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冷清的天青顶内有今日破天荒的聚集了几位大人物,比如落霞一脉的平秋长老,比如玄女峰那位闭关二十载的师太,又比如云琅一脉如今的执掌者小景胜。
陆英朝入得堂内,见几位前辈悉数在内等候,赶紧快步趋前,躬身礼敬道:“英朝见过几位师伯师兄。”
天青顶的前方大堂上跪着很多弟子,坐在次席的小景胜看了眼一旁的中年道士的脸色后,朝下轻轻咳了两声,那些跪在地上的四方山弟子如蒙大赦,赶紧爬起身来,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去。
中年道人便是如今四方山代掌教张玄甫,见陆英朝此番安然无恙,随即捻须点头笑道:“昨日宋员外已有飞鸽传书过来,与我尽数告知除妖详情,信内对你颇多赞誉之辞,我果真是没有看错人!”
张玄甫言罢,身旁的平秋、小景胜二人亦满面赞许。
然而,张玄甫突然蹙眉忧虑道:“根据宋员外信中的描述,似乎仍有诸多曲折之处啊。”
小景胜明了张玄甫所言为何,低声谦逊道:“那老道士的来历或许有些问题,但岂能劳烦掌教师兄如此担忧。我四方山虽为中州三大门派之一,江湖上流淌的弟子亦属寻常,何况信中所述,那老道士的法力不过尔尔,倒是他身边的那个女子让人颇为困惑,一张符箓竟能使那邪祟魂飞魄散。”
众人听闻亦惊叹不已,天下的道士繁若星辰,然谈及符箓一派便让人联想起多年前门派的一位故友。然而此事牵扯到十多年前本门的另一桩大事,诸位长老心中已有答案却不便当着掌门的面直言相告。
张玄甫微笑着望向殿中的师弟,他们虽为同门兄弟,自己却年长了十余岁且身任四方山代理掌门一职。
“还请师弟细述此次宋家除妖的过程。”那宋家毕竟只是普通人家,对于那些降妖除魔的门道,大多只能作为看客。尽管有信件,但叙述难免有所偏差。
实则对于诸如四方山这类的大门派而言,在其所辖范围内降妖伏魔,保护民众免受侵害,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身为正统门派,声誉乃是维护其尊崇地位之关键所在。
而地位的高低往往影响着有多少年轻人愿意背井离乡,来到山上寻求师长教诲,习得一身道行。
陆英朝端坐于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始讲述,只是觉得这次下山之行别具一格。毕竟多位长老齐聚一堂的情景颇为少见。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师太,一时尚记不起她的法号究竟是长璃还是长夷。只记得上次与她相见时,其两鬓并未如现在般如此苍白。
陆英朝作为上一任掌门的得意门生。修为自然是同辈中翘楚,见识也非新一代弟子所能企及。思忖片刻后,便从偶遇老道人娓娓道出此事。只是事态中间还涉及到了镜妖的起源以及对绿衣女子的诸多揣测。
他联想起近几年下山听闻的一桩传闻。
“英朝这几度踏足江湖,依稀探寻到一些线索。根据那宋家小姐情况,恐怕与十余年前的柳家庄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那位...”
“英朝,你能否详细描述一下那位少年手中所持的宝剑的形状?”小景胜打断了陆英朝的话语。
陆英朝点了点头,思索了番又答道:“剑长三尺有余,剑身略宽于一寸,低调朴实,偶尔闪烁的光芒如日落时分的霞光流转!”
众人听闻,无不惊讶。
“此剑虽看不出任何奇特之处,但是世上认主之物繁多,莫非这剑有何蹊跷?”
或许在平常人眼中这把自动护主的剑颇为怪异。但见长老们面色惊愕,看来此物绝不寻常。
“师兄,这剑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之谜吗?”陆英朝好奇地问道。
张玄甫沉默不语,闭上眼睛似乎在思索一个遥远而深沉的问题。
近年来,四方山在三门之中逐渐式微,或许多少与其镇派之宝的遗失有关。身为四方山的掌门,谁能不渴望寻回这把神器呢?
“或许仅仅是一把普通的认主宝剑,英朝你继续说。”张玄甫终于开口。
见师兄语气平缓,陆英朝继续讲述宋府的故事。众人感叹那绿衣女子修为竟然如此高深莫测。然而,她究竟来自哪个门派无人知晓。且那铜镜显然并非普通认主宝物,众人觉此事必有隐情。
“英朝,近日真是辛苦你了,你先回去舒缓身心,我与几位师伯还有要事商议。”
陆英朝离开天青顶,只见师兄越发苍老,面露苦涩。不禁忧心忡忡。时至暮色降临,夕阳西下,不禁感时伤怀。从五岁入师门至今,师兄对待自己犹如亲手足。如今他身染重病却无力扶助,实在悲痛万分。
落霞山,顾名思义,夕阳西下最是醉人,只是这夕照似乎也穿不透四方山的百里大川。
如今四方山青黄不接,几位长老也是深入简出很少打理山中事务,这几年掌门师兄也是疾病缠身。这四方山的未来有意无意地交由自己处理。陆英朝也感受到了重任,只是重任之所以称之为重任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四方山诸峰屹立在明州境内,山中景色秀美如画,古木参差生长,时而有野兽藏匿其间,颇有深山藏珍之韵。一座形圆如瓜的山峰高耸入云,俯瞰中原西北山崖,远望唯见翠绿山峦遥接天际。
空蝉一脉山顶有一巨岩矗立,峻拔峻峭,接云连霄,犹如一尊钵碗倒悬。此岩被当地百姓誉为压山石,相传是千年前一位仙家旅途中在此留下的法器幻化而来。
多年之前,山顶巨岩忽而崩裂,一道虹光冲破云霄,诸多门派纷纷前来观摩,然而,一切风平浪静后,只见满地狼藉,门派掌门们无不扼腕叹息,诸多缘由成为了一个未解之谜。
四方山伤亡惨重,死于这场意外的弟子不计其数。多年之后,四方山掌门重新招揽弟子,陆英朝便是新收的弟子之一,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陆英朝凝视着落日余晖,思绪纷繁复杂。剑器或是这世间的任何物品,犹如一面镜子,如一串佛珠,一枚铜钱,在某种机缘巧合与因缘际会之下,都可能与主人产生共鸣。
这些灵器散落俗世,在凡人们看来,如佩戴上年的手镯突然断裂,可能意味着亲人将遭逢变故,这便是物品认主的迹象。而凡夫俗眼自然难以洞察其中玄妙。
那位桃源楼小伙计的灵剑朴实无华,却屡次庇佑其主,可见其灵性之光非同寻常。然而,为何师兄要对此事隐瞒?
“陆师兄,好兴致呀!”随之抛掷而来的是一个酒葫芦。
陆英朝一把握住,回头望去,原是齐南华,齐师弟。
原本在这四方山唯有此人与自己最为交好,只是近日不知为何陷入了执念,必欲与自己较量高低。正好借此机会探寻其中缘由。
两人脸泛红光,注视着鸿雁划过蓝天,又伴随着秋风阵阵,不由得豪情万丈。
这二人均为四方山新秀中的佼佼者。
“两年后的比试,师弟有何高见?”陆英朝问道。
齐南华好似听非听,凝望远方,心中却在琢磨,前几日你还在师兄面前夸口胜券在握,而今却又关心起我对比试的看法。
陆英朝认为他年纪尚轻,思绪难免偏颇,齐南华曾向他吐露过陆英朝乃太上掌门亲传,而自己仅为代掌门弟子。机遇自然难以相提并论。
陆英朝深知事理,稍作猜想,当下便不再多言。张玄甫师兄视如己出,自己又何尝不是看齐南华长大的?只是正如师兄所言,自家师弟过于自信,不宜用言语刺激,比试尚有两年之期,这两年足以化解这番矛盾。
正思索间,陆英朝背后的本命剑传来微微的颤动。
陆英朝揭剑出鞘,随手挥出一式乃是落霞山十六剑中的一招,目前已领悟十五剑,然最后一剑仍无法明了。
他身着玄衣,在山间挥洒自如,数招过后皆不对劲。心头尽是张玄甫病态的苍白脸庞,以及日后光大四方山的重任。
他心绪纷扰,竟气血紊乱一口瘀血喷涌而出。随之而来的是自己的那把本命剑撞击在顽石上居然折断了!
他原本罩玄衣,此刻却是血迹斑斑,低头俯视着断裂的本命剑愣神。
紧接着心脏猛烈一震,眼前一片漆黑,待再度睁开眼睛,原来所见皆为虚幻。
一只玄青鸟在不远处看着陆英朝,发出叫声,陆英朝挥剑,剑气笼罩那玄青鸟瞬间灰飞烟灭。他急坐默念静心诀这才凝神下来。
落霞山势陡峭,山道却是由长宽石阶开凿而成。这石阶从山顶往下延绵数十里,想来四方山的前辈高人花费不少精力。
陆英朝收了宝剑,看着山道想起刚进四方山时,便是天天从此处提水上山修行。如今少年郎已满脸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