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竹琛二人在地牢里被围困,危机四伏,非一言两语能道。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姜立地被王赫与姜立人叫住后,纵容心中有千万般的恼恨,也只能挂上笑脸,回过头去作揖。
“义父千岁。立人不许闹,你向义父请安了吗?”
姜立人看看二哥,又看了一眼用折扇遮住半边脸的王赫,将环住王赫的手臂圈的更紧了:“王夫子说喜欢我这样,因为很亲切,二哥有什么不满意吗?”
姜立地身上出了一层冷汗,衣服黏在皮肤上,十分不适。他勉强压抑住对姜立天的担忧,呵呵笑了一声,说道:“义父见笑了,我家弟弟从小被宠坏了,比较调皮,恳请义父不要责罚他。”
王赫喉咙中发出“咕咕”一阵怪笑,如同凶恶却看上去笨拙的怪鸟。他弯下腰,一只手将姜立人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姜立人的大腿。
“立地,你这孩子有股狠劲,我很欣赏。但是呢,你绝大多数时候,有点太循规蹈矩了。”
姜立地只觉得如芒在背,低着头不与他目光相触。
“我呢,岁数上来了,就喜欢小孩子,尤其是立人这种乖巧的小男孩。”王赫摇着折扇,姜立地只觉得那些被扇动的风像钢针一样扎穿了他的身体,“立地,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要记住,立人现在,只有你能依靠了。”
姜立地只觉得眼前瞬间涌上一层血色,他定下心神,仔细观察王赫的表情,断定武艺超群的徐竹琛不会折在他手中,便恭谨道:“谨遵义父教诲。”
姜立人察觉到王赫和姜立地之间紧张的氛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他扯了扯王赫的衣襟,问道:“王夫子,咱们什么时候入场啊?”
王赫笑呵呵地抓住他的小手,摩挲道:“快了,再等两位‘演员’出席。”
天色蒙蒙黑了一层时,大帐四周已经点上了火。有个年轻的小男孩跑到王赫耳边说了句什么,王赫微笑着点了点头,向着立地、立人兄弟说道:“我们可以进门了。”
姜立地手心里出了一层汗,却不敢不从,只能拉着立人的手向里去。
二人在王赫之前掀开了厚重的帐子,低着头请王赫入内。王赫笑着一手揽着一个,看似宠爱备至,实则是控制住两人,不让他们有任何动作。
他们的行动,完全败露了。
姜立地没有见过徐竹琛的武功,只知道大姐说她武功高不可测。他相信大姐看人不会有错,因此努力说服自己放下心来,不要露出破绽。
前朝四国时期有部传记,写的就是他们这些“江湖人士”,名为《奇士录》。
《奇士录》中有一段相当出名的典故,乃是“林卫笑莽”:
东方金瓯有位善射者,名叫林翩,是蔷薇卫一等弓兵护卫;西方墨渊有善射者,温姓,名不详,曾任墨渊石台城驻军统领。金瓯人提到“射术”,自然会想到林翩护卫,墨渊境内有人问起“天下第一射”,毫无疑问就是温统领。
有好事者挑唆两位射术大师,要二人在冷苍山比试射术。二人本无此意,却经不住常年的离间和挑拨,终于决定一战,以分出“天下第一射”。
这就有了著名的“冷苍山三日”。
她们的比试默契地开始后,周围的人等了半天,屏气凝神,却不见二人有所动作。
这两个人,林卫坐在岩石后,温领趴在树枝上,皆是一动不动,如同与巨石老树融为一体。在场的人都知道,随便一个动作,就是决生死的一箭,因此更是紧张不已,连下注的声音都小心翼翼。
偶尔,林间吹来一阵清风,让旁观者为温领提心吊胆;偶尔,山间一声鸟鸣,就让周围人为林卫手心冒汗。可无论日夜晨昏,都不见一支箭矢。
围观的人等了三天三夜,没有等到箭矢,逐渐散去了大半。第三夜,大部分人也都熬不住了,睡觉的睡觉,喧哗的喧哗,毫无最开始敬畏的样子。
山林的夜晚并不安谧,虫鸣鸟叫、溪水潺潺,热闹非凡。眼见天边飞过一队鸟儿,一个男孩吹了一声口哨,引起一声婉转的鸟鸣。
就在这时,一支箭在月光下飞出。
这支银亮的箭矢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人们眼睁睁地看着箭矢飞到一块巨石后,猛然开裂,迸出数十颗细小的铁珠子。那些圆溜溜的、小小的铁珠子顺着弓箭的力量飞入巨石,瞬间将三丈长的巨石打得洞穿,烟尘四散。
这就是温统领的绝技——万花箭。中此箭者,绝无生还的可能。
紧接着,一支黑色的箭矢划破天空,迅速且笔直地飞入树冠。
人们只听一声闷哼,一个身影捂着腹部,从树梢上滚落在地。
仔细看去,原来方才那不起眼的箭矢,是林卫的箭。她自始至终一直在忍耐,忍耐到咬自己的嘴唇保持清醒,吃嘴边的青草昆虫维持生命,只等待温统领有所动作,便立刻予以反击。
“温前辈,”林翩的声音嘶哑无比,“那只是一只鹿,您教我的,我还记得,您却忘了。”
“您怎会如此鲁莽呢?”
立人的拉扯唤回了他的神志,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坐席。
姜立地看了一眼王赫,见他真心要他俩留下来陪他,心中的恐惧与恶心更是一阵阵涌上来。
他有意快人一步,坐在立人与王赫之间。立人没说什么,王赫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糟了。
太过注重立人的情况,他中了王赫的激将法。
现在坐在二人中间、王赫身边,接下来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他完全来不及反应。
姜立地狠狠攥住拳头,面上却挂上笑容:“能坐在义父身侧,是姜立地的福气。”
大帐是圆形布设,中央是舞台、四周是坐席,中央挑高足有两层平房的高度。顶上完全封闭,垂下来的是眉川产的夜明珠,光芒不算盛大,却清晰地照出了每一个角落。
王赫和他们所坐的,是东部上席,看舞台十分清楚。约莫一刻,四周的坐席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只有北边最上座的席位还没有坐人。
不用想也知道,那里的主人,必定是芷阳的“韩令大将军”。
这厢立地还在为姐姐的安危担心,舞台正中一声锣响——原来这舞台竟是上下升降,由人力摇动齿轮操作——报幕人清清嗓子,开场了。
节目开始,意味着韩令大将军到了。
第一个节目平平无奇,是西北一带最经典的开场舞——红衣翩飞、舞裙旋转,绸带飘扬、落花满天——此舞名为《如寄》,已有百年历史。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人生如寄,自当红红火火、烈火烹油地走上一遭。
一曲终了,众人微笑着纷纷拍手。姜立地留神了一下王赫,他只是微笑着,不肯拿下手中的扇子。
第二个节目是相当扣人心弦的杂技,顶缸、喷火、变脸、飞天,走钢丝、钻火圈、训狮子、叠罗汉。一个个节目精彩纷呈,饶是姜立地忧心忡忡,也没有影响他一时看得入了迷。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每一位表演者的技艺都相当纯熟,琴声如高山流水,箫声如珠玑琳琅。立地看着立人的眼睛,心想,他可真是被吸引进去了。
节目中途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表演剑舞的女子失手将剑丢到了坐席中。好在坐席中的,除了他们兄弟俩,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西侧坐席中的男子呵呵一笑,两指夹起利剑,轻巧地将剑送回台上。
这里是王赫的场子,没有人当场喝倒彩,但议论之声仍然不绝于耳。姜立地听到的就有:“这剑舞就是当世最高水平了吗?”“还得是当年的紫熏楼啊!”“说到紫熏楼,紫熏楼中的剑舞真是天下无双,尤其是那位名叫王菁的舞姬……”“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当真是、天下无双!”
议论声持续了一阵,慢慢消了下去。舞台的气氛早已被推向最高,却迟迟没有新的节目上演。报幕人站在舞台中央,更是平添了台下观众的好奇。
许久之后,才有人跑来和报幕人说了些什么。
报幕人听毕,挂上了一个程式化的笑容:“让大家久等了,我们今天的倒数第二个——压轴的节目——即将登场!”
台下观众伸长了脖子,只见从舞台的地底下运上来了两个黑色的、一人高的大盒子,用铁索拴着,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姜立地心中一紧,忍不住咬住了嘴唇,心如鼓擂,几乎支撑不住要从椅子上滚落下去。
他努力让自己相信徐竹琛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对抗王赫,强大到可以保护好姜立天,带着她离开地牢。可他额头上的汗水,出卖了他的慌乱。
王赫扇了扇手中折扇,笑意温柔可掬:“立地,你若是猜不出,我可以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
“盒子里面的——
“是两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