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宫祧殿的西配殿,供奉着列圣之妃的神位和画像,唯有生育过皇子的嫔妃才配享于此。

殿内依后檐分室,太祖列妃居中,左昭右穆依次排列,至烨和朝是第五代。

景晔此刻,正跪在最南侧的神龛前。

唯一的木雕罩金漆宝座上置神牌,镌书“皇靖烨慎宸妃傅氏之位”,内壁悬挂的宸妃画像上蒙着莨纱。

摇曳不定的烛火,袅袅升起的香雾,久久凝望,思绪混沌。

此去经年,记忆斑驳,似吹散的蒲公英,在尘纷之中无处安放。

幼时,景晔被宸妃视若珍宝,无有不应。但她偶尔又会变得神志不清,歇斯底里,战战兢兢地抱着他,朝所有人怒吼,生怕会有人把他从她身边抢走。

景晔长大之后才知道,宸妃因痛失景昰而情志失调,罹患癔症,一旦发病便会神志失常,狂躁不安,更见不得景明和景昕,还一再强调,景明不是她的儿子。

景晔很清楚地记得,宸妃一直叫他远离皇后和嘉贵妃,更不要和景昕、景明他们出去玩。她只允许他和嘉懿、景昱,还有奇铭婼玩。

宸妃对他再三叮嘱,皇后他们包藏祸心,是谋害景昰的罪魁祸首,千万不能吃他们给的任何东西,触碰他们宫里的任何摆件,否则他会像景昰一样,惨遭毒手。

景晔是在宸妃的溺爱娇宠之中成长起来的,直到烨和十六年,景旸被立为太子,宸妃突然转变态度,不再像从前那般娇惯他。

她开始非常严苛地管教他,更说服了烨帝,将年仅五岁的他送去励精图治殿上书房,戴月披星,风雨不误。

在得知鑫贵妃有意与皇后联姻,想让奇铭婼嫁给景明的时候,宸妃主动和鑫贵妃热络,想让景晔和奇铭婼结亲。

未想三年后,鑫贵妃在牡丹堂摔倒后小产,一口咬定宸妃加害于她。经过几番排查,确定牡丹堂内仅有宸妃和鑫贵妃二人,毫无证据能证明宸妃的清白。

饶乐因此上书要求烨帝处置宸妃,一时间朝野上下物议沸腾,唯恐饶乐引发动荡,和淑太后一气之下要将宸妃赐死,是烨帝以宸妃生育皇子最多,再三恳求和淑太后留她一命。

但是,和淑太后的条件却是用她之尊荣,换宸妃之命。

傅氏可活,但宸妃不可活。

最后,烨帝答应了和淑太后。

所以,有了慎宸妃。

烨帝元妻、荣正皇太子生母宸妃,永远停在了她的三十四岁!

曾经的恩爱盛宠,仿若雪落无痕!

从此,紫微宫中唯剩慎宸妃与荣正皇太子的牌位和画像,别无他物!

景晔因此过继给宁妃,原本要同奇铭婼定下的婚约也作废。不久之后,他又被烨帝送往太微宫,让一众老臣教养。

宸妃离开后的最初几年,烨帝还对她恋恋不忘,总去她偏居之处想要寻求原谅,可她对烨帝却是失望透顶,将他拒之门外。烨帝无奈,便恩准景晔和景昕偷偷去探望她,想让儿女抚慰她。

但是宸妃因前事对皇后等人一直怀恨在心,景昕每去一次,她就会旧病复发,吓得景昕再也不敢轻易去见她。所以,烨帝只允许景晔去见她。

从前宸妃宠冠六宫,锦衣玉食,而今却在这冷僻苦寒之地,像活死人一般,苟延残喘,见不得光的偷生。

每一次去见宸妃,景晔的内心都备受煎熬,他无法接受自己的母妃遭遇这样的屈辱,他想不通为何烨帝如此冷血绝情,弃宸妃于不顾,却还虚情假意,万般讨好。

宸妃一直都在跟景晔说她是被冤枉的,是被皇后和鑫贵妃害的,他也坚信她的话都是真的。同时,宸妃也让景晔帮助她找机会报复皇后他们。

所以,景晔立誓要皇后等人血债血偿,并要让宸妃重见天日,重获自由。

景晔按照宸妃教他的方法,通过嘉琼,联络到瑞宪长公主,极力促成景昕和亲奭黎,以此斩断阮家与皇族再度联姻。

嘉琼等人对景晔也算悉心教导,他本以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在朝堂上争得一席之地,从而得到烨帝的认可,并寻机会借烨帝对宸妃的留恋,对自己的疼爱,让烨帝放宸妃回来,这样,他也可以结束孤苦无依的生活。

但没想到的是,在景昕和亲奭黎之后,景明和皇后在襄城行宫被刺杀,烨帝竟因此再也不允许他去探望宸妃,并秘密将宸妃迁往他处,彻底斩断了他与宸妃的联系,这让他备受打击。

与此同时,烨帝恩准宁妃将他从太微宫接回紫微宫,与她一同住在绘影锦丰。但更让他震惊,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宁妃告诉他,她才是他的生母!

接连的变故对景晔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对他的精神和心理造成极大的冲击,他实在无法接受宁妃所谓的真相。

他开始拼命逃避现实,寻求他法化解内心的痛苦,试图用酒麻痹自己的神经,妄想遗忘过往的一切!

最终,他找到了一种平衡,他习惯游走于纸醉金迷,在香温玉软之中得到慰藉。机缘巧合,他又在宸妃留下的一些旧物中得到了恸情的秘方。

岁月嬗变,麒麟皮下,诈痴佯呆,狡诈多变,蛊惑人心,不择手段。

景晔利用嘉琼对阮家和饶乐的忌惮之心,诱导他在阮家和景昱身边安插棋子,嘉琼选中与阮家有关的兆家,借其二女兆雪嫣病逝之机,对外宣称病逝的人是与阮凊名有婚约的长女兆雪妍,然后让兆雪妍顶替兆雪嫣。

兆家按照嘉琼的安排,通过阮家大房主动向阮凌君求亲,未果后,便与奇氏商议,想与鑫贵妃结亲,奇氏念及未能过门的媳妇,便出面替兆家引荐,鑫贵妃欣然应允。

之后,景晔拉拢在光禄寺任职的萧旻岐,由他多次带兆雪嫣前去添香阁,替嘉琼安置兆家人入京,并安排人教兆雪嫣读书习礼。

景晔对嘉懿是一见钟情,明知她心有所属,却难抑爱恋之情,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倾慕日久的她,即将披上凤冠霞帔,被迫去完成她的使命。

恰逢此时,景昕丧夫归靖,与阮凌君旧情复燃,再续前缘;景明主动求娶阮凌芸,皇后与阮家即将再次联姻,不仅景明以此翻身,景旸还会再获助力,这让求而不得、相思无处寄托的景晔心生恨意。

他主动找到嘉懿,用她在景昕身边安插眼线为由,迫她替自己作掩护,合谋刺杀景昕和阮凌芸。

借太子妃选秀,景晔在永裕门外故意接近莲心,他利用她的单纯,花言巧语,逐渐取得她的信任,才有了后来,将那写满宸妃经历的账本放进明居的事。

后来,从嘉懿那里得知景旸慢待冷落她,景晔不能容忍景旸无情剥夺他仰望的权利,还一再践踏碾碎他的梦寐,让心中璀璨夺目的明星坠落污秽泥潭。

所以他向嘉懿提议选苑嘉入东宫,分走景旸对阮凊葳的宠爱,借此对外散布谣言,引言官弹劾景旸行为不检。

在阮凊葳生下景璘之后,二人正式结盟,他帮她推景旸下台,她助他让宸妃复宠。

嘉懿帮景晔从渤州寻来沉香,景晔便借着景明梦魇,将恸情混在沉香之中,加重景明病情。

景晔又通过奇宥锡找到奇铭婼,给她提供回宫的线索,想要借奇铭婼之手破坏景明与阮凌芸的婚姻。并一再利用和莲心的关系,哄骗她要挟阮凌芸,想以此挑拨景明和阮凌芸的感情。但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景明和阮凌芸的关系会如此坚不可摧,也没有算到,景明和阮凌芸并非表面那般浅薄,竟然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莲心设下圈套,更没有算到,烨帝竟然真的为了他从来不在乎的景明,亲自下场。

在景晔从涵韫楼走出,看到烨帝的那一刻,他完全懵掉了。

在烨帝下令,命禁军将他捆绑押来奉先宫的时候,他完全不敢相信,曾经那般宠爱他的父皇,会如当年对待母妃一般无情地对自己。

他几乎没有正眼看自己,自顾自地领着阮凌君从身边擦身而过,径直走进涵韫楼。

烨帝的背影淹没在那黑夜里,而景晔的心在滴血。

景明有皇后,有景昕,有阮凌芸,那他,又有谁呢?

也许,莲心算是吧。

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被他当做棋子的莲心,竟也让他沦为棋子。

都说景明可怜,而他又何辜?

景晔至今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然初心不在,面目全非。

妄图的,是一条注定无归之路。

反而,越发嫉恨景明,是他夺走了原本自己所有的一切!

迷雾演变成霾,愿望衍化执念,内心的黑洞不见一丝光亮,挣不脱,逃不开,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倏然,一束光亮渗透进幽闭而昏暗的大殿,正好照在宸妃的画像上。

一阵冷风突袭而来,将烛台上的火焰吹灭,莨纱随风飘扬,画像上精致的面容若隐若现。

景晔恍惚看见眼前出现一女子,只瞧她身穿素白长衫,黑亮的长发垂在胸前,灿若星辰的明眸含着晶莹的泪。

那模样,与画像毫无二致。

“母妃,是您吗?”景晔难以置信地问。

“我的儿,娘让你受苦了!”

“母妃,我以为您再也不要我了呢!”

“傻孩子,哪会有不要自己孩子的母亲!你别怕,母妃这就带你回家!”

景晔情不自禁地拥进她的怀里,潸然泪下,“母妃,你终于回来了!”

“对不起,是母妃让你受苦了!”

“母妃,父皇是不是全都知道了?怎么办母妃,他会不会迁怒于您,是不是儿子拖累了您?”

“没有,没有!你没有拖累母妃,反而是母妃做的不好,险些害了你!”

“父皇这次是不是真的要处置儿子了,玉婕来问我景明两次刺杀,西宫失火,阮家丢账本是不是都是儿子做的?儿子只知道账本可能跟嘉懿有关,但这些事儿子真的都没做过!”

“你放心,母妃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干你的事,绝对不会让你替母妃承担!”

“母妃,儿子不要离开您!”

“没事了,没事了,你父皇他没有降罪于你,他打算给你建府分封,还答应给你选妻了!”

景晔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完全是前言不搭后语,“我就说父皇还是爱您的,定然不会舍得让您凄苦度日!终于肯放您出来了!”

哪知景晔突然被推开,只听他耳边一声怒吼,“都什么时候了,你为何还执迷不悟?”

“你是谁?你不是我母妃!”

景晔自言自语,定睛细看眼前之人竟然是宁妃!

看景晔跌坐在地,宁妃上前伸手扶他,“晔儿小心!”

“你起开!”景晔惊悸不已,抬手猛地推了宁妃一把,向后躲避,“你别靠近我!”

见景晔如此抗拒自己,宁妃哭道:“晔儿,我是你的母妃啊!”

“你不是,你不是!”景晔语无伦次道,“我母妃是宸妃,你不是宸妃!”

宁妃勃然变色,扬手便打了景晔一耳光,“景晔!你给我清醒一点!”

景晔终于安静下来,两手捂着脸,满眼委屈地看着宁妃,瑟瑟缩缩道:“我的母妃从来不会打我!”

宁妃气涌上头,怒目圆睁,“真想找面镜子给你照一照,让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模样!就你这个怂样还妄想让宸妃回来?你现在连景明那个草包都斗不过了!

你不是说你对莲心毫无感情吗,为何轻易就中了她的圈套?你真以为,你父皇会因对宸妃那点可怜的眷恋而一再纵容你吗?

你现在不应该只想着为了宸妃复宠,而是该为了自己的前途筹谋!你必须反思,究竟为何你的父皇开始偏向皇后,重视景明,与宸妃产生罅隙,日渐冷落你?

没有权力和地位,你还妄想帮嘉懿,你们拿什么跟景旸、景昱、景明争?你也不看看他们现在背后依靠的都是什么人!仅靠嘉家和傅家,你和宸妃丢掉的恩宠就能夺回来吗?

当下的朝堂,虽然早已不是三大家族分权而立!但你真以为阮家现在兵权旁落,便是不堪一击了吗?只要皇后和景旸不倒,便没有人能撼动阮家的根基!

还有饶乐、苑家、阴家、覃家那些后起之秀!他们有多少人在太微宫憋着劲要替代三大家族!可以你现在的能力,只怕连惠贵嫔的母家林氏和景晟都斗不过!”

沉寂良久,只瞧景晔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拖着他已然跪地麻木的双腿走到香案前,宁妃本要上前扶他,却被他推搡倒地。

猝然听见景晔仰天长啸,宁妃忍痛回首,竟见他捧起青铜香炉朝宸妃的牌位抛去,瞬间香灰四散,镀金的牌位被生生砸断成两截!

香炉里未熄的香火飞溅点燃了莨纱,火苗霎时蔓延开,将壁上宸妃的画像焚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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