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白帮少女花娘解绑,柔声道:“你不用怕,我是来救你的。”
花娘垂下头去,右手在不断地搓揉着衣角,哽咽地道:“多谢少侠……但你救不了我的,我回不去了……”
“我会送你回去。”
“但村子里不会再接纳我了,村长他们,也不会让我进门。”
闻言,陈留白眉头一挑:“这是为何?”
花娘答道:“因为这会触怒大仙。”
“大仙?”
陈留白晒然笑道,剑尖一抖,将那黄皮子的尸骸抖落在地:“你说这个?”
花娘连忙摇头:“它只是大仙座下的迎亲使者,真正的大仙住在山上,等闲不会现身。”
陈留白抬头看去,视线被逼仄的神庙所阻挡,当即挥手一剑,直接将那屋顶给劈破。
这样的话,从破开的大洞看去,就能见到那座阴沉的大山了。
花娘被吓一跳,觉得这位少侠好大的性子。
不但性子大,而且厉害得很。随手一剑,就能将这座神庙给劈开了。
不过这样一来,那大仙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她不禁感到了害怕,忍不住问:“你是从山上下来的仙人吗?”
陈留白反问:“你见过仙人?”
花娘点了点头:“嗯,城里就住着仙人。他们飞来飞去的,高高在上……我觉得你和那些仙人不同。”
从她的讲述里,可以明显看到大乾仙朝与赵国那等无灵之地的区别差异。
在这里,关于修仙,关于仙人,不再只是神话传闻,而是活生生的存在,甚至可能近距离接触到。
光这一点,要是放在赵国去,可就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所谓“仙缘”了。
陈留白有心要询问多点信息:“有什么不同?”
花娘小心翼翼地措辞:“城里的仙人不会管城外的闲事,更不会来救我。”
陈留白呵呵一笑:“我不是仙人。”
听到这话,花娘的神色不由黯淡下来:如果对方不是仙人,只是个路见不平的江湖少侠,那就很难帮助到自己。
“我先送伱回村吧。”
陈留白说道。
花娘没有别的选择,于是起身跟着他走,到了门外,见到雪地上站着一匹马。
此马颇为神俊,浑身泛红,看上去,如同雪地上燃烧着的一团火焰。
陈留白一手抓起花娘,飞身跃上马背,也不用鞭策,胭脂马当即撒开四蹄跑了起来。
轰隆一响!
却是被破开的神庙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崩塌下来,化作一片废墟。
……
山北域,百越郡,南陵城,六安庄。
这是一个连绵成片的村庄,足有数千户人家。
不过这般规模的庄子,对于广瀚无垠的大乾仙朝而言,只算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
当夜幕降临,村中燃起了一盏盏灯火,煞是明亮。
寻常油灯,在这里属于标配,跟奢侈沾不上边。
村西头,宋家,一片愁云惨雾,连晚饭都没有做来吃,听着二老在房中的哭泣,宋家老三心中烦躁得很,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坐着生闷气。
忽然间脚步声响,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口中嚷道:“老三,不好了。”
宋家老三走出门问:“什么事?”
“你小妹回来了。”
“什么?在哪里?”
“就在村口处。”
宋家老三立刻甩开双腿,飞奔而去。
……
村中心处的宅子内,村长周甲翘着二郎腿,喝着小酒。
这趟送嫁过后,任务总算完成,往后一年,六安庄就可以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了。
不容易啊。
他正往嘴里塞块兔子肉,就听到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急促脚步声,然后有人在焦急地喊道:“村长,大事不好了村长……”
周甲披上衣服,开门喝问:“出了甚事,尔等在此大呼小叫?”
“宋家花娘回来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
周甲大惊失色。
来人急道:“是被人送回来的,依我看,那定然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游侠。”
“这不是糊涂吗?”
周甲急得直跺脚:“你们没有打开庄门让他们进来吧?”
“当然,怎么敢?”
“快,快带我去看看。”
周甲走出几步,猛地想起一事:“阿武,你赶快去后村把刘庙祝请出来……”
……
和大部分的郊外村庄一样,六安庄四周筑有高墙箭楼等防御性的建筑物,平日可用来抵御猛兽和流寇山贼等。
厚实的庄门之外,风雪之中,一匹通体赤红的骏马立在那儿。
头戴斗笠的陈留白和花娘俱已下马,站在雪地上。
一会之后,墙头箭楼处影影绰绰,出现了好多人。
皆为青壮,一个个手持武器,如临大敌的模样。站在上面,对着下面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是小妹,我家小妹回来了,快打开门!”
宋家老三来到,望见后喜出望外,嘴里大声说道。
但没有人理会,众人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
“你们不开,我去开。”
宋家老三正待下去,立刻被两名青壮拉住:“老三,你疯了吗?”
“老三,有什么事且等村长来到再说。”
一番挣扎拉扯间,人群分开,脸色阴沉的周甲走了上来,喝道:“阿丁,小杨,你们把这厮拿下,绑了。”
两人得令,立刻找来一根麻绳,将宋家老三绑了个结实,像个粽子似的,只能张嘴大骂。
但很快,嘴里又被塞住一团烂布。
周甲松口气,凑到垛口处,对着下面喊道:“这位少侠,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但那个女子,是嫁给大仙的新娘,既然出了门,就断然没有再回来的道理。你赶紧带着她走,否则的话,休怪老夫不客气,命人射箭了。”
陈留白冷然道:“如此说来,你宁可对我们射箭,也不敢违逆那大仙妖物?”
周甲没好气地道:“听你口音,是外乡人吧,啥都不懂,在这多管闲事,小心赔了性命。听老夫一句劝,你已经得罪了大仙,离死不远了,赶快逃命去吧。”
“这闲事,我还真管了。”
陈留白说着,踏前一步,猛地挥剑。
咔嚓声响,那扇沉重而厚实的庄门登时四分五裂,化作一地的碎片。
见状,站在上面的周甲目瞪口呆,一众青壮同样大吃一惊。
一人悄声问:“村长,可还要放箭?”
“放……放屁!你眼瞎呀。”
周甲圆睁双眼,那副神情颇为滑稽,惊慌中带着惶急,有冷汗滑溜下来:“如斯剑法,怕不是仙人来着……对仙人放箭,那不是找死吗?”
如果刚才那一剑劈在人身上,真不敢想象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他咕声吞口口水,连忙伸出衣袖拭擦掉额头的冷汗,一时间念头转动,思考着应对之策。
本来想着大仙的可怕,却没想到救下花娘的外乡人似乎更可怕。
两怕之间,该如何抉择?
此时,两人一马,已经从破开的庄门走了进来。
刘庙祝还不见人,周甲没办法了,想着大仙在山上,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出现,当前得先把陈留白给稳住。
于是命人解开宋家老三的绳索,然后带着人下去。
宋家老三来到花娘面前,兄妹重逢,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庆幸与悲欢,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听到这撕心裂肺般的哭声,村人们不禁心有戚戚然。
这些年来,对于大仙的压迫,他们何尝不是感同身受?其中一些人,更是深受其害。
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花娘倒是运气好,碰到了贵人,将她救下,并送回了村里。
那么,这位少年,可是仙人?
一道道目光落在陈留白身上,越看越像是那么回事。
毕竟陈留白的样子摆在这里,身上更有一种出尘的超然气质,虽然穿着普通,显得单薄,可在风雪之中,没有丝毫的窘迫之意。
若非仙人,谁能如此?
随手一剑劈开庄门,便是最好的明证。
那么问题来了,他会是哪里的仙人?
显然不该是这一片的,而应该属于路过。
若是偶然路过,那岂不是意味着他随时会离去?
到了那时,其拍拍屁股走人,倒是潇洒,可六安庄上的数千人家,那么多的男女老少,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村人们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这就是人心!
人心首要考虑到的,总会是事关己身的利弊得失。
大仙也好,仙人也罢,对于他们,都是一样的高高在上,如果无法敬而远之,就只得小心翼翼地侍候着。
身为村长,周甲的想法一样,他挤出讨好般的笑容,上前对陈留白做礼:“不知是仙人大驾光临,老朽失礼了,还请仙家恕罪。”
陈留白只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带着花娘离开,径直去往她的家。
既然答应要送到家,自该说到做到,少一步都不行。
周甲自讨了个没趣,讪讪然。
一众青壮村民把他围住,七嘴八舌地道:
“村长,该怎么办?”
“村长,你说他是哪里来的仙人?”
“不是说仙人不会管城外的事吗?”
“是呀,我还听闻到这么一个说法,说山上的仙人和妖族是一伙的……”
周甲听得心烦意燥,被吵得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当即喝道:“吵什么?一个个嘴上没门,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真是不怕死的。”
挨了训斥,众人不敢再吭声了。
“还不赶紧去找工具木材,把庄门给修补好?等着虎狼进庄吗?”
“可是村长,大门坏成这样,哪里还修得好?只能重新打造一副了。”
周甲似乎感到了牙疼,吸了口气,一挥手:“去吧去吧,该干嘛干嘛。”
转头一看,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连忙走过去,低声道:“刘庙祝,你老终于来了。”
这位刘庙祝,赫然是个老态龙钟的婆子,佝偻着背,满脸褶子和老人斑,瞧着有几分瘆人,手中搀扶着一根老木拐杖。
那拐杖上部,雕刻着一颗栩栩如生的兽头。
虽然看着身子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在她面前,周甲不敢有丝毫托大,一脸的恭敬,心里甚至感到有些犯怵。
要知道这位庙祝婆子可是会术法的,能与鬼神沟通,而在大仙那里,也能说得上话,本事大着呢。
“村长,你那么急着找老身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庙祝开口了,那声调犹如夜枭啼叫,让人听着,心底发寒。
周甲连忙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糊涂呀!”
刘庙祝把拐杖往地面上一戳:“你怎能放他们进庄来?这会给咱们带来灭顶之祸。”
周甲一脸苦笑,伸手指着化作碎片的大门:“你看这样子,我能挡得住吗?”
刘庙祝一双老眼眯了眯,叹口气:“看来此劫是躲不过去了。”
对于她说话的方式,周甲早已习惯,动辄便是劫呀祸啊,听着吓人,忙道:“你老可得想个法子。”
“我能有什么法子?”
“你去和大仙好好说说,这件事与咱们庄上真没关系的呀。”
刘庙祝冷笑一声:“如今人就在庄上,住在宋家里,你认为大仙会和咱们讲道理,不迁怒于人?”
周甲一咬牙:“只要大仙宽宏大量,不计较此事,庄上明年的供奉,吾等愿意翻倍上缴。”
闻言,刘庙祝沉吟起来。
周甲趁热打铁:“至于你老那边,当然也少不得一份香火。”
这一下,刘庙祝终于松口了:“也罢,谁叫老身我也是庄上的一份子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不能袖手旁观,看着大伙儿遭难。唯有舔下脸来,用这把老骨头去求大仙网开一面。”
周甲如释重负,拱手道:“多谢你老了。”
刘庙祝一摆手,拄着拐杖,转身颤巍巍地走了。
一边走,一边嘴里说道:“祥仔,你不要走那么快,扶着我点。”
在外人看来,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说话。
但周甲是知道的,那祥仔可不是人,而是一头鬼物。
刘庙祝养在身边的鬼物。
据说已经养了四五十年,成了气候,颇为厉害。
鬼物出没无常,莫可名状,一般人无法用肉眼看得到。
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更感到阴森可怖,防不胜防。
呼的,一阵北风吹来,吹得周甲后脖处一阵阴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吹着气。
他顿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连忙紧一紧身上的衣物,缩着脖子,赶回家去了。
当前的局面,不管是大仙那边,还是陈留白这里,他都无可奈何,做不了什么。
为今之计,只能祈求大仙不会祸及池鱼,而是与陈留白直接对上,双方自行了结,那就最好。
至于谁胜谁负,周甲说不准,无法做出判断。
……
却说刘庙祝回到自家那座小庙里,盘膝坐下,目光转动,闪烁着一种狡狯的光。
想了一阵,忽道:“祥仔,你去瞧瞧那人的虚实……记得不要靠得太近,小心些……”
“嘿……”
有诡谲的笑声响起,随即一团阴风卷起,离开了小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