只剩下金丹境初期的战力了。”

“先生。境界于我如浮云,即便修炼到化神境又如何?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能巨擘眼中,我仍然和凡人没什么两样,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我。”

老人呵呵笑道。

陈禅道:“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真能舍弃化神境的修为道行,绝非常人。”

老人注视着陈禅,忽而行大礼参拜。

“晚辈,见过陈先生,实在没想到陈先生竟来到了关外。”

陈禅没有说话,瞧着老人,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果然。

老人清楚眼下的陈禅在想什么,以真气幻化成了一幅画。

画卷极长,似乎是一张远古版本的《清明上河图》。

但画中是一场极惨烈的大战。

而居中的一人,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都与陈禅形似神似。

陈禅看着这幅画卷。

“没想到你们竟然有此战的画儿。”

“我家先祖曾参与过这场不为世人所知的大战。”

“洞天福地来的?”

“回先生,晚辈来自丹山赤水天。”

“姓刁的那老头死了没?”

掌管丹山赤水天的大能巨擘,姓刁,比陈禅的辈分低不少,天纵奇才,当初年纪轻轻就秉持天运成就仙道,而后继承了洞天福地排行极靠前的丹山赤水天。

尽管先生对老祖不敬,但是老者必须不能变一变神色,恭恭敬敬回道:“先祖道缘深厚,带着丹山赤水天离开人间后,和一位昆仑仙界来的真仙坐而论道,至今没有结束。”

远古年代斩断的人间与昆仑仙界的联系,洞天福地察觉不妙纷纷离开人间,在域外找寻合适的地方重新建立跟昆仑仙界的关联。

刁真人居然在丹山赤水天与一位真仙,坐而论道不知几万年。

足够称得上一件闻所未闻的趣事了。

“能和刁老头平起平坐的真仙,来头不小啊。”

陈禅说道。

老者愈加尊敬,丹山赤水天拥有无数人间早就不可见的书籍,描写陈禅的典籍,厚度厚成了一座山,明白陈禅强大到不讲道理的程度,老者才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先生来头更大,并且人间数万年,先生长存下来,上古、山海两次毁天灭地的大劫都未能使得先生陨落,等到灵气彻底复苏,先生一定比远古之时更厉害,成功迈出那一步。”

陈禅冷笑道:“你这厮倒会花言巧语,成功迈出那一步?那一步的难度岂是你能猜测的?”

“晚辈不敬,请先生责罚。”

“除了你之外,还有人知道我吗?”

老者明显顿了丝毫。

“在想理由。”

“不敢,的确尚有另外一人知晓先生的存在。”

“他来自哪里?”

“回先生,此人来自灵墟福地。”

“哦?说起来,我和那灵墟福地有几分因果尚在。”

别人不知,他可知晓,曾几何时,陈禅大闹灵墟福地,甚至引得天上真仙下凡了数位。

结果是什么,他读过的那本古籍并没有记载,只是寥寥数笔记载到,从那以后,灵墟福地再不复之前狂妄,小心谨慎过了头。

“你的名字。”

“晚辈姓刁,名德光。”

刁德光宛如低到了泥土里。

陈禅诧异哦了声:“你是刁老头的嫡亲吗?”

“先生所料不错,晚辈正是先祖的血亲,可怜血脉淡薄,即便生活在大族内,成就也止步了。所以晚辈想来人间走一走,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的机缘巧合。”

陈禅颔首:“不破不立,被人间大道削去了一身道行,现在只剩金丹境初期战力,于你而言,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先生一语中的,有位祖辈讲道,半途忽然指着晚辈说,我该半死,如若不半死,此生永无仙道之缘。彼时晚辈吓的要死,眼下想想,那位祖辈说的话,正是我现在的处境。”

“你来找我为何事?”

“有一事请先生帮忙,如果先生不帮忙,绣城百姓一定会死于无妄之灾。”刁德光郑重说道。

陈禅讶异一声,“何事竟能让一座都市的百姓俱灭?”

“回先生,此事不在四面八方,而就在我们的脚下。”

陈禅低下头,探出真气,闭上眼睛细细感受。

几个呼吸,紧接着他大为惊异:“居然有一头地龙。”

“是的先生,晚辈在绣城居住了十年,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接着封印之地尽出的机遇,把战力强行提升到金丹境初期,那一刻,晚辈略微察觉到了这头隐藏极深的地龙。”

地龙翻身,就是所谓的地震。

大部分人觉得地龙翻身,仅是先民代指地震发明的词汇,绝不会料到,地龙翻身竟真的可以引发地震。

地龙就是蚯蚓。

小小的蚯蚓翻身,怎会弄成地震?

可惜人间古籍散失的太多,有关地龙的记载更是无几。

寻常的蚯蚓并不会造成地震此等自然灾害,可蚯蚓里的王,诞生神智,渐渐走上修行路,身躯无休止的长大,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地龙。

曾经陈禅见过堪比鲲鹏之大的地龙,稍稍翻身,立即大地滚动,仿佛末日。

当然那头地龙的力量强大可怖,没谁敢真个动他,那时的陈禅修为又弱小,想来想去,还是喊师傅降伏了那头地龙,镇压了起来,等到道行精进至能控制自己身躯长短时,再放归自由。

不错,地龙的修炼之道,在与先大后小。

最后化成人形。

人形的地龙,迄今为止陈禅只见过了两位。

他们岁数和陈禅师傅的年纪相差无几,是一个时代的人。

后来其中一人心甘情愿主动站在陈禅的身边,向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敌人开战,陨落在了东海之滨,躯体遗落大海,一鲸落、万物生,何况此等地龙,不知养活了多少海中生物。

临死前,他与陈禅说,今后遇见地龙,请帮助他们朝正确的方向修炼,不要因为造成地震而不问青红皂白斩尽杀绝。

陈禅答应下来了。

“先生何时动手?”刁德光问道。

动手?

陈禅摇头:“为何你如此在乎绣城百姓?”

“先生,我现今对绣城已经有了感情,若不是惊觉先生身在绣城,再过段时间,完全稳定住了现在的修为,晚辈拼上自己的性命出手啦!可惜晚辈拿地龙委实没办法,纵然拼死相战,只怕也伤不到他多少。”

地龙是很特殊的存在。

藏在大地之下,就能源源不断为自己产生土行护盾。

除非比地龙高一个境界的修行者,又或者掌握斩杀地龙的方法,否则地龙生命力顽强到让人无所适从。

陈禅注视着刁德光。

刁德光忽地跪地恳求道:“先生,晚辈在先生面前不敢说一句假话,自从来到人间,晚辈恍然大悟自己的仙缘究竟在哪里?晚辈的仙缘不在大道之上,不在名山大川中,也不在闭关打坐,就在人间万丈红尘内,换而言之,晚辈选定绣城当做栖身之地,晚辈就与绣城百姓变得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原来如此。”陈禅点了点头。

这种成仙之法,倒不是多么奇怪的手段。

遍历红尘,明悟一颗仙心,而后我有仙心一颗、照破山河万朵,以堂皇大道正式成仙。

但此般成仙法,极为耗费时间,心智不佳者,等不到明悟自己的仙心,便放弃了。

刁德光能选择这种成仙法,不管他初衷如何,的确跟绣城百姓荣辱与共,此话他没有说错。

明白此点,已经说明刁德光已经跨出第一步。

只是第一步最容易,每一步都比前一步难上百倍。

陈禅知晓,这种红尘成仙法最后一步,便是叫一地百姓千年正常生老病死,绝不能出现半点意外死亡,并且还要保证此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你的成仙法,不错。”陈禅点头道。

“这么说,先生同意除掉这头地龙了?”刁德光大喜。

陈禅缓缓摇头:“我曾答应过一位‘人’,不会不问青红皂白便除掉一头地龙,况且,这头地龙并未作恶,更无除掉它的理由。”

“可是啊先生,照而今的形势发展,它肯定会翻身的,到时大地翻滚,绣城百姓便遭殃了!!!”

“你回吧。”陈禅说道。

刁德光像是从云端狠狠摔落在地:“先生!您不是答应除掉地龙吗?”

“我没有答应,也从未说过。”

“先生为了人间众生,付出那般连我先祖都不肯付出的大代价,为何现在连除掉一头害人的地龙也不肯。”

“我有诺言在先。”

“先生!!!诺言和绣城一座城市百姓比起来,屁都不算一个!”

“放肆!!”陈禅喝道。

刁德光快要把脑袋迈进土里,“先生,看在绣城二百七十万百姓份上,救一救他们吧!!”

“先生,那可是足足二百七十万条人命啊!”

如果绣城死伤太多,那么刁德光的成仙法也就意味着失败了。

而这成仙法绝不可朝令夕改,选定一地,必须从一而终直到羽化飞升。

“地龙难杀。”

“先生!您在泉城镇压大乱,连谢韬元都能杀,若非谢韬元的剑代她陨落,只怕谢韬元这种名门出身的女剑修,照样死在先生手中。”

“另外,我还知背走谢韬元的年轻人是谁,他姓王,叫王子敬。先生久在人间,两人的底细应当知晓吧!”

陈禅叹了口气。

谢道韫,字韬元。

王献之,字子敬。

“不知先生在他们大大方方生活的年代有没有出现在人间,我观神州历史,他们在当年做了许多大事。”

“后来,那个时代落寞,他们便从通道返回自己的洞天。”

“现今人间经历过末法时代,重新灵气复苏,他们与我一般无二,宁愿毁掉曾经的道行,亦要在这前所未有的大年份里分一杯羹。”

刁德光说出了真相。

只是他说的太晚了。

如果早在远古之时,他就告诉陈禅,后世那些强大的洞天福地,不仅存在与昆仑仙界联系,还和人间留有通道,并未真个撒手不管人间事。

他早就带人一一找进这些洞天福地、莲花妙境大闹一番了。

“谢韬元借七十二口泉池问世,拥有了金丹境初期的战力,你是靠封印之地现世,亦是取巧拥有了金丹境初期战力,你们的办法相同啊。”陈禅感慨了一句。

“晚辈祈求先生相信我,我绝未跟谢韬元等人存在联系,先生您看,他们以俊美男子、美貌女子行走人间,而我用沧桑老矣的样子,以此证明和他们断绝一切关系,他们追求他们的目的,我走我的成仙法。”

刁德光顿时急的满头大汗。

“好了,我说实话吧,我不杀地龙,亦能不让绣城遭受劫难。你就是太急了,既然我可以救下泉城,如何坐视绣城出现大乱,而束手不救呢?”

陈禅骤然笑开了。

刁德光如梦初醒。

原来先生一直在诱使自己说出与谢韬元等人的关系。

而先生应该早就猜到了谢韬元和那年轻人真正底细。

相对于修仙之人,上千年的岁数,尚算年轻人,毕竟他们出身洞天福地,最次的仍然比肩天骄,出类拔萃的,则是拥有极大概率成仙作祖。

“先生……不愧是先生。”

“你们丹山赤水天的古籍里,如何评价我的?”

“说实话吗?”

“废话,不说实话,我听假话干吗?”

“先生保证不打我!”

“你说就是了,我欺负一个晚辈算什么本事。”

“古籍评价先生乃彻头彻尾的天地大盗。”

已经做好陈禅大发雷霆准备的刁德光,不敢置信看着陈禅仰头哈哈大笑。

“彻头彻尾的天地大盗……哈哈……一定是刁老东西写的,这厮的辈分比我低,修为道行不怎样,眼光倒是不赖,一语中的。他评价的没错,某种意义上说,我确实算是天地大盗。”

陈禅一口一个老东西、老头,人家先祖比他的辈分低,就不知陈禅该自称自己什么了。

“哦,忘了说,我至死都是少年,不像你们先祖,装模作样整个鹤发童颜,我看见就作呕,若非刁老头为人处世光明正大,想杀谁绝不藏着掖着,杀气一定表现在外,当年他继承丹山赤水天时,我就来做做客,狠狠搜刮一番了,省得后来,我的法宝碎的碎、被放逐的放逐。”

陈禅大笑不止。

刁德光此时哪敢说话,战战兢兢。

先祖的本事不可揣度,一年前,先祖托梦问他人间境况,谁知道从那次托梦后,先祖有没有在他体内留下玄机,他看到的、听到的、说到的,先祖清清楚楚?

陈禅拍了拍他的肩膀:“回绣城吧,等今后关外大乱,你在暗处帮帮绣城司天。”

“先生放心,如果真有大乱,晚辈一定让绣城平安无事。”

野猪群来了。

陈禅指着浩浩汤汤的野猪群,问道:“丹山赤水天有这样壮观的野猪群吗?”

“没有,就连在人间,晚辈尚属头一次见到。”

“我告诉你,此兽乃山海异类,喜欢群居,肉质鲜美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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