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管带挥手指向南方,漕河之水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滚滚而流。
楚回默然,听完何管带所述的漕河历史,他的心里也颇为震撼,没想到这段漕河竟是由此而来。
苏平玉也是拍手称好,从怀里取出一块羊脂玉,送到何管带手中,何管带正要推辞,却听苏平玉按着他的手说道:
“何管带,苏某不才,文史不精,方才听闻这段历史,感慨颇丰,若没有这漕河,我苏家何以将百尺布、五良绢遍销天下,若没有像何管带这样的尽职尽责,又对漕河有如此之深入考究的漕官,我等行商者何以才能有漕运之便所依托啊。”
何管带不好意思地笑笑,却很自然地把那块羊脂玉收进了袖中,又说道:
“不瞒二公子,何某可把半生的心血奉献给我朝漕运了,何某也曾官至南漕河段总漕官,可惜……得罪了朝中……算了算了不提也罢。”
苏平玉饶有兴致地问道:
“哦?有这种事,如今大昊朝中倒是有两位新贵,一位是驸马爷伏先还有一位是督政司督主景元,不知何管带是……”
何管带连忙打断了苏平玉,一脸慌张地说道:
“二公子莫要再问,莫要再问,其实也说不上得罪了谁,确是小官做错了事,被下放到一品舟做管带,实属应该,实属应该啊……”
楚回见何管带慌乱的模样,显然是被苏平玉一语说中。
这景元算是与楚回颇有交集,两人都曾同时出现在龙武天宝号的涯海奇遇以及宁州的惊天之变之中。在楚回看来,如今那位景督主,想必已经成了铁勒荣列的阶下之囚。
然而鄢都的驸马伏先,楚回对他知之甚少,只是听闻他是当今真武帝的掌上明珠,一直待字闺中的长公主东方璃,千挑万选出的一个比自己小了七岁的夫婿。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这驸马爷仗着武帝宠溺长公主,夫凭妻贵,一时间成了鄢都当红的新贵,引得无数人攀附结交。
之前邢傲说过,当年他就是在这位驸马面前为救人斩杀贡马,被驸马爷发配到了堰州边陲之地。
苏平玉见何管带如此紧张,便也不再追问,说了句:
“何管带,若此次苏某能入得宫中,见到贵人必定会为你美言几句。”
何管带忙道:
“多谢二公子,多谢二公子。何某一直承蒙苏家恩惠,实在受之有愧。”
“何管带客气了,是苏家一直受你照顾。”
何管带终于不再和苏平玉互相客气,看了看天色,说道:
“时候不早了,二位,我去下舱看看各位的早食准备好了没有。二位且在此稍歇片刻,待会儿我让船工来喊二位用早食。”
说完何管带便施礼告退,只留下了苏平玉和楚回两个人还站在甲板船头。
二人都看向漕河两岸,此时一品舟正行于北漕河南宣州一段,南宣州的百里果园就在河两岸,只是此时正值隆冬,百里果园萧瑟一片,没有半点绿色,只有枯枝败叶随风飘荡。
楚回感慨,花了将近三日才从南宣州的平宁王府一路逃到长庆州苦水渡,如今竟又乘坐这一品舟折返了回来,不过这一品舟当真是一个快字了得,他们骑马日夜兼程两三日的路程,一品舟仅用了一夜。
好在一品舟并不经停南宣州渡口,不至于和普通货船一样遭受漕兵盘问,谁知道这些渡口上的漕兵当中会不会有平宁王府的人呢。
苏平玉却突然开口问道:
“楚兄可否到过南宣?”
楚回一愣,心想自然不能告诉苏平玉他们三人是刚刚从南宣州的平宁王府逃出来的,只好再出虚言道:
“数年前曾来过,但也只是路过,并未久留。”
苏平玉笑了笑,又说:
“我常从这条水路经过南宣,但也有好多年没有去过,只记得此地鲜果可口,也再没有更多印象。”
楚回沉默思索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
“苏二公子如此年轻,但已经颇有儒商善贾的风范,真是年少有为啊。”
苏平玉摆了摆手,道:
“楚雄谬赞了,其实苏某真的是学术不精,求不得功名,只能随父从商。父亲近些年身体不好,家里的这一摊生意,苏某也只好多担待一些。”
“可苏家不应该还有大公子可以为苏老爷分忧吗?”
楚回突然没来由地问到了苏家大公子,这让一直泰然自若的苏平玉微微一怔,但也只是过了片刻,便又很自然地回道:
“大哥不好经商,曾想走仕途,但无奈在鄢都候了两年官缺无果,如今在家深居简出,对家里的生意,并不十分过问。”
楚回佯装吃惊的样子,说道:
“是吗?可几个月前,我曾和苏大公子同乘海船前往宁州,据他说就是往宁州带货去的,还说是因误了货期,包下了整艘海船。”
苏平玉又是一愣,看着楚回,过了好久才说:
“那楚兄必定是认错人了。”
“不会,起航之前,那海船船主就给我们介绍了苏大公子,就是长庆州第一大布商苏家的苏舜玉大公子。”
苏平玉的眼神闪烁了一阵,寒风迎面吹过,他借机揉了揉眼睛,将头偏向一旁,说道:
“这也不奇怪,树大招风,这南北两陆打着我苏家的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的人多得是,何况我那大哥从鄢都回来之后很少出门,也无甚交际,更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冒充,想必楚兄在那艘海船上见到的定是冒充我大哥的名号的诓骗之徒。”
楚回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说道:
“原来是这样?我说这苏大公子与二公子您怎么行事如此不同,原来那人是个冒充大公子的骗子,楚某真是眼拙了。”
苏平玉神色恢复如常,笑道:
“话不能这么说,如今这世上真假难辨,是非难分,谁又能真正做到目光如炬,心明如镜呢。”
楚回点了点头,看着长河日升,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苏平玉也起身告退,回到了他那间设在甲板舵楼下的那间雅室。
他带来的那个婢女一直等在门口,见苏平玉来了,将他让进了室内,随即便关上了门。
“二公子,他为何会突然问到大公子?”
门一关上,那婢女就急忙开口问道。
这位一直随行于苏平玉身侧的婢女,平日里总是低头伺候苏平玉左右,从不引人注目。但此时屋内只有她和苏平玉两人,才方能看清,这位婢女容貌姣好,但却不施粉黛,面若寒霜,两个眸子更是如空谷深潭,幽不见底,看起来完全和寻常富商大贾家的丫鬟婢女一点儿沾不上边。
若细盯着那对眸子看,甚至能看到其中隐隐透出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