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将军的声音,不停回荡在街上。
看似粗哑雄浑,但即便是连最忠诚他的亲兵都能看得出,他们的这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赵褚将军,负在后面的手已经抖了。
那乌压压的黑骑,缓缓停下了脚步。
事实上,为首的那个身披重甲的将领,见赵褚只是位四境初阶的武夫,本是想狰狞一笑将他踏过去,没了这支军队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杀的。
但就在那关键时刻,后方那位站在轿子前的太守大人,却是淡淡出了声:
“岭北城的守将和城主从来都只有一人,由我亲自设任。”
“你叫赵褚,为何我没听过你的名字?”
他的嗓音有些淡,更有些冷。
全体黑骑重甲将士肃穆,眼中透露淡漠的杀气,似乎随时都会冲上来屠杀。
是的,屠杀。
在他们看来,赵褚所带领的青旗军,无非就是一群残兵弱将罢了。
赵褚稳定心神,沉声喝道:
“岭北城主裴天来,暴戾无道横行杀人,造成岭北城近半的百姓生命财产损毁,罪行罄竹难书!”
“本将军路过此地,发现了暴行难道不制止,要任由岭北城那样乱下去吗?”
萧萧寒风,从人群中间吹拂而过。
街道两侧的房屋里,除去那些外来参加拍卖会的修行者世家之外,还有很多原本就居住在岭北城的平民都探出了头。
他们的眼神,望向那片乌泱泱的黑骑,都没有什么表情,老人妇女小孩庄稼汉的神情只有麻木。
经过这些日子,徐生指挥赵褚做的宣传,民众们早就知晓了那场血祸的真相。
——根本不是人性的意外,而是上面有人故意图谋而为之。
但是具体的理由,只是用利益二字概括了去。
毕竟普通民众也理解不了无常寺与京城内部皇权争端的弯弯绕绕,况且倘若真的那样明明白白地把事情说出去扩大化了,反倒还打草惊蛇。
真若是传到某些有心人的耳朵里,那无常寺的事情还没有具体的证据,人家反手来个污蔑皇家威严,那可没处伸冤说理了。
“赵褚将军做的事情是对的!”
人群中,不知是哪个喊出了第一声。
他的嗓音听不出任何特点,就像是普通人。
于是整条街上,家家户户的窗子里,院墙间,都传来了无数声普通人的声音。
赵褚做的事情是对的。
他是好的城主。
裴天来罪无可赦。
那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如一条条蜿蜒却不停歇的小河流,汇入那一片绵延不尽的黑骑之中。
寒风萧瑟,那位站在轿子之前的太守大人难看了脸色。
对于赵褚,他还以为只是顺手就杀了的事,从来没想过,这些愚民竟然敢反抗。
若是平日,他这个没有太多实权的青阳郡太守多多少少会忌惮一些,因为在这条街上不止有百姓,还有很多来自各个城镇大郡的宗派势力。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传出去一些风声和很多人都实实在在看到了他这个太守“官逼民反”,影响力是两回事。
但问题是,现在指挥自己布局动乱血祭的大人物们就在自己身后,他又有什么可以怕的呢?
就算有些担心自己的政治前途,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理由和赵褚是一样的,所以他不能退。
于是王术小眼睛一眯,骤然喝道:
“大胆!”
全厂黑骑立刻抽出腰间环佩大刀,眼神凶狠,只等冲锋的号令。
赵褚的脸色也是阴沉凝重到了极点,心想应该不会吧,这个青阳郡的太守,应该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要制造一场流血冲突,不给他身后的李家半点面子?
“岭北城动乱一事,上面早经过查明定性。”
“真相,的确是由裴天来的私欲引发。”
“但这并不代表你这个外人就可以接管岭北城,更不可能当城主!”
出人意料的,王术承认了裴天来作乱的事。
后面轿子里的人也没有出声。
很显然,让裴天来那个死人背这件事的锅,是很明智的事情,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那么赵褚该如何处置呢?
但见王术语气淡漠,从怀里掏出一道盖着大红印章的批文,说道:
“这是本官,青阳郡太守王术,兼任岭北城城主的任令,经由玄域宣抚司大人们合议认定,即日赴任。”
“至于你这个冒牌城主。”
男人说着停顿了一下,接着有些得意地笑道:
“平乱治反,的确有功。”
“但下面也有很多人告你滥杀无辜,侵占他人财产,你手下的士兵也犯下了多桩血案,全部过程都已经被本官的下属用还天珠记录了下来,所以具体是功过相抵还是罪不容诛.,....”
“还需要核查。“
那一纸任命官文随风飘到赵褚身前,让他通体发寒。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王术眯眼冷笑,说道:
“没问题的话,那就请赵将军,让青旗军的将士们卸甲吧。”
“而你自己,也要接受一段时间的调查,请放心,倘若你真的在这场动乱中有很大的功劳,我会请上级为你请赏的。”
赵褚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认了。
哪怕是真的正面冲突,来一场血祸,也不可能卸甲。
什么论功行赏肯定都是屁话。
他若放弃抵抗,那不还是妥妥的鱼肉?
王术见赵褚沉默,骤然喝道:
“大胆赵褚,难道你要与本官,与朝廷对抗吗!”
“还有你们这些士兵!”
“你们都有妻小,都有老母!”
“睁大眼睛看清楚,我这里可是青阳郡最精锐的黑骑,就算你们不知道后面轿子里坐着的人是谁,难道还看不出那些红符甲的厉害,真要陪着你们这个蠢货将军去送死?”
全场声音寂静,落针可闻。
赵褚额头生出白汗,因为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徐生不来,双方之间的力量有着绝对悬殊的差距。
主动动手是不可能的,甚至连刀兵都不能亮,否则被当做叛军杀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找不到任何地方伸冤。
至于沉默不言,他大概也就只能沉默这三秒了。
如何破局?
当啷!
还没等赵褚想清楚对策。
他略显苍白的嘴唇一颤。
因为他听见了一个清脆的响声。
就像是兵器掉在了地上。
却没人捡起。
赵褚回头,于是他便看见了大批大批的士兵摘下头盔,将武器扔在了地上,又褪去铠甲。
“看来还是有聪明人的嘛。”
那位太守眼看局势已定,军心涣散,最后即便有小部分执意不从的也成不了阻力了,当即便有些得意地微笑了起来,挥手便要率队往前擒住赵褚。
但这时,他却又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那些士兵,虽然卸甲,扔了武器。
却还都保持着原有的队形站着。
眼睛布满红血丝,坚毅中透露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杀气。
他们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卸甲是因为我们尊重朝律。
不退是因为赵褚是我们的将军。
赵褚也是明白了过来这些士兵的意思,当即心头勇气一股酸楚与冲天的热血。
他大手一挥,四境武夫气息散发而出,直接也是嘭地一声撕碎自己的铠甲,甚至撕碎了衣衫。
神情略带一丝狂傲,甚至是挑衅地望向王术。
——想拿人那就来。
但我们不会束手就擒。
“非要见血才认得清自己的斤两么。”
王术冷漠的表情有些不屑,回头转身看了那些轿子一眼。
按道理来说,现在只需他稍微一挥手,骑兵冲锋而过,就凭赵褚队伍里那些个臭鱼烂虾是不可能抵挡得住的。
冲垮阵型肆意屠杀,也就是一个照面的问题,二者的兵力战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但问题在于,他后方还有五顶轿子。
那轿子中的五个人地位太高,身份都太吓人了。
而且他们做的事也太过敏感。
特意压在拍卖会最后时刻抵达岭北城,就是不想掀起过大的哗然,引起议论。
最好是全程连轿子都不用下,不让世人看到他们是谁,就把事情办完就好。
如若不是这样,就凭赵褚那样的小虾米胆敢拦路,他哪里还用得着废这些话?
他看向了那一排红符军之间为首的轿子。
知晓一些秘辛的护卫也回头望向了那个轿子,脸上还带着些许期待的神色。
那些无关的路人早都默默退到了很远的地方,生怕这场血祸波及到自身,但也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支黑色洪流的中央。
为首的那顶明晃晃的黄轿子中,传来一道声音:
“杀了吧。”
全场骑兵面色一喜,只等王术下令,就要冲出。
王术嘴角冷冷一笑,转过身来,抬起手,嘴唇微微一动,便要吐出那个“冲”字。
却见这时。
在他们对面,那些卸了甲的军士。
竟是却如潮水一般的分开了。
因为有一个身高九丈,头顶犄角长着蛇尾鳞片的妖物,龙行虎步地迈出人群,竖瞳妖异,站在了赵褚身旁。
赵褚见状,满脸煞白与杀气的脸上,猛地闪过一丝怔然。
其他士兵也都愣住。
甚至是那些围观的群众与对面的王术等人,都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龙君。
“妖......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