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先是轻笑。
接着,便是响彻在河边的开怀大笑。
“呵呵呵呵。”
“嘿嘿嘿嘿……”
“哈哈哈哈哈哈……”
狐裘大人似乎听到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一般,狂笑,不止。
而李臻则彷佛刚才自己什么都没说一般,安安静静的端着茶杯,看着眼前那难得露出了如此开怀表情的女子。
以前的狐裘大人总是冷的。
高冷也好,冰冷也罢。
她似乎总是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为你铺路,让你踩坑。
而你只有走到下一步时,才忽然发现……原来已经落入了她的鼓掌。
她总是能快人一步,或者快人许多步。
她总是能掌控一切,无论是人心还是阴谋。
可今天……李臻却看到了她真正的另一面。
不是是看到了她的本性或者干嘛的……而是属于“人”的那一面。
原来,她也会荒唐,也会对某些东西一无所知,又或者说……这世界上还有连她都把握不住的东西。
所以,李臻挺开心的。
任由她笑。
难得的看到她这么开心。
那就笑呗。
开心就好,不是么?
而狐裘大人也确确实实笑了很久,很久之后,揉了揉眼角的泪水,脸上带着残存的笑意,重新坐回了道人对面:
“道士,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整个人会看起来傻乎乎的么?”
“……什么时候?”
“就是你露出自信的时候……哈哈~“
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女子微微摇头:
“你可知道,多少人等着我死么?”
“……总不能是全天下人吧?”
李臻带着几分荒诞的反问。
可却见女子点点头:
“还真差不多了。”
“……”
“陛下在等我死,因为,我知道太多太多进入皇家留底的秘密。我不死,便可以让天下士族占据大义而伐之。”
“……”
“这些门派在盼着我死,因为我手上掌握了太多太多可以让世家直接发难的借口。”
“……”
“无数大臣官员们希望我死,因为我若把他们这些年所做之事拿出来,那么莫说世家了,连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他们。”
“……”
“瓦岗、杜伏威、梁师都、窦建德他们也在等我死,因为我死了,隋帝监察天下的眼睛就瞎了。哪怕后继有人,可至少要经历一段时间的动荡。”
“……”
“甚至,连你的二师父都在等着我死。”
在李臻那忽然一愣的神色之中,女子笑的愈发开心了:
“我是你二师父在这世间唯一的朋友,是她修的那十魔九难历劫应劫,助她成仙之人。我不死,她的念头便不通达,修为便无可寸进。所以,我也要死……或许唯独不能死在她的手上,而天下任何人想杀我,她都不会去阻止。最多,我死后替我去报仇。”
在李臻缓缓皱起的眉头之中,女子歪头,轻笑:
“现在,你告诉我,只要有你在,我便死不了?哈哈哈哈哈……道士……哈哈哈哈哈哈……”
《最初进化》
她那爽朗而豪迈的笑声再次响起。
彷佛这女子身躯之中,装着的是一位看透生死的绝世灵魂一般。
借助这具身躯之口,她问出了这天底下她听过最好笑的问题:
“先不论你有没有办法保我不死。就算你真有办法……怎么?难道你要与整个世间为敌?帝王要我死,王侯将相要我死,江湖之中的绿林豪侠也要我死。甚至连你的师父都不会放过我。难道,你要为了我,与这个世道为敌不成?”
她好笑。
开心。
因为听到了一个傻乎乎的人说出了最不自量力的话语。
可同样笑容里满是讥讽,讥讽的不是眼前这个傻乎乎的道人,而是那群都在等待她死去的敌人。
但就在她脸上的笑意愈盛之时,却见眼前这个道人点点头:
“好啊。”
“……”
瞬间,笑意凝滞。
第一次,女子脸上出现了一丝意外:
“什……什么好?”
她彷佛出现了幻听。
可道人却彷佛说了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一般,手里捧着茶杯,在女子那逐渐从呆滞变成荒唐的表情中,他慢悠悠的说道:
“大人,贫道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或许……是因为经历过真正的生死吧。所以有些东西,贫道其实看的很澹,比如说那什么生老病死爱恨情仇,荣华富贵之类的。很多人……其实包括大人也是吧,不理解为何贫道能放下飞马城的仇恨,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大家都是仇人了,可偏偏,从第一次重逢就对贫道痛下杀手的红缨也好,还是贫道心心念念飞马城那几个朋友也罢,甚至包括孙静禅他们……贫道都能以一种在别人看来很荒唐的平常心来面对。”
说到这,他轻笑了一声:
“哈~很多人都觉得贫道是个骨子里无可救药的烂好人,或者是……贫道是个真真正正活不明白的人。甚至包括红缨自己,她也不理解,为什么明明飞马城都对贫道这样了,可贫道却还是会在夕岁那天站出来。其实……很简单呀。”
端着茶杯,道人抬头看向了天上的月亮。
月儿弯弯。
照亮古今。
“这世间的恨意、爱意、复仇、**、冤孽……其实都大不过生死。而只需要死过一次,其实就能明白这些事情了。在死亡面前,一切的东西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仇恨会传染,可在死亡面前,又有什么用?我杀了你,杀了你儿子,杀了你孙子……甚至灭了你满门。然后呢?到头来,我不也要死么?不管是死在对方的报仇之中,还是冬日里冻饿而死,如同路边的一条野狗。其实没什么区别的。”
道人摆摆手,盯着月亮自言自语: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啊,贫道怎么会如此简单的就放弃了仇恨,或者是明明那三人因他们而死,你却还要帮他们,就是在犯贱……其实很简单呀。”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
“因为贫道死过,所以,贫道才知晓活着,是何等的宝贵。活着多好啊,阴、晴、雨、雪四季无常的天气。冷、热、风、雷的变换……天热时乘凉,打雷时听雨,寒冬取暖,春秋闲安。洛阳待烦了,便去江南赏花。江南待腻了,便北上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酣睡……一路的风景尽入吾心。哪怕只是鞋底的一搓黄泥,都是足迹的见证。”
收回了目光,道人的眼神平和清澈而温暖:
“这样的人生很棒呀,为什么要执着于那些自身妄动的念头呢?对不对?所以,谁伤害了我所珍视之人,我便杀谁。可在死亡面前,其实我所珍视的和被我所杀的,没有任何区别。它们是平等的,都是一片黑暗的永恒安宁罢了。所谓的仇恨也好,伤心也罢,那都是活着的人才会感受到的。而死后,只有平静。”
“贫道经历过,贫道懂,所以,贫道知道。但贫道管不了别人的想法,却能管住自己的。所以,我主动消解了仇恨,告诉他们,杀人偿命,一命还一命。人死后,便两清了。你们呢,想要继续靠着仇恨而活,那是你们的事情。与贫道无关,贫道,放下了。当然了……要想来报仇,贫道也欢迎。这天下间的多少事,无非就是你杀我,我杀你罢了。但那就是另外一桩事情了,对吧?”
女子的眼眸里罕见出现了一丝疑惑,听到这,忍不住问道:
“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贫道想表达的很简单呀。袁天罡说只有贫道能救大人……贫道会对大人见死不救么?不会。”
他坚定的摇摇头:
“而不管是二师也好,皇帝也罢,或者天下间的谁谁谁。他们想让大人死,那是他们的事情。那是他们的**。而贫道的**,便是想救大人。咱们得讲理吧?比如说皇帝要杀大人,那来杀呗。”
“……”
女子嘴角一抽……
就听道人继续说道:
“但贫道想让大人活下去。所以,他来杀大人,贫道便来保护大人。他想杀大人,是他的**。贫道想救,是贫道自己的事。若大人死了,那是贫道本事不济。可若贫道没死,他死了,那就是他这边出了问题了。瞧……就像贫道刚才说的那样。在死亡面前,所有人是平等的。而因生者所生之欲,不过是个人之欲而已。你有你的欲,我有我的欲。那该怎么办?”
“怎……怎么办?”
这会儿罕见的, 女子被这道人……说是惊世骇俗不太贴切……说是疯言疯语更为妥帖的话给绕的有些晕。
却见道人用一种非常坦然的态度轻声开口:
“很简单呀,靠拳头。谁拳头大,谁就是道理,这是天道所公允的规则……从一开始,就写在了明面上,不是么?”
“……”
女子嘴角一抽。
可李臻脑海里的守静却发出了开怀大笑。
笑的放肆无比。
笑的藐视一切。
是呗。
谁他妈的拳头大,谁就是硬道理。
大不了,地龙翻天,地火汹涌。
大家都他妈别活!
哈哈哈哈哈哈哈~
脑海之中的狂笑声里,道人用最直白的言语定义了这世道上归根结底最简单、粗暴、直接的规则:
“你有你的欲,我有我的欲。该听谁的?谁拳头大,就听谁的!”
大不了就是死。
反正,死亡面前……人人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