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娴记得有一年入冬,大雪封山,自己与母亲斗嘴,夜跑进鼎山,失足掉入冰窟,是古叔连夜上山,将自己救回。

秦娴还记得,初时村里人都不待见他们母子,也没有收入,是古叔时常接济,还为娘亲举荐了学媒一事。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眼看着有恩于自己的长辈,就要死在面前,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傻子一般站在这里。

心里顿觉愧疚难当。

而古颢听闻细长眉毛所言,脸上竟露出恐惧之意,像是极度害怕那样的事情发生。

对着年轻道人慌忙中夹杂着催促道:“你不是要诛我吗?杀了我!”因为已经是强弩之末,那阉人一道剑意将他体内全都破碎,武运烛火也被掐灭,此刻提不上半点力气,自杀也做不到。

年轻道人虽不得其解,但也未忘此行目的,欲全其所求。

这时细长眉毛中年人捡起阴阳玄宅塞到陶修静怀里,一手扣住其肩膀,眯眼笑道:“感谢道长为咱家拖住此贼,这天法器您可拿好了,丢了想必贾真人可是会很生气的!”

说着还在阴阳玄宅上轻轻拍了拍。

年轻道人略微思索,虽未见过,但听人说过此人。

大剡中书令,宦官之首,西昆仑丘第三批上山者,酒色财气四道墙,色墙,宗师巅峰境,洪飞鸾!

想到此处略微挑眉道:“大人这是威胁小道?”

洪飞鸾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嘴上笑着,扣住年轻道人的手却加重了几分,:“哎,道长这是哪门子话,咱家可不敢威胁于您呐,只是提醒道长,这古将军是陛下亲点的逃犯,陛下不开口,就是贾真人也不敢随便杀了不是。”

“你!”这阉人刚才这一扣,竟然用剑意锁住了自己的手足,动弹不得。

洪飞鸾自顾自道:“感谢道长给薄面。”反手用剑指射向古颢,黑色细剑将其捆住。

又掰开嘴,在其舌头下压了一枚药神钱,也就是年轻道人口中的小药神,凡人眼中的宝钱,是道门炼制,内含洞天灵蕴仙药,炼制不易,及其珍贵,可医治伤势,转危为安,若是量足够大,也可以起死回生。

洪飞鸾用药神钱吊住古颢性命,如同捡垃圾般将其提在手中,这才对着张鉴道:“先生见笑了,处理些琐事,这就告辞。”

古颢眼神颇有些凄凉,可一想到会发生那样的场景,便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张鉴身上,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张鉴。

片刻沉默后,张鉴摇了摇头。

突然秦娴疯了似的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张鉴的大手,张鉴侧头看了眼秦娴,对方此刻眼中满是哀求。

张鉴轻道了声“解”,秦娴立马跪下开口道:“先生救救古叔吧,求求你了!”说着对着张鉴就“砰砰砰砰”磕起头来。

张鉴不为所动,叹气道:“他犯下的错,我作为圣人弟子,不亲手诛杀,已是犯了大错,怎可出手搭救。”

见秦娴依旧磕头没完,便又开口道:“你先前所说之话,对于你自己来说是有理,但有理就一定对吗?你可为了那无辜的丧命的村民想过,他们可是绝了户的!”

秦娴缓缓抬起头,看着被提在手里的古颢,后者微不可察的摇头,眼中满是长辈对后辈的关切,似是药神钱起了作用,只听古颢开口道:“秦娴,莫要如此,好好随先生学习,日后做个好人,安安就拜托你了。”

秦娴泣不成声。

洪飞鸾笑道:“咱家真是开了眼界,似你这等人,还有人求情!”

秦娴侧过头死死盯着洪飞鸾,似乎要将他的样子烙印在脑海里。

看着秦娴盯着自己,洪飞鸾不屑道:“咱家是大剡中书令,洪飞鸾,可要记住了,别回头找不到地儿!”

秦娴记下了这个名字和这幅相貌。

转头牢牢拽住张鉴衣角颤声道:“先生,请您为民除害吧。”

事到如今,秦娴明白,已经救不了古叔了,但看古叔的样子十分恐惧被这个太监带回去,索性便成全了他吧,也是如今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张鉴所有所思,似明白秦娴所想。

点了点头。

洪飞鸾见势不妙,道了句:“咱家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已经提着古颢飞掠而去。

张鉴不急不忙,问秦娴道:“若是让你来杀,你待如何?”

秦娴看着逐渐消失的洪飞鸾,急忙道:“先生,走远了!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张鉴摆手道:“不忙,你先回答我!”

秦娴迟疑道:“若真是无故残害无辜之人,我……我也会杀……但……”

张鉴挥手打断,道:“不必诓骗与我,且问你,若是你全家被一人屠杀殆尽,你可会放过?”

秦娴闭口不言。

张鉴叹气道:“施诸已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此,忠恕违道不远矣。”

秦娴点头,道:“我知道了。”

“希望你是真懂,而非敷衍于我。”张鉴沉声道。

远眺而去,早已不见了洪飞鸾的身影。

张鉴转身一步迈出,转眼消失不见。

洪飞鸾此刻直奔谷子村,眼见谷子村就在近前,身后张鉴却突兀出现,来不及多想便一头向着谷子村扎下。

张鉴紧随而至。

见摆脱不得,洪飞鸾转身道:“先生这是做什么?”

张鉴道:“想通了,如此十恶不赦之人,当立诛,才可告慰百姓,亚夫子曾说‘不赦之人,其毙从速’方才却是忘了。”

洪飞鸾压低声音说道:“先生这可是我大剡的犯人!”

张鉴微微一笑,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但他也是远人村百姓的犯人。”

说着手中凭空出现一把灰色油纸伞,对着洪飞鸾一挥,登时,一股青气呼啸而出,直奔洪飞鸾手中古颢。

洪飞鸾运起剑指,黑色细剑如游丝般,缠向青色剑气。

儒门浩然剑气对上武道剑意。

剑气被缚,随后绞灭。

洪飞鸾顿觉得其虚张声势,不过如此。

但手中古颢突然出现萎靡之态,不由怒喝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张鉴道:“大剡与大勍休战多年,看来对我儒门手段忘得差不多了。”

洪飞鸾这才醒悟过来,确是许久未曾与儒门交手,方才只顾着对方正面一剑,却忘了儒门“射”术。

儒门有“行世六艺”,礼乐射驭书数,精通方为开藏第一境,再往上便是君子境,这张鉴最起码也是过了开藏境界,他竟然疏忽了这一点。

随手丢下古颢,冷声道:“好一手井移,先生射术高妙之极。”

儒门射术分为五射,白失,参连,炎逐,巷尺,井移,逐步精深,为浩然之气御剑和御兵法门。

张鉴上前提起古颢,并道:“尸体看来大人不要,那就由我来处置吧。”

不等后者回话,便一步消失在天边。

洪飞鸾也并未阻拦,只是自言自语道:“自己送上门,有意思。”

说罢转身回了村子。

却说张鉴走后,众人也未散去,秦娴依旧跪在场中,双目无神盯着地面。

程虬迈着大步,走到跟前,踢了少年一脚,道:“喂,小子,若是先生真杀了那土鳖宗师,你这一日可是得罪大剡两方人,真是不怕死?”

不过转念一想这四先生想来会护着这小子,其实也没什么,便道:“你可得把四先生跟紧了,那小世子和这阉人都不是什么好鸟,别回头让人偷着宰了。”

“你听见没,爷爷跟你说话呢,喂?”说着还一个劲扒拉秦娴。

秦娴被烦的不行抬头怒道:“你烦不烦!滚开!”

大胡子也怒道:“嘿,亏爷爷好心提点你,罢了罢了,死去,死去。”

见秦娴不搭理自己,又转头,晃悠到年轻道人跟前,努着嘴道:“那个,阴阳玄宅,借我玩玩?过几天还你。”

年轻道人翻个白眼,心道你当我傻子么?还借几天?

但自己现在伤势重,又被剑意缠住,便扭过头不在搭理。

程虬见年轻道人扭过脸不搭理自己,自顾自的把阴阳玄宅拿到手里,翻来覆去看个不停。

自语道:“那黑衣道人从哪出来的呢?”还用手敲了敲。

如果眼神能杀人,大胡子早已经死了几千遍了,年轻道人咬牙道:“放下!”

突然这时剑意消散,身体能动了,年轻道人第一时间一把夺回镜子,揣进怀里,抬起头继续瞪着大胡子。

大胡子见镜子被夺走,撇嘴道:“小气劲儿,跟谁没见过似的。”

起身刚走两步,又回头道:“真不借?”

年轻道人没好气道:“不借。”

大胡子甩手气哄哄道:“不借算了,也不是啥好东西!”

迈着大步出了村子。

入夜了。

尽管祖洲村人向来都准时准点便会用饭,但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此刻却都未回家,并且各村还有人陆续赶来,越聚越多。

往常栗子村村尾街巷便是漆黑一片,暗夜中显得分外安静。

然而今夜却是例外。

一道道身影或蹲或站或坐,许是怕黑看不真切,有的从家中拿出油灯,有的就地搭起火堆。

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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