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青看着草原上的这一幕,惊呆了。
仓促挖出的战壕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千人,活人和死人躺在一起,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几只秃鹫已经开始在战壕上方盘旋。
这些伤亡的士兵都是坝北四部的先锋骑兵。
两万人的骑兵,面对铁勒的黑骑,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但还是被命令一次次地进行冲锋。
每一波冲锋,都会死伤数百人。
然后退下来,收拾好部队,再一次冲向死神般的黑骑。
这些徒劳的进攻除了让死的人越来越多外,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铁勒的黑骑已经踏过阿坝河的浅滩,踏上了坝北的草地,已经逼近离阿坝河最近的十马部。
坝北四部的骑兵冲锋失败一次,就往回退十里,防线节节失守,后方的战壕已经来不及挖。
前天夜里,圭湳的老巫医格萨尔让山青一定要去前线看一看。
“打仗会死很多人,山青,你去吧,能救上一个就救一个,他们……都是罗颂大神的儿子啊……”老巫医拉着山青不停地呢喃着。
山青不会骑马,老巫医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匹小矮马,山青骑着它奔波了一夜,终于找到了坝北的部队。
可看到这满地的尸体和断肢残躯,山青却愣在原地,一步都不敢朝那地狱般的战场迈去。
充耳满是哀嚎声,马蹄声,怒吼声,幼年时模糊的记忆涌入脑海,柳州的那一夜如同梦魇照入现实般,让山青陷入了巨大的恐惧。
“救……救我……”一只沾满血污的手突然拉住了山青的裤脚。
山青猛地回过了神,赶忙俯下身子,扶起脚边的那个人。
然而他突然发觉这人竟然轻得像个孩子,他顺着他浑身的鲜血朝下望去,却发现这人的下半身已经消失了。
这是个河勒部的骑士,在上一次冲锋中被黑骑的长刀斩断了身子,上半截身子挂在他的战马上被拖了回来,又被扔在了地上。
骑士的眼神逐渐涣散,但两只手还是死死地抓着山青,不住地哀求着:
“我……我见过你,你…你…你是巫医,求求你……求求你……救……救……”
纵然是号称能生死人肉白骨的柳州宁言宗,也没办法救这样一个将死之人。
山青颤抖着双手结出术印,将回乡归梦之术施在了他的身上。
骑士脸上痛苦的神色渐渐消失,如同睡着了一般,慢慢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停止了呼吸。
山青直起身子,又望向战壕,战壕里十马部的伤兵和尸体最多。
而且这些人根本不像是士兵,甚至有些人身上那件单薄的甲胄都是反着穿的。
在他们活着的那些人的眼中,看不到恐惧,看不到绝望,只有无尽的空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他又看到了几个百夫长模样的战士围坐在一边的空地上。
山青急忙解下矮马上的一个包袱,冲到那几人面前,急道:
“我是圭湳的巫医,这是我带来的草药……”
话还没说完,河勒的百夫长打断了他:
“别费心了,你看看那沟里有多少人,又有多少死人,马上下一场冲锋就要开始了,没有人能顾得上他们。”
山青一愣,又慌忙说道:
“这里面还有安魂汤的草药,至少……至少让他们……走得安心一些啊!”
圭湳的百夫长接过山青递来的包袱,想了想,又把它丢在了地上,茫然道:
“走吧,回去吧,你觉得现在还会有人顾得上生火煮药吗?回去告诉格萨尔,老头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如果能见到大汗,告诉他,圭湳的勇士没有丢圭湳部的脸,如果这场仗胜了,请他把我们的尸体带回济木萨草原上安葬……”
说罢几人齐齐起身,丢下山青,头也不回地走了。
山青站在原地,看着几人的背影,又看看地上散落的草药包,突然疯了似地向不远处的那匹矮马跑去。
他要赶紧回去!赶紧回去面见大汗!
他要告诉圭湳东耳,这不是在打仗!这是在送命啊!
……
夜色中,山青的那匹矮马被鞭子抽得拼命叫唤,但山青却一刻也不敢停歇。
他专注地盯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只能靠牢牢记着的方向,一路向北,才能在连星光都没有的无边草原上不会迷路。
山青没有意识到,在他身后,正跟着一小队骑兵。
那队骑兵都骑着高大的黑马,几乎要比山青的矮马高出两个头。
那些骑士似乎也不着急,像围捕猎物的狼群一样,始终和山青保持住一定的距离。
突然,一支冷箭从山青的头顶飞过,速度极快,只能听到箭镞划破空气的尖啸。
山青一惊,拉住缰绳停下,回头望去,原本几乎已似浓墨的夜色中,竟然还有一团更深的黑色就在不远处。
山青此刻终于能听到四散的马蹄声,和战马粗重的响鼻。
笼罩夜空的乌云被一阵清风吹散,山青看到了对面那团黑色的全貌。
雪蹄的黑色骏马上,是一群手执锯齿斩马长刀的黑甲骑士,为首一人孔武高壮,正冷冷地盯着山青。
这是……黑骑!
血液似乎都要被冰冷的寒意凝结,山青紧咬着牙齿,嘴里已经沁出血液的腥甜之味。
这些可不是普通的马,普通的骑兵,这可是群草原上的最恐怖的贪狼啊!
那队黑骑似乎并不急着冲过来,刚才那一箭也想必是故意射偏。
他们要抓活口!
山青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在巨大的危险之中求生的本能终于让他僵住的身子重新能够活动。
他没有去问来者何人,也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调转马头又开始拼命地挥起了鞭子。
只听得一声嘶鸣,胯下的矮马突然停住了,不停地原地打转。
山青回头一看,马臀上正插着一支黑色的羽箭!
完了,逃不了了吗?!
情急之下,山青突然想到了一句“死马当活马医”,当下结出归元之术的术印,一把拍在了马屁股上!
这可是他第一次对人以外的动物施术!
那矮马突然停住了疯狂的转圈,愣在了原地,马屁股上闪闪隐现出青绿色的光。
山青一鞭抽下,那矮马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出去,速度快到竟在身后的夜色中留下一道青色的尾迹,不一会儿就只剩一团模糊的影子。
那一队黑骑正要去追,却被为首那人抬手拦下,这人也并非旁人,正是带队夜探敌情的铁勒谷阳!
队中的铁勒昂力策马行至他身边,小声问道:
“大王子,那人应该是圭湳部的,不抓回来问话吗?”
铁勒谷阳看着那匹矮马狂奔的背影,问道:
“你看见那奇怪的绿光了吗?”
“那是?……”
铁勒谷阳摇了摇头,道:
“不知道,但总觉得不祥,前面快到十马的地界了,我们人马不多,不追了。”
“是!”铁勒昂力点头回道。
铁勒谷阳又问:
“黑骑已过阿坝河近三十里,后方部队到哪儿了?”
“骑兵还有十里过阿坝河,步兵还有三十里,辎重就要更远些了。”
铁勒谷阳点了点头,继续道:
“还不算远,不等了,明天继续进攻,先拿下十马再说!”
说罢,黑骑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重新被黑暗笼罩的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