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正单薄如枯柴般的身躯,像一片凋落的枯叶,摇摇晃晃地从空中坠落。
深陷的眼窝中那对毫无生机的双眼,空洞地望着上方,原本密布法阵的空中,此时除了几片苍云,已空无一物。
他曾料想到,能破他在无量城布下的残阵,合相天成必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但他做梦也不曾想到,已突破天阶的星君天临之术,竟只是在一击之下,便化为乌有。
那上千个蕴藏着星君之怒、天罚之雷的法阵,竟在那一道道紫芒划过天穹后,在原处炸成了湮粉。
那种力量,已经完全突破了任何术法。若仅是合相天成,绝不可能有如此神威!
在数百年前那场被称为“无量黄昏”的那场战争中,合相一脉修成合相天成之术的术士,与落辰的天阶术士,两方之争,并未分出高下,最终是落辰凭借修术大成者在数量上优势取得了胜利。
甫正在古籍中看过柳州的那段历史,也看过几段合相天成与星君天临对阵的描述,均是“惊绝鬼神、石破天惊”等等形容。
绝非像今日这样,一击即溃,如卵击石。
这让甫正想到了古籍曾提到的几乎已是传说的一类柳州术士:“神使”!
他们不用像普通柳州人一样冥思苦修,自诞生于世,便被赋予了上神之力,是即使突破天阶也不能达到的无上之境界。
每一个“神使”的出现,都足以搅动天下的风云!
甫正再一次望向离他越来越远的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年轻人。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另一个黑袍人卫良,在甫正离地面还有一丈远时,脚踏御风决,飞向空中,接住了将要坠地的甫正。
他第一次感受到,怀中的身躯,轻如薄纸,仿佛所有的重量都不过只是那一身黑袍,黑袍之中似乎已没有躯壳,只剩残缺的灵魂。
在落定在地面之后,卫良将甫正扶起,半坐于一块松软的草甸上,手指上的湛青光芒亮起,正欲施展归元术,却被甫正抬起枯瘦的手拦住:
“不用了,他未伤我,只是破我阵法。”
卫良收起术印,眼中满是忧虑,声音有些颤抖:
“合相天成……真的如此强悍吗……?”
甫正却突然激动起来,他拉着卫良的袍子,急切道:
“不!不……这绝不是合相天成的术法之威……”
他抬起手指着空中的楚回,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声音对卫良说:
“是他,他……是神使!”
卫良闻言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望向楚回的目光中却交杂着恐惧、愤怒、不甘……
神使!
挡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柳州的神使!
传说中由上神直接赋能,降生于世后便达无上之境的神使!
谋划多年的复仇大计,所有的牺牲,所有的隐忍,日日夜夜受天罚反噬,躲到千里之外苟且偷生,这付出的所有一切,竟然都如同甫正的星君天临法阵一样,被这莫名出现的神使,击成了粉末……
不!决不能就此妥协!绝不能如此认命!
纵然是星君天神亲至凡间站在面前阻拦,也要……也要逆天而为!
卫良决然地站起了身,拂了拂黑袍上的几点尘土,然后一只手探入了怀中。
甫正见状连忙匍下身子,紧紧拉住卫良的袍角,道:
“卫良!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啊!就是放他们走了,我们也能另寻他路啊!”
卫良低头望向甫正,眼神中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复杂的情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释然,不是看破红尘的释然,而是对人世再无留恋之意的释然。
“甫正,没有他路了……今日若不能有个结果,我们也再没有资格与任何人谈条件,你我所图之事,终将为泡影。”
……
在场的其他人,包括铁勒荣列、夏长阶、邢傲、魏冉,以及铁勒军和银甲卫的士兵们,都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若不是亲眼目睹一名银甲卫被天雷击成了湮粉,众人或许都会以为这在空中如腾云驾雾般的两人,在变什么华丽的戏法。
然而那个顷刻间毙命的士兵却让他们意识到,这是远远超越世间所有武术、兵器、技法的神赐之力!
所有人的心中都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这就是柳州的术士吗?拥有这样能力的柳州术士,是怎么会沦落到灭族亡种的地步……
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还是夏长阶,他见己方的这位国师楚回似乎在一招之下就控制住了局面,本想乘机反杀回去,揪出那个刺杀铁勒谷阳的凶手,再逼着铁勒荣列当众道出实情,以免背负着欲加之罪返回南陆。
可他却突然发现,那两个黑袍的柳州术士,却并未退缩回铁勒军阵,其中一人正从怀中掏出一个漆黑的包裹,周身湛青色的光芒闪耀,像是又要祭出什么术法。
夏长阶当即拔出长剑,朝着魏冉大吼一声:
“还在等什么!快冲出去!”
而他自己,则化成一道黑影,直冲向柳州二仙!
此前他带着银甲卫在柳州蛰伏多年,也遇到过几个柳州术士,虽然没有人施展过今日他所见的术法,但囚土、冥剑之术却也是见识过的,这些术士都要用手结出术印才能施术。
他相信只要自己的观鱼三十六剑足够快,快到这些术士来不及结出术印,这两个柳州人,也会像在柳州遇到的术士一样,被他立毙于剑下!
他必须要先杀了这两个柳州术士,不仅仅是为了突围,更是因为,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了昊朝最大的秘密之一:
银甲卫已然不能免疫术法!
被柳州流亡到北陆各州的术士知道了这个秘密,银甲卫对于柳州人,便不再有威慑之力……
卫良却都没有哪怕抬眼瞧一下迎面而来的夏长阶,他淡然地解开怀中掏出的黑色包裹,恭敬地取出了其中之物。
只见那是一面墨绿色的令旗,面上的纹饰是三个互相堆叠的血色骷髅,旗面连着一根两尺见长略带弯曲的乌黑色木杆。
夏长阶的脚步稍稍一顿,有些迟疑地看向了卫良。
生死攸关间,他掏出这面怪异的令旗,是为何意?
头顶却响起了楚回的一声高呼:
“夏长阶!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