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利茅斯。
村上的建筑古老而破败,斑驳的墙壁上布满苔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烂的腥臭味。
村中央,矗立一座古旧教堂,尖顶高耸,直插阴霾的天幕。
克兰·道尔叼着烟斗,站在教堂前的广场驻足打量,只见石壁上布满风化的痕迹,横梁上的雕像被人为削平,但隐约能辨认出那似乎是与鱼类相关的塑像。
“真是噩梦般的小镇。”
克兰喃喃自语。
“每个人都仿佛带着海水的咸涩味…全无生气,就像岸上快渴死的鱼…”
吱嘎——
教堂的大门打开,继而响起沉闷的脚步声。
从阴影中,走出一个高大魁梧的牧师,板甲外罩着宽大的长袍,腰间别着一柄连枷,头戴桶盔,面罩敞开,露出一张眉宇愁苦、仿佛时刻都在忧虑的中年面容。
“先生,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牧师板着脸,说道。
“教堂的大门对所有的信徒敞开,为什么我不能来?”克兰反问。
牧师沉闷地道:
“猎魔之槌驻扎于此地,肩负审判邪祟的使命,不向信徒开放,如果您要向圣像祷告,还请前往别处。”
克兰深吸一口烟斗,徐徐呼出烟雾,嘴角轻扬,道:
“我是奉狮心王的旨意,来普利茅斯调查秘教一事的钦差大臣……你们虽然不用向我行礼,但也不能将我拦在外面,不请我进去歇歇脚吧?”
牧师怔了怔神,细细端详着克兰,低声道:
“阁下请稍等片刻。”
少顷,牧师再度返回,态度变得缓和许多。
“审判长她吩咐过了,请你随我来。”
克兰跟随在牧师背后,走至杂草丛生的中庭,铺着石板的道路两旁耸立着怪异的石雕,雕像的脑袋全都不翼而飞,看起来又是和鱼人相关的塑像。
“你叫什么名字?”克兰随口道。
“哈维。”牧师摆出一副不愿深谈的冷漠神态。
克兰并不死心,以熟络的语气攀谈道:
“哈维,你们在这里驻扎了多久?是不是见到了许多鱼人?”
哈维的脸色有些僵硬,但想到审判长法穆菈的吩咐,要保持对于钦差的礼仪,不授人以柄,沉闷地回答道:
“驻扎有半个月之久。”
“至于阁下所说的鱼人……”哈维的目光下意识瞥着无首雕像,低声道,“这是个罪恶的小镇,鱼人的阴影无处不在。”
“什么意思?”
“这里的镇民面容阴郁,脚步蹒跚,形迹可疑……其中不乏混血鱼人。”
哈维悲天悯人的脸庞,闪过一丝不忍,旋即道:
“不过,请你放心,这些混血种,都已经由烈火审判…还幸存着的镇民,是正常人类…至少目前来说,是正常的。”
“有劳你们了。”
克兰意味深长地说:“普利茅斯的领主不作为,导致唤潮秘教的异端思想渗透普利茅斯,你们审判异端,于国于民,都是一桩义事。”
哈维口中喃喃有词:“恶人必不免受罚,但义人的后裔必蒙解救。”
克兰道:“箴11篇21条。”
哈维惊讶地回头,只见侦探深吸一口烟斗,沙哑道:
“我对神学不感兴趣,但也有些涉猎…与神同行者,称为义人,只是义人很多时候也会遭受背叛,就像因三十枚银币而被出卖的弥赛亚。”
“不义会招致神的审判,而公义会让我们接近神的国度。”哈维虔诚地道。
忽地,克兰漫不经心地,抛出尖锐的问题。
“那你现在在行的是义事,还是不义呢?”
哈维的脚步僵硬了一瞬,转瞬如常,走在前方,继续带路。
“海伦娜,你应该有听过这个名字吧?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孩。”
克兰的目光深邃,直直注视着哈维的背影,不错过他身体幅度的任何一丝变化。
“据我的了解,一个多月前,普利茅斯的唤潮秘教,打算将海伦娜献祭给鱼人之王,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却摧毁了仪式现场,导致大量的秘教成员丧生。”
“而海伦娜却从仪式中逃生,此后去向不明……”
回廊中,克兰仰着头,打量着石柱上的花纹,道:
“现在,那个名叫海伦娜的女孩,应该就在这座教堂当中吧?”
哈维沉默以对。
但从他的沉默中,克兰听出许多的声音,有羞愧、内疚、自责。
对一个义人来说,让一个女孩放弃她的自由,很显然是不义,所以哈维才会陷入长时间的缄默…克兰推断道。
“看来我猜对了。”克兰耸肩说。
“审判长就在前面的议事厅里。”
哈维止住脚步,声音沙哑,道:“她吩咐过了,要当面和您详谈唤潮秘教之事,我不打扰了,阁下轻便。”
说罢,哈维径直走远。
克兰注视着他的背影,旋即眉头微皱,想起有关法穆菈的恶名,轻叹了口气,‘咚咚’敲响大门。
“请进。”
阳光穿过窗户,落在议事厅的茶几上,背对着克兰的扶手椅上,坐着一名身披宽大风衣的女性,空荡荡的袖管垂落,椅子旁放着一根镶金手杖。
椅子转动,露出法穆菈的真容,她那引人生畏的铁面罩此刻已经取下,露出一张美丽高冷的脸颊,留着黑色短发,啜饮着手中的红茶。
法穆菈将碟上红茶瓷杯,轻轻放在茶几上,注视着克兰,微微颔首道:
“久闻阁下大名。”
“言重了。”
在六环大师的压迫感前,克兰的气势并没有逊色多少,自顾自在法穆菈面前的椅子落座,晃了晃烟斗示意:“可以?”
“请便。”法穆菈点头。
克兰深吸一口烟斗,缓解直面大师的紧张,开门见山道:
“实不相瞒,我这趟前来,是奉狮心王之命调查唤潮秘教,并且想向您询问一个人……”
话音未落,法穆菈平静地道:
“海伦娜,她的确在这座教堂里。”
克兰愣了片刻,心中惊讶,没想到法穆菈毫不避讳,毕竟海伦娜必定被限足,名为照看,实则软禁,这在教义中是不义之举。
法穆菈顿了一下,道:
“但是,不论你采取怎样的借口,克兰阁下,我都不会将海伦娜交给你。”
克兰张了张嘴,长篇大论堵在喉咙,改口道:“为什么?”
法穆菈微眯双目,美丽的眼眸里闪过冷厉的锋芒。
“海伦娜的身上,流淌着【海神血脉】。”
克兰顿时瞪大双目,眼神难以置信。
顷刻间,他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只觉困扰自己已久的谜团迎刃而解!
难怪在海伦娜即将被献祭之时,会突然掀起海啸,助她逃出生天。
难怪鱼人王不惜代价,也要得到海伦娜,吞噬拥有海神血脉的她,对身为深海种族的鱼人有着极大的帮助!
法穆菈后仰身躯,倚靠在椅背,交叠修长的双腿,长筒战术靴泛着冷光,冷笑道:
“不论是鱼人,还是海神,归根结底,都是异端邪说……必须施以审判!”
“克兰阁下,既然你是狮心王的钦差,那就请回告狮心王,审判异端,是我们审判庭的管辖范围,无须由金狮王室费心插手。”
法穆菈冷淡地道:“等到当行的路行尽了,我自会给狮心王一份书面报告,告诉他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所以,请回吧。”
椅子转动,法穆菈背对克兰,下达逐客令。
克兰轻叹一声,意识到法穆菈之所以将海伦娜身怀海神血脉一事告诉自己,为的就是让自己向国王交差,又不再干扰他们的行动。
再追问下去,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
克兰明智地离开了教堂,走在死寂的广场,仰望灰濛濛的天空。
这时,一条传讯术响起,源自忍冬花公爵。
“克兰阁下,普利茅斯这边,你有打听到什么线索吗?”
顿时,克兰警惕地环顾四周,四下打量,却又一无所获。
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总感觉被叶芝盯着,却又看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