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城,依然是悦来客栈,陈留白离去之后。
有两人走了进来,明显是武者,腰佩长剑。那剑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美玉,光芒熠熠,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店小二很有眼色,赶紧上来招呼,清理好桌子,请对方入座,然后送上茶水。
“侯师兄,我听闻你在这里,立刻便找过来了。”
开口的赫然是陈渭斌,其离开陈家集后,开始游历江湖,后来也是北上,来到潼关。
另一个,自是侯华年了。
当下的侯华年脸色颇有几分颓废之意,胡须长出来了,也没有去进行修理。
其嘴里“嗯”了声:“陈师弟你来得正好,我接到讯息,说师尊他老人家也启程北上,准备入京了。”
陈渭斌一怔:“这头妖魔,连师尊都惊动了?”
“师尊入京,应该是另有要事,咱们在潼关等着便是。在此期间,不许出去。”
“那好。”
这是师尊的命令,陈渭斌自不会违逆。
侯华年忽而压低了声音:“那人,那人后来去哪了?”
陈渭斌知道他所说的“那人”是谁,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清楚。”
“师弟,你说他会不会北上入京?”
“……也许会,也许不会。”
侯华年瞪着眼睛,有一种复杂而异样的亢奋:“我倒希望他来了……”
陈渭斌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却有一个疑问:如果师尊与陈留白对上,孰胜孰负?
……
“你这夯货,上次一把青草,这次一把干稻草就跟人走了,你眼瞎的呀,都不会看骑上去的人是谁?害我连解个手的工夫都不行。”
潼关之外,一条弯曲的小道上,胡须邋遢的叶火生嘴里不住地埋怨道。
手中举起马鞭,想要狠抽一顿,好让这匹千里骓长长记性。只是举了半天,终是轻轻放下。
爱马之人,舍不得打。
“兀那汉子,给本公子站住!”
马蹄声响,数骑人马疾驰而至,一個个全身劲装,鞍悬兵器。
叶火生一手牵缰绳,转身面对:“有何事?”
“少装糊涂,你抢马打人,还有理了?”
领头的一个壮汉喝道。
叶火生道:“此马的确是我的,我当其时就在边上的林子解手呢。马背上有行囊,装着我的东西。伱们牵了我的马去,又不肯归还,我只有出手夺回。”
那壮汉冷笑一声:“如果这马是你的,骑得熟了,怎会随便就跟人走?至于行囊中的东西,只得两三件破旧衣物,又没写姓名,谁知道是哪个穿的。”
叶火生哼一声:“你要姓名,那好办,且看这马臀上。”
壮汉探头一看,见那儿烙着一行字:此马有主,叶火生。
叶火生洋洋得意:“叶火生,正是区区在下。”
这个法子,可是他在屡次找马的过程中灵机一动,专门找铁匠烙印上的。
当其时爱马吃痛,还心疼了许久。
壮汉脸皮一抽,板起脸道:“你说是就是?咱们带着马,进衙门走一趟,请官老爷判案定夺。”
他衙门里有人,只要进了去,拿捏这般外地人,易如反掌,总之这匹好马,自己是要定了。
叶火生看着他:“看来阁下是要蛮不讲理了。”
“是又如何?识相的,就把马匹留下,免受皮肉之苦。”
“呵呵,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咯。”
壮汉就不多说,一挥手:“兄弟们,对付此等贼子,不用讲江湖规矩,并肩子上。”
“好!”
众人抽出兵器,立刻围聚过来动手。
一会之后,壮汉躺在了地上,脸上横肉变成了肿肉,连声告饶:“大侠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宽恕则个。”
这次真是看走眼了,本瞧着叶火生衣装陈旧,面容憔悴,整一个落魄江湖的游侠,没想到却是个高手。
其他几人横七竖八,都在地上打滚喊痛。
叶火生并没有出剑,出剑的话,这些人早就死了,他冷笑一声:“不长眼的家伙,连本大爷的马都敢打主意……”
“聿!”
千里骓猛地一声长嘶,它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大的惊吓,这一瞬间,想要逃走。
好在叶火生的缰绳牵得牢,但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么一扯,身形都显得踉跄了下。
而壮汉他们骑来的马匹,此刻竟跪伏在地,把硕大的马头埋住,浑身战栗发抖,诡异得很。
发生了什么事?
叶火生吃一惊,赶紧张目四顾。
今天是个阴天,天空上彤云低垂,似要下雪。
北风呼呼地吹过,吹起一片灰土。
此地属于野外,四周皆无人烟,一座座低矮的丘坡连绵起伏,坡上的灌木草丛都枯萎了,草叶凋零,一眼看过去,不会隐藏着什么。
只是这些马匹的反应,可太不正常了。
叶火生伸手一抓,按上了重剑的剑柄,随时剑出鞘。
“聿聿!”
千里骓还在不停地嘶叫,变得狂躁不安。
此马虽然贪吃,虽然容易跟人走掉,但脾性算是温顺的,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如此表现。
它的嘶鸣,似乎正在大叫着“逃命”。
叶火生心里,渐渐有不安涌上,很快弥漫开来。
同样感到不安恐惧的,还有壮汉等人,诡谲的情况之下,他们连疼痛都忘了,面面相觑,想要起身逃跑。但刚才被叶火生打伤,就算能起身,却也走不快。
毕竟马匹坐骑都趴伏在地上,瘫软成一摊摊泥了,根本指望不上。
唯一的指望,居然变成了叶火生,于是急忙大喊起来:“大侠,救命!”
“英雄,带我走……”
然而他们口中的“大侠英雄”,此刻的身子,竟也在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叶火生少年出游,走南闯北,遭遇过许多的凶险。他天生胆大,敢走夜路、敢睡坟头、就连女鬼都敢惦记一二。
之前陷身林间,被诡异的藤蔓袭击,但即使在生死一线之际,叶火生也只是感觉遗憾,并不害怕。
可现在,他害怕了。
凛冽的北风吹到身上,其中蕴含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恶意,好像有某个大恐怖的存在正往这边来。
它已经来了……
叶火生猛地大叫一声,翻身上马。
得得得!
千里骓得到了逃跑的允许,撒开四蹄,没命狂奔,真正的不负“千里”之名。
骑在马上,叶火生紧紧地抓住缰绳,下意识地把身子俯低下来,紧贴在马背上,连头都不敢抬。
然后他就听到了惨叫声。
正是从后方传来的,一声更比一声凄厉,简直不像是人所能喊得出来的。
叶火生不敢回头去看,只是任由千里骓狂奔,要逃得越远越好。
在这一刻,他蓦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有书生在,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