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凤仪站起身,把他扶了起来,笑中含泪道:“如今,我就要走了。”
“我会找到寒柏,过我们想过的生活。”
说完,她走到门前,跪了下来,向纪守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转身离去。
可未走几步,却听得纪守沧桑而颤抖的声音。
“仪儿,一路保重……”
这一瞬,压抑了多年的心酸和委屈,宛若铺天盖地的洪水般,全然涌了出来。
千凤仪站住了脚步,却迟迟没有回头,强忍着眼眶中,即将掉落的眼泪。
她的父亲,杀了她的母亲。而她亦为母报仇,杀死了自己的生父。
她这一生,都从不曾知晓父母的爱。
她只是看到,即便纪守再怎么责罚寒柏,也会在他闯出祸端的时候,第一个把他护在身后。
懵懂而祈盼这有这么一个人,也能这样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
可她追其一生,终究是不配得到。
想到这里,千凤仪红了眼圈,一颗清泪落了下来。
但她并没有给自己回头的余地,而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纪府,离开这个养育了自己十八年的家。
三月的夜风,带着些许温暖,亦带着几分凉意,与她相伴而行。
从今以后,辰国再无女帝千凤仪。
一个月后,千凤仪来到岸柳长眠的海棠树下,身侧的庭院里荒草丛生,茅屋也破败不堪。
这一刻,她心痛如绞,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拼命遏制着身体的颤抖。
他说过,他会来这里等她。
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曾食言。
可即便如此,千凤仪缓缓睁开眼睛时,一行清泪却落了下来。
巨大的恐惧,包裹住她的身体,压抑着她的心房,遏制着她的呼吸。
她颤抖地推开朽烂的院门,踩着茂盛的杂草,踏进茅屋,却只见一层厚厚的灰尘,还有屋顶透下来的微光。
这一刻,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瘫坐在地,嚎啕大哭。
他失约了。
可他怎么能够失约!怎么忍心抛下自己!
他说过,他会永远陪着自己,他骗人!
往日的欢声笑语,生死与共,历历在目。
他会爬上开满玉兰花的墙上,满脸泥巴和汗水,却依旧笑着向自己招手,眼眸中满是希望。
他会在漫天的烟花下,约定要与自己离开那座吃人的皇宫。
他会在深不见底的湖水下,与自己相拥而吻。
他会为了自己,忍下心中的嫉妒和不甘,忍下无数的苦楚和委屈。
他从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却为了自己,卑微到受尽委屈,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千凤仪用力地锤了胸口,泪水涟涟。她从不知道,什么是绝望和无助,她一直想拼命地活着。
但这一刻,她害死了岸柳,也弄丢了寒柏,她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苟活下去呢?
想到这里,千凤仪渐渐止住泪水,默默摸向袖口中的那柄匕首。
可当她摸到熟悉的玉兰花纹时,她却缓缓地止住了哭泣。
不,也许他并没有死,也许只是因为路途遥远,所以耽搁了。
也许是因为他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所以来的迟了一些。
他那样明艳的人,就像光一样在自己的心脏越发滚烫。
他们经历过生死,荣誉与共,而这绝不是他们该有的结局!
想到这里,她逼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长长地舒了口气,擦干了眼泪,认真地洒扫着庭院,修缮着房屋。
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踏雪而来时,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模样。
可春去冬来,日复一日,海棠花开了又谢。
她听到辰国,在许兰卿的操持下,日益强盛。
听得棠遥逐渐长大,有了君主的模样。
可自始至终,她却始终是孤身一人。
这一天,千凤仪坐在海棠树下,靠着树干,仰头看着淡粉色的海棠花,迎着微醺的暖阳,开的繁茂而沁香。
任由微风吹落花瓣,散落在她雪白的衣裙,仿佛一片片支离破碎的回忆,随风消散。
“岸柳,你说寒柏他还会回来吗?”
风吹海棠,散落一地芬芳,回答她的只有风声。
千凤仪笑了笑,长长地叹了口气,盛满碎裂阳光的瞳孔深处,却是无尽的绝望与深渊。
“五年,整整五年。我从来不知道,岁月对于我而言,竟然是一种望不到头的折磨。”
“我每天睁开眼睛,踏出门口,望向远方的时候,都祈盼着能够看到他的身影。”
“不,我需要他回来。只要那么远远地看那么一眼,知道他还安好,那便足够了。”
说着,她疲惫地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树干边,嗅着温暖的海棠花气息,喟叹道。
“岸柳,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报应。”
“从前,我只知道在前朝翻云覆雨,对于后宫之人的真心,毫不在意。如今我过尽千帆,知道自己真正所爱。”
“这五年里,我终于体会了什么孤独,什么望不到边际的苦寂,什么是寒柏口中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老天,却在我翻然悔悟的那一刻,带走了我此生最爱的人。我从不认命,从不信天,但这一次,我输得心服口服。”
呼啸而过的春风,卷起了纷扬的花瓣,盖满了她的衣裙。
千凤仪缓缓睁开眼睛,眸光中无悲无喜。
她从袖口中,取出一柄玉兰花纹的匕首,那是纪寒柏临行前,交付给自己防身所用。
匕首的冷锋,映着刺眼的光芒。光亮的刀身上,映照着她死一般平静的面容。
“岸柳,你在离开人世的那一刻,究竟是在庆幸终于解脱,还是怀揣着对人世间的留恋和不舍?”
“寒柏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在为真心爱我,而感到后悔。还是因为我与他再不复相见,而感到难过呢?”
“如果世间,真的有地狱和天堂,那么像我这样满身罪恶的人,死后会与你和寒柏,再次相遇吗?”
话语间,千凤仪闭上了眼睛,高高地扬起匕首,用力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下一刻,她的手腕,裹上了熟悉的温热。
她诧异地睁开眼睛,熟悉而潋滟的桃花眼,再次落入她的眼眸。
“仪儿,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