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惊呼,立刻把睡着的人都吵醒了。
行走江湖的人,反应警醒,不会轻易睡死。
“怎么啦?”
“发生了什么事?”
傅城跳将起来,三尖两刃刀在手,环顾四周,一副随时发动攻击的模样。
宁启快步来到妹妹身边:“小妹别怕。”
宁子琪手指堂上,声调有些哆嗦:“哥,我……我看到……”
“你看到了什么?”
“我刚才看到神像睁开了眼睛,它在看着我!”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这世道,妖邪出没,防不胜防。虽然说之前并没有遇到过,但那是因为足够小心谨慎的缘故,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撞上了?
傅城忽而怨起宁启来,要不是他多事,叫把山神像搬回来,怎会发生这种事?
宁启一愣神,随即道:“神像睁眼?怎么可能?”
他却是个胆大的,当即点起一根火把,大踏步走过去。
宁子琪忙喊道:“哥哥,你小心。”
傅城本想第一时间跟上,但略一迟疑,慢了半步。
宁启来到堂上,举火映照,看过前面,再绕去看后面,并无异常。
跟着直接站上神座,近距离去看山神像的眼睛,甚至伸手去摸了摸。
入手坚硬而冰凉,石质无疑。
傅城在下面看着,心想这位宁秀才真够大胆的,不怕死……
但这可算不上什么好的性子。
确认一遍后,宁启走回来:“小妹,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呃。”
宁子琪有点犹豫了,刚才时间极短,一晃而过,光线又晦暗,的确没有看清楚。
有宁启带了头,作为护卫,傅城不能继续袖手旁观,立刻吩咐手下在庙中仔细搜索一遍,并无发现。
又让人举起刀柄,把山神像从头到脚敲打一遍,倒发现了一处玄机。
原来神像胸腹间是空心的,里面有一个装脏的位置。
所谓“装脏”,乃是神像工艺的关键步骤,就是把具备寓意的各种事物塞进神像里头,比如说钱币书卷、木鱼佛珠、五色米粮等,表示加持,然后才能开光显灵。
不同的神系,装脏的事物各有不同,不能胡乱填充。
比如山神,里面一般会装进钱币兵器之类,以此表示富饶和镇守的意思。
但眼前这尊神像的装脏事物却已被掏空,不翼而飞。
显然是被人劫掠盗窃了,只剩下个壳子,却又用块石片糊弄回来。
世事沉沦,摸金校尉出没,无人看管的神像也难逃毒手。
只要能卖钱的,都会被拿去卖掉。
也由此证明,此尊神像已然失去灵性,不可能睁眼来看人。
应该是宁子琪看错了眼。
“谁?”
蓦然一声喝,来自门外,是负责戒卫放哨的趟子手。
傅城立刻带人来到门口,沉声问:“阿武,什么事?”
那名机灵的趟子手阿武纵身跃下,伸手一指。
就见在一片茫茫风雪之中,出现一点火光。
那是一盏防风白皮灯笼,里面烛火昏黄,带一点朦胧的意味。
火光越走越近,径直往山神庙里来。
见到这一幕,傅城只觉得紧张无比,五指紧紧地握着刀柄,掌心全是汗。
随着对方走近,火光映照出一道高挑而稍显瘦削的身影,他手提灯笼,头戴斗笠,腰间带剑,身后背着的,竟是一副书箱。
看这装扮,竟像是个读书人。
然而在这风雪之夜,怎么会有独行的书生?
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谲之意。
当即举刀喝道:“阁下是谁?”
“找地方过夜的赶路人。”
来人走近,抬起头,露出一张韶秀的脸,一双剑眉,只是脸色稍显苍白,透着一股疲惫,好像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作为老江湖,傅城自不会轻易便被对方的外貌给欺骗了,依然满心戒备,守着门口,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此时宁启也出来了,打量一番,说道:“傅大哥,我们亦为过客,虽然先到,却不能将山神庙霸占,应该与人方便。”
傅城有些郁闷,不过一路上,对于这位金主的性子早有了解,习惯了。
既然宁启开了口,他也不好做恶人,只得让开身子。
那书生一拱手,迈步入内,看堂下位置都被占满了,就来到堂上,直接在神像前放下书箱,取下斗笠,把上面的落雪抖掉。
然后再跺一跺脚。
宁启走过来,作揖道:“阁下仪表不俗,咱们风雪相逢,便是缘分,未请教?”
“陈留白,一介游学书生。”
“哦,我听伱口音,莫非来自江州的?”
“不错。”
陈留白没有否认。
宁启的眼神变得奇怪,接着问多了一句:“来自江州茂县陈家集的?”
陈留白双眼眯了眯:“你认识我?”
宁启眨了眨眼睛,忽而张口吟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陈留白:“……”
这算什么操作?对暗号吗?
但这一首小诗,确实是他年少做文抄公时的代表作之一。
观察着他的神色,宁启一拍手:“陈留白,果然是你。”
语气带着惊喜之意,如同慕名已久,终得一见的意思。
陈留白便问:“阁下是?”
“宁启,字‘留仙’,宁留仙。”
听到这个名字,陈留白想起来了:“原来是江州四大才子之一,久仰了。”
想当年,他本要走诗词扬名,然后踏入仕途的路子,所以在这方面做了不少准备工作,取得“神童”称号,就是第一步。
不过江南文采飞扬,笔墨鼎盛,神童可不止他一个,在江州中,还有名头更大的神童。
比如说,这位宁留仙。
其出身书香门第,起点极高,年幼拜入名师学文,能出口成章,年纪轻轻就博得“才子”之名。
但也正因为当了才子,性子疏狂豪情,不愿受束缚,无意功名仕途,只想着寄情山水。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有所变化。
宁启兴奋地道:“当年我读了你的几首诗作,当浮一大白,于是驱车前往陈家集,要与你以文会友。没想到进庄打听,才知道你离家出走,不知去向了。对于此事,我一直深以为憾,没想到在这里与你相见。”
陈留白:“……”
这个事情,他当然不知道。
那时候得悉世外有仙道,得了仙缘,立刻就抛下所有,跟着道人上山了,哪还管其他?
那边傅城双臂抱胸,干咳一声,忽地叫道:“宁公子,你过来一下。”
闻言,宁启只得停住与陈留白之间的交谈,走到堂下。
傅城与他来到门口处,走得远些了,才低声道:“宁公子,你能确定他的身份?”
“这有什么疑义的?”
“可按照你的说法,十多年不见,算起来,他应该接近三十岁了。但你看他的样子,宛若少年。”
闻言,宁启一怔,还真是如此,先前倒没留意到这一点。
傅城摸了摸下巴,语重心长地道:“我行走江湖多年,饱经风霜,总觉得此事诡谲得很,你可要小心些,莫要被人骗了。”
宁启疑问道:“但他能骗我什么?”
傅城嘴一撇:“人心叵测,难说得很,你最好打听清楚些,把他的来历底细给问出来。”
宁启点点头,若有所思。
复又回来,手中拿过一块烤好的炊饼,还有一碗水:“留白,看你样子,应该是饿了,且吃些干粮和水。”
“多谢。”
陈留白伸手接过,对于他人的善意,从来不会去想着否定。
宁启就问:“这些年你去哪儿了?现在又要去往何方?”
“这条路,是入京的道路。”
“原来你也是入京的,但为何独自赶夜路?这路上,可不太平。”
陈留白答道:“的确不太平,我听说这庙里,便闹了妖邪。”
闻言,宁启吃惊:“这里?”
哗啦啦的!
却是傅城他们虽然呆在堂下,但一直在侧耳偷听,听到这话,立刻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刀枪在手,全神戒备。
宁启盯着他,想要看出是不是在恶作剧,故意虚言吓人的:“既然知道闹妖邪,你怎地还要来?”
猛地想起什么,不等陈留白回答,当即扭头去看,果然不见了妹妹的身影,登时急了:“我妹妹呢?谁见到她了?”
好在很快有个人回答:“宁小姐说内急,刚才出门,要到马车上行个方便。”
此番北上,路途迢迢,宁子琪本来带着个贴身婢女的,不料到了半路,那婢女竟生了急病,撒手人寰,所以行伍中,就只剩下她一个女的。
在日常生活上,便多有不便之处。
没办法,在这时代,出远门不易,充满了各种意外凶险,所以对于寻常的平头百姓,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出远门,除非活不下去了,不得不当了流民。
宁启松了口气,但还不放心,正待出去把人接回来。
就见到妹妹从门外回来了,身形娉婷,依然带着纱帽,微微低垂着头。
宁启赶紧迎上去,说道:“小妹,我早叮嘱过你,不要单独外出,有什么事,都得与哥哥说。”
“嗯。”
当着这么多男人,宁子琪似乎不好意思。
忽然风起,刮得篝火摇曳,碳灰飞扬。
傅城反应甚快,嘴里大喝:“小心!”
但见身影掠过,剑光闪现,有人头落地……
“妹妹!”
宁启失声惊呼,目眦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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