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害怕,害怕明天还有北厉人打过来,他们的孩子,甚至是孙子要上战场,也许他们再也回不来。他们会担忧,如果明天炮火连天,街上仍旧没有人,出摊了也赚不到钱,长此以往,家里会不会揭不开锅……”
“你看啊,城南的那片灯火,”江静檀伸出手,指向一处,“它们是连成一片的。我听闻,昨日上战场的刀兵营伤亡惨重,他们大部分都出自城南……也许,那些灯正是他们的家人在为自己的孩子,丈夫,父亲守灵。”
季豫朝那边看去,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哭声,和他去报丧时听到的一样。
“其实,百姓要的从来不多,他们只是想能够和家人好好地生活,有饭吃,有房屋可住,有事可做……于是乎,他们为此劳作,起早贪黑,只为了辛苦后一家人坐在一起的安宁时光。”
“为官者,为君者为他们提供了房产田产,给了他们安居乐业的可能性。”
“于是乎,他们交税,他们见了上位者会行礼。这是他们的尊敬。”
“有一些人,他们会参军,会在天齐危难之际挺身而出。”
“那我们呢,季豫?”江静檀转头望着季豫的眼睛,又开口:
“我们要的是什么?又应该为此做什么呢?我们生来便在勋贵之家,在帝王之家,不必为一口饭担忧,不必为生计而奔波,不必做粗活重活就有人照顾,甚至于许许多多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难以想象的东西,我们都可以握在手中。这些都是我们的身份带来的利益,我们享受了,就得承担起家族的责任。”
“我们受到了百姓的尊重与爱戴,就应该承担他们的民生,为他们撑起一片栖身的天地。我们不能退!”
“季豫,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做,也只有我们能做!”
“季豫,这万家灯火,需要我们共同守护!”江静檀语气温柔却有力,蕴含的力量像风一样拂过季豫的心,扫平了原本那些纷乱的,让他不平的角落,带走了戾气。
“我身为天齐的长公主,受过百姓香火,我得站出来,出使云秦若能解救天齐于水火,能够让百姓重新过上好日子,我得去。这是我必须要做的选择。”
“你明白吗?”
季豫看着眼前的人,她立得笔直,好像什么都可以扛住,灯火倒映在她的眼睛里,亮亮的,很好看,也很烫,烫进了他的心里。
他原本总会想,为什么总是自己?练兵是自己,打仗是自己,伤兵慰问是自己,报丧是自己……许许多多他所不愿做的,他所害怕做的都必须要去做。甚至于,连整理情绪的时间都没有。
总是有人在逼他,它连和心上人的婚事都无法自己做主。
他曾为此心中不平,这一刻,他明白了。其实,没有人能够选择,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无奈。
百姓没有办法选择,要活下去,他们就必须要在生活的问题上作出决定。将士们无法选择,他们必须冲锋陷阵才能护住家人。
高贵如王室,也无法决定自己的去留。
而他也不过是在履行作为季家子的责任,从小衣食无忧,是取之于民,关键时刻,他就需要现在民众身前。
每个选择看似分量不同,有大有小,但它们的背后,都是同样的,是责任,也是为了活下去。
每个人,都有来有回。
季豫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虽然很轻,但江静檀看到了,她笑了笑,又出声道:
“季豫,我们二人之间三年的约定未到,我未与你商量,便在堂前请旨和亲,于你而言,可算作公然毁约,是我对不住你。”
“公主不必如此,事急从权,当时的情况,也别无选择。更何况,您如今能在此处同我说起,于臣而言,已是尊重我了……”季豫一听,便立刻回应,他其实很惭愧。
“臣在当时众臣相逼的情形下,也是不知该如何表态,公主出现,是解了臣的燃眉之急,臣感激不尽……”
江静檀看着他,这一世的季豫当真是个不错的,知礼守礼,甚至称得上克制。不错嘛,脑子比上个世界清醒多了。她想着,有些事情,还是要尽快说清楚,断了他的念想,让他早日找个好姑娘。
“季豫,我感念你将我从江边救了回来,便答应与你做约定,但你应该知道,于你,我除了感激并无其他情谊……”
季豫听得身子左边一僵,他觉得从左肩到脚开始发麻,莫不是肩膀的伤口又裂开了,钻心的疼,让他很不舒服。
“按照原本的打算,这三年,季家度过了难关,我在暗处行事也颇为便利,等时间一到,我们便可以解开婚约,这份情我便是偿还了。”
“如今,婚约中断,此间约定便作废了,我许你一个承诺可好?”江静檀注意到眼前人的异样,纵使夜色已深,看不清对方神色,但那股悲伤的情绪在空气中浮动,她放缓了声音。
说到底,他也是将自己带回了宫中的。
“多谢公主,但臣不敢。公主和亲,届时云秦出兵,两军联手,便是解了我季家军的困境,季家将士的伤亡定是减少许多的,这已经是对臣的帮助了。”季豫回应道。
“这带来的助力是针对季家主将的,而并非是给季豫的。”
“这承诺我允你,是江静檀许诺给季豫的,你记着便好,他日若有我能帮上的,就带着这枚玉佩去找禁卫统领,若情况特殊你也可直接用禁军的信鸽传信于我。”江静檀坚持道,她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玉佩拿出,递给了季豫。
而后,她又将自己先前同天齐王所说的部分信息也告诉了季豫。
事关军中,季豫也十分严肃和慎重,他将自己所知道的和江静檀分享,军中戒备森严,连过往的飞禽都会被弓箭手打下盘查。想将东西传出去很难。
一番推敲,二人最终将可能是林远眼线的嫌疑人锁定在一位参谋和刀兵营中的小队长中。
前者时常参与出谋划策,对军情更为了解,也最容易接触到军中机密。
而后者,每次战场中都是冲在最前方的,是最有可能将情报送出去的人。
江静檀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没考虑到。
“想不到林远还有如此本事,竟能将眼线插进我季家军中,还走到了如此位置还不被发现……”季豫不禁有些失落,开始反思自己的治军是否有误。
就是这句话,提醒了江静檀,让她突然想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