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怪老头儿一出口就不客气,杨小宝也懒得跟他客气了。不等对方说“请坐”,径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笑嘻嘻地说道。
“陈导,放射科医生是拍片子,你做导演也是拍片子,都是为人民服务,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嘛。医生拍得,你就拍不得?”
这话明显就是胡搅蛮缠,硬说他瞧不起医生。陈阳明明不是这意思,也没心情跟他眼里这个二流子一样的轻浮年轻暴发户争辩,怪眼一瞪,很生硬地说道:“我拍得,跟你拍不得!”
“为什么?”杨小宝敛了笑容,认真问道:“因为心情不好吗?”
陈阳抿紧了嘴,不答话。也等是默认了,只要眼睛不瞎,谁都看得出陈老头儿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为什么心情不好?”杨小宝笑嘻嘻地说道:“不妨说出来,让我心情好一好。”
陈阳吃惊地瞪大眼睛审视着杨小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以他在电影界的地位以及在华国的知名度,就算是政商界的头面人物见了,哪个不是满脸堆笑客客气气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暴发户年轻人,居然敢这么没大没小的拿自己开玩笑!
“杨先生,你的片子我不会接的。我已经另外接了一部片子,档期满了。你请回吧!”陈阳忍住怒意,尽量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要不是出于涵养,他都直接让杨小宝滚蛋了。
杨小宝并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稍微想了一下,笑嘻嘻地说道:“陈先生,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接的这另一部片子,一定是你很不喜欢,也不很想接的烂片,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陈阳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
“我猜到的啊。”杨小宝收起嬉皮笑脸,淡淡说道:“以你的名声地位和在电影市场上的号召力,如果是你自己中意的片子,那么只要一敲定,按照惯例你就会放出风声给新闻媒体,算是提前做好预热宣传。舆论也肯定持续关注,算是给你做免费做宣传了,这都是老套路了。”
“可是——”杨小宝话锋一转,“这次我过来之前,没有在网络和媒体上看到任何你筹拍新片的消息,就连你的熟人唐甜都没说过。而你又明确说你已经接了一部新片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已经接的这部片子你很不喜欢,你嫌它丢你的人,所以迟迟不愿意对外宣布。”
陈阳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杨小宝,心里再不敢这个看起来轻浮的年轻人有半点轻视。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杨小宝微微一笑,凝视着陈阳,说出了自己更进一步的推测,“你今天也正是为了这件事心情不好吧?不得已接下了自己都嫌丢人的片子,恐怕自己的一世英名临老了要毁于一旦,那心情能好得了?”
陈阳重重叹了一口气,垂下了脑袋,脸色灰败。这也等于是默认了杨小宝的说法。
杨小宝敛起笑容,认真说道:“陈先生,你有什么苦衷?又是谁逼你了?说说看,或许我能帮到你。”
陈阳抿紧了嘴唇,两眼盯着茶几呆呆出神,一言不发,实际上等于拒绝杨小宝的问题。
这也怪不得陈阳。娱乐圈水很深,人际关系充满着险恶,交浅言深更是圈中的大忌。作为一个在圈子中打混了几十年的老江湖,陈阳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刚认识的年轻人偶然猜中了自己的心思,就完全信任他对他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更何况此事还涉及到自己的名誉和**。
更何况,说出来就能有用吗?陈阳不这么认为。他虽然不再轻视杨小宝,也不再排斥他,但也不觉得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有能力帮到自己。
一个问话,一个不答,场面陷入了僵持。
杨小宝觉得有些棘手。
其实如果要搞简单粗暴,杨小宝也可以轻松压服他:只要拿“龙标”来威胁一下,没有哪一个电影人能吃得消的。
公映许可证那可是电影人的命根子饭票子,即便是牛皮哄哄如陈老头儿,也照样只能认怂。这个招数也是上次筹谋要对付欧阳鹏,吴庆吴秘书想出来的。按照吴秘书的原话,那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
但是事情却不能这么干。陈老头儿再怎么不识相,那也是“人民内部矛盾”,并非敌我关系,不能像对待敌人那样来个简单粗暴。
更重要的是,以后还要指望这位陈大导演为自己努力干活儿拍片赚钱的。眼下就算拿威势压得人家从了你,对方心里也势必留下了疙瘩,以后还怎么愉快的一起共事?
但是眼下也确实难办。万事只怕不开口,蠢人不开口你不知道他有多蠢,聪明人不开口你同样不知道他有多聪明。人死活不说话,这就没办法了。
然而杨小宝有办法,你不开口,我就逼得你开,哪怕逼得你开口惨叫!
他的目光落到了窗台上安静趴着的一只花色猫咪上。酒店套房里不应该有猫,多半是哪里蹿进来的野猫。
杨小宝起身走了过去,轻轻把那只野花猫抱在怀里,用很低的声音对它轻轻耳语了几句。
野花猫从杨小宝怀里跳了下来,径直扑向坐在沙发上发呆的陈阳,用前爪狠挠了他的小腿一下。
陈阳惨叫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野花猫已经跑远,蹲在角落里安静不动了。
杨小宝关切了一句:“陈导,你不要紧吧?”
“没事。”毕竟隔着一层厚裤子,其实也没多大伤,陈阳意识到刚才的反应有点过度,似乎有失涵养,于是自嘲地笑了笑:“真是人背起时来,连畜生都欺侮上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猫,我看它一直趴那儿不动好久,还挺乖的,怎么突然就跳下来挠人了?”
“陈导。”杨小宝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很多事情并不能以常理推断。看上去乖巧安静的野猫,未必就不会挠到你;看上去没背景没来头的年轻人,未必就不能帮到你。”
陈阳意识到杨小宝话里有话,不动声色道:“然后呢?”
“然后——”杨小宝淡淡说道:“我可以让这只野猫跟你道歉。你再跟我道个歉,为你对我的不信任和不礼貌。你道完歉,那么我就可以考虑帮你脱出火坑,拯救你的艺术名声。”
陈阳哈哈大起笑来,正想说这简直太荒谬了,却看见杨小宝已经走到墙角,背对着自己把那只野猫抱了起来,转身走回把它放到了茶几上。
生怕野猫又突然暴起挠人,陈阳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
然而,接下来一幕不可思议的奇景在陈阳眼前发生了。那只野猫朝着他,两条前腿屈下,脑袋低下来,前额轻碰了桌面三次,看上去仿佛就跟人类下跪三叩首,行大礼一样,确实很像道歉认错。
“你是怎么做到的?”陈阳大为惊骇,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转头深深凝视杨小宝,问道,“你以前在马戏团做过驯兽师吗?”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勉强说得通的解释。
杨小宝微微一笑,反问道:“你见过哪个驯兽师驯猫的吗?”
陈阳一怔,哑然失笑起来,这话是自己问得没见识了。也对,马戏团的驯兽师会驯养老虎,狮子,狗,甚至狗熊大象表演,却从来不会驯猫。既因为猫没有大太的表演价值,也因为它们天生就桀骜不驯。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陈阳穷根究底,继续追问。
以他的聪明,不难想到那只野猫一开始挠人很可能根本就是杨小宝搞出来的。很简单的道理,能做到让野猫下跪认错还做不到让它挠人吗?
但是这并不重要,比起这一点小小的冒犯,陈阳更在乎事情的真相。这个迷一样的年轻人已经让他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好奇。
杨小宝微微一笑,说道:“出于对你的尊重,我不想对你说假话。所以,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是超出常理的。动物是这样,人也是。”
这话还有一层意思没有明说出来:你要再追问下去,俺就只能跟你编瞎话了,所以你还是省省吧。
陈阳知道勉强不得,哈哈一笑也就放下不提了,朝着杨小宝主动伸出手,特别客气的诚恳说道:
“杨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甚至也不大清楚你的来历背景。但我愿意破例相信你。你说得对,猫都能超出常理,何况是人呢?是我陈某人见识浅陋了,我为你自己的无知浅薄向你道歉。”
以陈老头儿在圈子里的辈份儿,对一个年轻后辈做出这样的低姿态,已经是前所未有了。
杨小宝哈哈一笑,回了句“没关系”,跟陈阳握了一下手,这还是两人见面后的初次握手。这一握,才算是正式交上了朋友。
两人重新落了座,陈阳放下了内心的戒备和疑虑,按照接待贵客的礼数,给杨小宝泡上了一壶好茶,这才慢慢说出了自己在这件事上的苦衷和隐情。
原来,杨小宝所料不错,陈阳最近答应接拍的那部片子,确实是他很不喜欢也很不情愿的,之所以还要勉强应承,纯属被逼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