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宇反应不急不缓,轻轻推了她一把,“你先上,海上货轮漂浮,舷梯会晃,你要是抓不紧,及时说。”

温素单手抓住梯子,手上浮沉感很猛,拉扯她站立不稳。

海上不像平地,没有坚实大地立足,一阵风,一袭浪,人像蒲公英的种子。

温素非常讨厌不确定的飘摇感,不由担心,“说了就有办法了吗?”

何文宇活泛手腕,“有,我背你。”

温素条件反射手上用力几分,铁梯子往上攀,自己再艰难,也比摞在别人背上有安全感。

何况,他刚收敛了肢体接触,退回相对安全的界限,温素小心维持着,不愿再打破。

小唐抓她手腕,拽她上梯。

温素旱鸭子,没出过西北省,见海很喜欢,但掉海里,被水淹了,她绝对不喜欢。

梯子不长,哆哆嗦嗦不往下看,温素勉强爬到甲板。

甲板上贡猜等候多时,见她冒头,亲手拉她上来,目光落到她脚上,“vg的最新款,有眼光。”

温素一愣,身后何文宇撑着船舷跃进来,“第一个。”

贡猜立即放开温素胳膊,展开双臂迎上去。

“感谢何先生赏脸,大驾光临,让我这海上草船都蓬荜生辉啊!”

何文宇眉目从容疏离,似笑非笑觑他。

贡猜识趣,收拢手臂,双手捧起他的手。

温素发现,何文宇整个人的气场不同了。

她最常见的温润柔和,绅士彬彬,被海上风一吹,太阳一晒,消失殆尽。

面对贡猜曲意逢迎的炽情热络,他虚与委蛇的意思都没有,架子拿的十足,冷傲寡淡,拒绝拥抱,握手一触即分,敷衍的很。

贡猜不以为意,簇拥他往船舱走。

何文宇眉风未动,伫立在原地,朝温素伸手,唇边漾一丝笑,“过来,素素。”

贡猜人精似的,上流社会惺惺作态,女伴带出来,看不看重都装出一副温文儒雅,嘘寒问暖的绅士范。

他们这种人就真实敞亮的多,不重要,不受宠,带出来溜,态度也懒得遮掩。

素素明显是小名,何文宇出道至今,禁欲绝情,不沾身的名声如雷贯耳。

史无仅有出现一位女人,喊的亲昵,柔肠百结。

基于此,之前中年男人表面敬三分,眼下成十分,贸然不敢乱称呼,“这位是?”

温素攥紧手。

何文宇了然她的反应。

“温素。”何文宇主动靠近,“你可以称她温小姐。”

中年男人伸手大笑,“贡猜,温小姐自己人,来的也巧,今日压轴的有一件女王带过的王冠,是我最得意的珍藏,最配您这样的脸型,高贵有气质。”

一群人前呼后拥,进了船舱。

里面拍卖会宾客齐至,只等他们落坐。

何文宇显然身份最重,全场c位。坐下后,室内灯光集聚拍卖台,一片昏暗里,他没关注身边座位,目光放在她身上,时不时扫一眼拍卖台。

拍卖师感受到他目光,就会稍稍停顿,等他示下。

何文宇唇角一丝薄笑,漫不经心问她,“好看吗?”

他问一句,温素摇一下头。

被否定次数多了,何文宇不再问她,只摩挲着腕表搭扣,面容沉静,一股形容不出的神秘淡漠。

这时拍卖场入口,一阵急匆匆的骚动,温素循声望去。

室内昏暗,门外灼白,显得门口一副高大身影,格外肩宽体阔,伫立在那,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冷峻强悍。

那种勃发的气场,威慑的气度。

温素整个人僵住。

她太熟悉了。

夺目白光中,身影头部小幅度摆动,隔着人群,隔着昏暗,一片模糊喧闹里,她恍惚被他眼睛定格,辨不清他是恼是喜,是阴是晴。

只觉得目光犹如实质,山倾海啸,铺天盖地呼啸而来。

覆盖她,淹没她,窒息感一寸寸摄取她,喉咙在干涩,骨血在冷却。

肖云漪在她心里成了一片血洞,她刻意忽略遮掩。

何文宇步步紧逼,她疲于应付,时常无视过去。

谢琛一出现,像钻井喷涌。

难受,伤痛,疑问,一瞬爆发。

同时她又觉莫名轻松。

面对他,她终于能直起腰杆,没欠他的东西,没求他的事。

越干净,越爽利,越自在。

何文宇不紧不慢揽住她,掌心干燥温热贴合她手臂,宝石袖口在昏暗里莹莹光亮,“你想跟他走吗?”

温素一时没回答。

她在想,离开前谢琛突然提出平等的模样。

一片昏暗掩藏他表情,火热滚烫的胸膛,贴着她心跳,有力又雄浑。

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那样猛烈的焚烧她。

又在见何文宇的问题上,专横,不容置疑的驳斥她。

何文宇力道不重,始终没加力收紧她,眼睛望向门口,一派从容,“素素你不喜欢我前几天禁锢你,那我给你选择,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顺从你的心意。”

温素感受门口那一束目光,自她脸庞落至手臂。

铺天盖地的水,陡然成了几千摄氏度的岩浆,澎湃灼烧,将空气烧尽,将目光着落点烧穿。

“你……是不是知道他会来?”

何文宇太镇定了,不慌不忙,单靠解读就意味尽在掌握。

“我无意侮辱他。”何文宇垂眸,望进她眼中,“他做贼心虚,像条快要跳墙的疯狗,四处撕咬,穷追不舍。我做的事本身受限,抵挡不了他太久。”

国内终归法治森严,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安定国家。

邪不能胜正,他能挑衅谢琛,能恶心谢琛,唯独不能胜过谢琛。

一局胜,他彻底暴露在高层眼前,中央若出手,他一丝反抗余地也没有。

他本意就是拖。

先揭穿肖云漪,撕开谢琛面具一个口子,再把她对他的感情种进谢琛心里。

如鲠在喉。

外部有季家,有李家,祸水东引,他们斗起来。

一来,谢琛会自露马脚。

二来,时间上有缓和,刚好够她养足身体。

“做贼心虚?”

温素吸口气,她心中疑问,在翻来覆去撕扯扩大。

何文宇一直笃定谢琛有事瞒着她,对肖云漪的帮助,只是其中一件。

之前七百万债务,也算一件。

那,再多呢?

是什么?

她咬着牙根,一时有些战栗。

情不自禁望向门口。

门口已经没有人了。

拍卖会场阶梯椅凳,最两边是过道。

靠右手边红毯铺就的过道上,眼见着,贡猜低三下四引着那身影靠近,镁光灯集束在他脚下,为他照明前路。

看不清他面容,只朦胧看见穿着,相比与何文宇正装矜贵,他穿的简单低调,暗色系衬衫西裤,就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

正气凛然,不可侵犯。

何文宇一张脸无波无澜,眼睛在黑暗里沉晦,“你选择他,对吗?”

温素一动不动。

实际上,她谁都不想选。

进去过的深渊和没跌下的漩涡,对她来讲,没有区别。

这世上什么艰难险阻都能熬过,感情的苦最吃不住,无穷尽,翻来覆去,猜来猜去,怕来怕去,没个安稳,太煎熬。

委屈难受太多了,能把人从内部碾碎。

她如今最想做的,是捋清一个真相,当年父亲与三和,恩怨纠葛,来龙去脉。

“我不选。”

这一句,声音很轻,两人可闻。

但周围太静,不知何时,呼吸声都荡然无存。

一字一字,成了掷地有声。

男人脚步一顿。

眉宇间沉肃的威势,发紧,发寒。

“您请坐这里。”贡猜的腰,前所未有的低,毕恭毕敬双手示意温素身边的座位,“这是卖场最中间的位置,您没有提前通知,准备不周,请您多多包涵。”

贡猜的拍卖场,向来飘在公海公海,擦边各国法律,不走各国税务,只要不进领海,不涉及公民争端,国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地下场合,奢侈与犯罪同行,有多纸迷金醉,就有多刺激。

谢琛除开部队出任务那几年,一般不踏足这种场所。

他不来,这种场合的人,却都认识他。

毕竟,客人来,八卦是他,议论时事是他。没有客人,场子内部,也会格外关注他。

“最中间的位置?”何文宇轻笑出声,“原来我在你这里,是个陪衬。”

谢琛坐下。

离得近,温素条件反射绷紧。

镁光灯一直投射在他脚下,想来不敢照他脸,怕刺到他的眼睛。

周围比昏暗多了点透亮。

他还是以前样子,英朗矜贵,下颌胡须像刚刮过,干净的整洁。

发茬修剪的利索,谢琛偏爱短发,他头发硬,在床上折腾狠了,第二天起来胡支乱跳,是他难得从严肃庄重里走出来的时候,落拓的狠,闲散又浪荡。

多看几眼,就用胡茬蹭她,蹭的她躲闪求饶,说尽好话。

温素感觉胸腔咚咚乱跳,她不欠他了,不求他了,还在跳。

谢琛眼睛从头到脚,扫她一遍,见她垂着脑袋,坐姿僵直,偏左手,有意躲着他。

有心开口,望见何文宇。

两人不紧不慢对视一眼,斯文温润对庄严冷漠,像阴对阳,黑对白,极致的反差。

眼底是如出一辙,阴霾重重的寒霜。

贡猜冷汗淋漓,陪着笑脸,“何先生误会了,您的座位也是最中间。您看,正对着拍卖台,所有的拍品一展示,您这里看的最清楚。”

“是吗?”何文宇摩挲着腕表,神色悠然,甚至饶有兴致,“可你这一排十一个座位,中间位只有一个,是我这个吗?”

贡猜后背的汗也出来了,何文宇跟他们这些靠场子吃饭的人不同,他手下跨度广,干什么的都有。

在南三省,许多不方便走明路的事,十之**要走他的路子。

他是路通神,更是财神爷,能吃他的饭,就是端上金饭碗。

贡猜实在不敢得罪他。

但返回来讲,谢琛何尝不是另一方面的通天神。

平常不搭边,一旦搭了边,要么跟着鸡犬升天,要么蹲监狱里打牌。

他视线隐晦瞄着谢琛,渴望能有个指示。

男人心不在焉的。

望着身边女人,根本没关注这场机锋,眼神偶尔有温度,没分给旁人半分。

从头到脚的冷峻,他风度是地下场子里难见的正派压人,对他们这种半黑不白的人,威慑感叠加双倍。

好在,贡猜几十年的狡狯机变,夸张一笑,眉飞色舞示意温素,“这才是最中间,温小姐女中豪杰,当之无愧全场焦点。”

镁光灯立时洒下来,一束灼白笼罩她,恨不得将她照的晶莹剔透。

温素脑子“嗡”一声炸开,视线猝不及防全是光,令她一时什么也看不清。

她看不清,别人正好完全看清她。

温素不是衣架子,她天生丰润妖娆,挑衣服的很。

穿不好,身材显露,极端引人注目,不显身材,成了桶,老气。

其实这样,恰巧戳中男人的心窍痒点。

在外严严实实,别人窥不见一点。

在家风情万种,只为那一人绽放。

但,不管是谢琛,还是何文宇都没这意思,给她的,永远是最好的,最合适的。

针锋相对没有了,镁光灯重新回到台上。

温素适应了光线,渐渐聚焦,正对上谢琛目光,她有一瞬间不敢直视他。

他没出声。

何文宇也没出声。

拍卖进行到压轴,贡猜的得意珍藏,女王冠冕。

温素目光在身边,没有着落点,放远像落在王冠上。

何文宇在台上与她之间梭巡了一圈,抬了下手,动作幅度不大,状似懒散。

温素没有察觉。

拍卖师毫无延迟,“何先生,四千万。”

温素惊诧一瞬。

拍卖师锤子又轰然敲响,“谢先生,六千万。”

何文宇手抬的高了点。

拍卖师尖声,“何先生,八千万。”

贡猜在台下不远处,激动的面色涨红。

那顶王冠,是十六世纪末的产物,最初拥有者是当时国王的情妇,安东娜公爵夫人。

后来王后败阵,安东娜火速上位,完婚后,国王风流韵事戛然而止,长达四十年的时间里,忠诚于她。

王冠算两人定情新闻,安东娜王后在位时,每逢庆典,必戴它。

有美好象征,有流传历史,王室上世界重点收藏,这顶王冠估价四千万。

而两个在异性面前搅上劲的男人,每回报价多呈两千万往上叠。

拍卖场报价都有不成文潜规则,底限一百万,最高一千万。

何文宇没在拍卖场下过手,一出手尽显大佬风范。

叫价到一亿后,场中压不住的沸腾。

谢琛视线扫过来,面无表情注视他,“你流动资金大部分都靠国外现汇,过亿之后,周转需要一周。而我没有这个限制,只要我想,这顶王冠上不封顶,你确定要跟我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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