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何人不畏惧朕,都说伴君如伴虎,可朕……无愧列祖列宗!”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端坐于皇帝的宴帐,宽阔肩背落满日照,氤氲模糊的暗影中,还能看出昔日的眉眼浓烈锋利,面容冷峻,说话间帕子又沾染了几口鲜血。蔡兴宗、袁粲、褚渊、刘勔等权臣侍奉一旁,朝内死气沉沉,而北朝修真祖庭的世家,听闻宋帝将薨、太子年幼的消息,却已是磨刀霍霍。
寂寂寒光,孤夜长明,月光从窗户上透下来,照亮了空气里漂浮的细小尘埃。烛火摇曳,侍奉一旁的阮佃夫,影子被拉得高瘦修长。
“爱卿,你乃朕最信任的权臣,这番身子骨,恐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太子……尚还年幼,是朕之憾。你是宋的肱股,朕将幼子和江山都托付于你了。”刘彧此时已形销骨立,周身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许是临赴黄泉之时,昔日狠辣巍峨的帝王,此时残留一丝清明的神志,有条不紊地叮嘱后事。
侍奉多年,对阮佃夫来说更有几分伯乐的知遇之恩,见此情景,阮佃夫一度话语哽咽,感到肩上的千金巨担,“皇上,你自有真龙庇护,福禄无休,与天同长。”
“爱卿莫调笑朕,生死之命由天。”刘彧轻笑着摆手,他此时已经看淡生死,听此恭维自然是不得本心。
阮佃夫嗫嚅着还要接着说什么,刘彧恍惚中似回想起那日建康之战在城楼上观摩到的英勇少年郎,提点道,“阮卿,茅山上清宗弟子陶弘景我观其仙风道骨,那日青龙现身,内里或有先天法宝相助,萧家除萧道成是人杰外,还有那小郎萧衍,剑法使得出神入化,我派暗卫去试探过此子的功法,竟还略占上风。此二人一文一武,磨炼上时日,当也是当世龙章凤姿之辈。爱卿你辅佐昱儿后,或可将其二人收在麾下为其所用,若是彼时他二人皆成气候,却未在太子身边,亦可杀之。”
阮佃夫对此二人有些印象,他心中思量,这是在给新帝培养班子,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莫过如此。经皇帝提醒,他自然是上了心眼,打算先一步收入门下。
泰豫元年,皇帝终是熬不过去这年的春,深春之时,细雨微风。一代谋略雄主宋明帝,刘彧久病不愈,薨逝,时年34岁。
先帝宾天,年仅十岁的太子刘昱在百官朝拜下,匆匆即位。随着新帝立,这一年的朝局变动更是风云变幻,动荡不安。
登基大典之日,刘昱坐在龙椅上,左顾右盼,冠冕的珠帘来回晃荡,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正是玩心重的年纪,此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拉过一旁的太监嘀嘀咕咕说话,丝毫不顾及底下跪着朝见的文武百官。
“咳—”阮佃夫双手握拳,猛咳几声,提醒刘昱注重天子威仪,不要轻浮造次。刘昱撇了撇嘴,正要细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意欲叫人拖下去打板子,看到是掌握宫中内外大权的辅国将军,幼帝一时气结,只得无奈作罢。
素日里,他最忌惮的便是这阮夫子!事事讲规矩,以至于看到他那张吹胡子瞪眼,一时青一时红的脸,就感到倒胃口,没了兴致。
阮佃夫感受到了他的眼神,心中无奈,但极守人臣本分,即使刘昱自幼就显露出其人性情急躁残暴,他心中无限感慨,若是先帝强健安康,宋朝一统天下也指日可待。
十年前,幼帝出生,曾有高人说这婴童魔气萦绕眉心,不是个长命之相。他当时是不信这些江湖术士之言,而现如今修身齐家治国方可平天下,面对这顽劣的孩童,江山社稷又该如何走远。
他内心百转千回,苦闷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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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次建康之战的全线大败,慕容峥悻悻然退回北方,返回慕容家。慕容世家百年基业,偌大的家族邸宅,以严格的中轴对称构成三路多进四合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亭台楼阁,飞檐青瓦,盘结交错,曲折回旋,精致雅韵又不失大气磅礴。
家主慕容垂坐在楠木打造的太师椅上,危襟正坐在堂前,慕容峥双膝跪地,静静地等候着发落。慕容峥看着眼前之人,茶色的瞳眸中透露着看不清的情绪,他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却掩盖不住身上的桀骜之势。
“慕容峥,你可知,因你的误判,此次殒命多少修士?又花费了多少灵丹秘宝?狂妄的东西,真真的不成器!”慕容垂手握一杯热茗,眼神狠厉,淡紫色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那白皙地过分的肌肤在如墨黑发的映衬下几近透光。
“父亲,孩儿知罪。可此番前去并非全无收获,孩儿已发现了魔珠的影子。”慕容峥近些天来也没有安枕过,整个人看上去更为清瘦,脸颊上颧骨高耸,两只眼睛好似深陷其中,一双散着黑雾似的瞳仁,镶嵌在两只细长的凤眼中,语气淡漠,似是全然不在意那些修士的性命和那些个黄白之物。
“哦?你且说来听听。”慕容垂摇晃着青瓷茶杯,眼神倨傲,居高临下地看着慕容峥。
他的眼神仿佛一柄利剑悬挂在慕容峥的脖子上,一旦答复令他不满意就会将此子变成家族弃子。
慕容峥按压住内心的愤懑,神色如常道,“回禀父亲,陶家小儿陶弘景,师承茅山上清宗孙游岳,竟能与魔珠发生感应,幻化出青龙之姿。”
青龙?慕容垂蓦地想起多年前阿育王寺的异象。北方以拓跋世家为首的修仙世家纷纷出动,寻找魔珠下落,多年未有着落,不想竟会沦落至南朝小儿之身。
“可确定是青龙无疑?”慕容垂的眼中露出暗芒一闪而过。
“孩儿已亲自确认无误,还请父亲在容孩儿一次,此番必不会再空手而归。”他信誓旦旦道。
上位者沉吟片刻,缓缓道,“你且继续秘密前往南朝探访魔珠的下落。若做得好,你方可将功补过,做得不好,你就与你那大哥一同作伴去吧!”慕容垂眼眸深沉,与生俱来的华贵气势加之施以威压,让慕容峥的双膝仿佛被钉在地板上,不得动弹半分。
慕容峥是慕容垂的嫡次子,他先头还有一兄长,慕容熙,如今双腿已废,被人遗忘在边疆小镇,成为慕容家的废子。而此刻坐在一旁观戏的,正是慕容家的嫡三子,他那被父亲与娘亲护在手中的珍宝—慕容珏。虽还是黄口小儿,却修为天赋异禀,在祖庭的修院内,风光无量。传闻长子慕容熙少时也这般才华惊艳,如今却是泯然众人矣。慕容垂曾在小儿加冠时,对其余族人道,“得此麟儿,慕容得以再享五代荣华!”
慕容峥只得一再刻苦修行,让父亲能正视自己。而面对这虎视眈眈还未成气候的嫡弟,他心中极为复杂,但他是绝不愿步大哥后尘的。
慕容垂手指转动,捏出一个法诀,化作一根银丝细线钻进慕容峥的身体,慕容峥吃痛一下子跪趴在地,眼神中尽是苍凉,他看着慕容垂,一脸不可置信。
“父亲,这是何意?”
“和水每日吞服一粒,每个小瓷瓶有30粒,你需每月回到主宅来向我汇报情况,然后才能拿解药。”慕容垂丢出一个白色小玉瓶在慕容峥怀里。
慕容峥这时已倒在地上,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困难,听闻此言急忙取出一粒,先行吞服下去。
心中却是涌上恨意,想他征战边疆战功赫赫,原本拓跋宏家一家独大,诸如,赫连、慕容、沮渠三大家族皆受掣肘,是他燕然勒功,把宋廷打得连连后退,打出了慕容家的声望,才逐渐脱离拓跋家的限制。
而即便他已赴汤蹈火,父亲竟还是对他不放心。甚至要拿出药物来控制他,以免他觅得魔珠不知归路,这般苦心倒真是讽刺了慕容峥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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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都城,平城皇宫内。
只见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东海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陛下,下面来报,慕容世家联合刘休范谋反,已经全部战败。”拓跋世家家主拓跋绍恭敬站在一旁,向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拓跋宏汇报。
“呵,慕容家无知小儿,倒是当祖庭无人,映衬出他来了。”拓跋宏放下朱笔,背手负立。
“陛下所言正是。此外,我们的人发现了魔珠的踪影,茅山上清宗弟子陶弘景竟然身负青龙,似与魔珠能发生感应,慕容家对此甚是上心。”拓跋绍面色肃穆道。
“龙魂终于出现了,你定要派人好生去跟着,朕这边也会供以支援,龙魂之事,功在千秋。”拓跋宏眉毛舒展开,多年来找寻的事终于有着落,想到借青龙之力将自己的功法更进一层,稳固自己的皇位,拓跋宏不由开怀大笑。
“是,臣下谨遵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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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宋廷皇宫
一处深宫宅院内,刘真儿将陶弘景安置于此,每日派太医诊脉开药,丫鬟悉心照料,陶弘景筋骨日益好转,这几日已逐渐可以下床走动。
突然,一阵传音自脑海而来。“徒儿,速速前往茅山上清宗,龙虎山天师道、阁皂山灵宝派、庐山东林寺三家修真门派已经从江西赶来,将有大事商议。”
珠帘掩盖,云锦床幔内,陶弘景从梦中一下惊醒,这是师父孙游岳的传信符。传信符需以心意相通两人的血融合制作,数量稀少,且每次使用会使对方陷入轻微的梦魇和神思恍惚中。孙游岳从不轻易使用,一旦使用,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陶弘景暗道不好,自己在京师休养了太久,少年心性,竟有些沉迷于京城的繁华和公主的朝夕陪伴中,懈怠了修炼。
建康之战时,他曾听师父提及,六十年一甲子的蜀山论道大会不久后就会召开,各派将选出精英弟子前往,这是门派问鼎修真界展现实力境界的机会。
师父此番传音,必有提点之意,心中念及此,陶弘景便准备去向公主和萧衍告辞。
休养三月有余,萧衍每每和刘真儿一起来探望他,两人年纪相仿,对政治局势的见解惊人的重合,功法修炼相生互补,每当陶弘景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青龙之力,萧衍施展自己的水系功法帮他疏解,三人也渐渐成了莫逆之交,只是陶弘景对公主,更多了一分儿女情长。
近段时间他燥郁的气息逐渐稳定,入定时间越来越长,与天地元气的感应不知不觉更加共生相通,与萧衍每次切磋下来,他从萧衍神剑十三的技法中收获不少技巧,更是提升了自己的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