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潮涌暗起,遥远的天际线有一片雄浑的黑气如迷雾缭绕而来,仿佛是在揭示着毁灭的预言。
浪花无情拍打礁石,留下泡沫的印记后又褪去,铺天盖地的邪秽席卷来了邪灵的呢喃,黑暗如幕障日,透不进一丝光明。
四海浪潮怒号,黎民凄苦、法宝嗡鸣、法术释放……混乱声势此起彼伏,无休无止。
邪灵的大举入侵,致使怒涛登陆,阴风狂卷,自然界的怒火同样令人间林立的建筑轻易摧毁。
生灵涂炭灾难起,寒流冻地,文明渐消。
苍茫亦为人间战祸悲怆,闷雷轰响接踵而至,电光不时划破空洞的远阙,伤恸交织寒冷充斥地界。
邪灵当世,凡人在贤能之士所编织的荫蔽下,颤抖地躲藏于劫墟之间。
有人相拥一处,希冀获一丝慰藉。
有人高昂祈祷,期盼着渺茫奇迹。
有人默声啜泣,淹没于悲凉天地。
更多人已然麻木,甘愿等待着死亡的解脱。
惟余前线那极少数的可怜虫仍以不甘之名义,企图篡改毁灭的终章。
“此间若浊,吾辈必以心血涤垢,向死而生!”
英烈燃魂,至死不渝,展此超凡风华,必当视死如归,既尽人事,何惧邪灵恶鬼!
远海波澜难止,十方动荡割裂,任由场面如何凄厉,他们从未沉沦。
直到心魄灼烬,纵天意不可忤,身化清辉万丈光,无上荣耀,纵然庇佑凡民瞬息,坦然亦无愧,迎接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
浩荡邪灵汹涌而出,彻底破开了防线,它们以惨绝人寰的杀戮、破坏宣泄着愤怒。
毁灭的力量终于以洗礼的形式降临——终结至,世界亡,人不在,繁华陨……这意味着一段纪元的寿结,意味着世烛新蕊的重绽。
不知经历了多少光阴的厚积,日月重光,天得以重现,世界的齿轮重新转动。
大地寂寥,万籁无声。
自此,节点出现。
有朝一日待星火得以燎原,反抗劫难的深渊,此间灰界仍然能够绽放出新世希望的无上崇光。
总有人会倾尽全力去做到。
……
白绸掩目的盲女自山间路边捡来一个约莫年纪仅有六、七岁的昏迷少年。
周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脉象、呼吸都十分浅薄、气若游丝,血腥的气息也时刻冲撞着盲女的神经。
少年伤势极重,需尽快救治,耽误不得。
盲女来不及思考前因后果,寻了一处溪河边施法术临时搭建一个简单的木屋,用以医治少年。
他始终是昏昏沉沉的状态,时而会皱皱眉头,时而又舒展开来。
救治的药草皆来源于山野,无论是熬制汤药,或是磨成药粉,皆由她一人完成。
盲女不愧医者仁心,无微不至,幸而少年也没有辜负了她。
这日清晨,山间淅沥降下甘霖,薄雾与芳草清香在春寒料峭中缠绵。
细雨丝丝,婉约而静谧,一如盲女的行事气节。
她取来裹有荷凉叶的锦布为少年冰敷降温,又用干净的帕子沾湿了水,帮少年拂拭稍温的脸颊。
“……姐姐?”
稚嫩的声音轻若薄羽,盲女一时以为是少年呢喃的梦话,直到微灼的小手碰了碰她的掌心。
盲女动作微顿,稍松了口气,淡笑道:“你总算是醒了。”
她的声音好听极了,温柔而清雅,似风过山岗拂杨柳,沁人心扉扫愁绪。
男孩脸色依旧苍淡,一双眼睛却是澄明。
“先不要动。”
盲女安抚着少年,在他恍惚的目光下,取来一杯温水递给他。
“喝些水再说话吧。”
尚且虚弱的少年借着盲女的力道坐起身,咕咚咕咚将整杯水都饮尽。
“姐姐,谢谢你救我。”
尽管喉咙还有轻微撕裂的痛感,但身体上的伤口大都结了痂,基本的活动是不成问题了。
再加上……自己定是昏睡了许久,脸庞却是干净的,唇角也没有干裂的感觉。
少年望了望环境,房子朴素而简洁,摆放最多便是各式各样的药草,散发出浓郁的药香。
他又垂下视线,看了看自己穿着陌生的洁净衣裳,以及身上缠着的干净细布,处处都是盲女照顾自己的痕迹。
少年黯然垂眉,到底给她添了多少麻烦啊……
盲女目不能视,却反而对旁人的情绪感知敏锐了些,察觉到少年的低落,她坐到他的身边,柔声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少年迷茫,下意识攥了攥左腕佩戴的月白手链,犹豫再三,轻声道:“我叫,饮弦。”
“饮弦、饮弦……好名字。”盲女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莞尔一笑道:“《念藏经·幽泉乐》中有曰:凌寒赤心可修得澄明如镜,饮苦承难可铸炼坚韧之弦。”
少年闻言垂首,紧紧攥着左腕处,没有说话。
山野的生活是淡泊而无趣的,少年却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难得安逸、宁和的时光。
只是任何一份情感的开始都有尽时,到了彻底痊愈的那日,盲女提出将他送往别处生活。
“外面的世界很乱。”
“你不应与我这样居无定所的漂泊。”
“去修行吧,九宸宫是一处玄门修术之地,琼罗掌教与我有过一次允诺,去到那里渡过相对稳定的生活吧。”
少年本就不知所向,自知麻烦她多时,欣然接受盲女所有的安排。
“姐姐,那以后还有可能再见到你么?”
“若是有缘,待你修得来去自如的境界,自当重逢。”
在东海与暖阳的遥相呼应下,玄修之地隐没于连绵起伏的群峰之间,这里山高万仞,云雾缭绕,天地都仿佛收据其中。
这座玄门仿佛与春秋四季脱离一般,环境终年止于积雪,绵延而巍峨,傲凌且庄重,意境如盛世画卷般壮丽。
学堂内,有古态龙钟的先生一脸威严相,手拿戒尺予人授课。
“遥远的历史已经无从查证距今过了多少年岁,时间的长河太过无情,我们只能将那段岁月称之为“时代的增劫”。”
“那时候有太多、太多的恶障苦罚牵连发生着……祖先的力量或许并不比现在的我们强大许多,他们之于邪灵,或许也都是微如尘埃的一份子。”
“可是为什么这样渺小的祖先,却能够令我们的世界得以延续,继续繁衍生息呢?”
老者点了一人的名姓,道:“曲宸,你来回答。”
“是,先生。”
曲宸站起身来,昂首骄傲地回答:“自然是因为我们的祖先修炼到比那群邪灵更加强大的境界!将那群坏东西打得屁滚尿流,最终赶到了荒野边境流放!”
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是了、是了,谁言渺小之物不可变得擎天伟岸?”
“需知意志弱者,则本命衰矣。”
“意志盛者,则颠覆天意、动辄天地!”
虞意楠举手起身,问道:“可是先生,现在的世道明明很安定啊!我从小到大都是将邪灵当做故事来听的,从来也没遇见过。”
“那既然邪灵都到不了我们跟前了,为何还有许多人主动去流放之地挑衅它们呢?这样不反而会变得更加危险吗?”
“大家都放下武力,就不会再有可怕的战争了!”
老者戒尺落在虞意楠的脑门上,道:“岂有你想的这般简单?人活于世,总会身不由己!”
“纵使你不主动掀起风浪,麻烦也一定会扯你入漩涡。”
“除非,你们是真的能够做到无牵无挂、无惧别离。”
虞意楠揉了揉脑袋,皱着眉道:“我还是不太明白。”
老者看得出来,这满堂学生不止是他如此,许多人心中都这样想。
他摇摇头,不再过多解释,只道一句:“此间若浊,心血涤垢啊……”
凡人,有谁幸免了呢?
“秦垲哥哥,玄门也会讲这些啊。”
长廊里,刚刚入门,尚未拜师的凌饮弦路过这间学堂,逗留听了许久,好奇地对青年发问。
秦垲雪衣玉冠,乃是九宸宫最典型的一派作风,他温和地笑着,伸手摸了摸凌饮弦的脑袋,道:“傻小子,你以为入了玄门就只是炼道行法么?他们正在修习的是文史课业。”
“哦。”凌饮弦乖巧懵懂地点了点头,又继续跟秦垲走着,离开了这里。
顺着绵延的玄玉阶梯眺望,尽头处已经看得见钟灵毓秀的伟岸仙山,常有云鹤时不时发出唳鸣悦吟,于白雾逍遥中卷带起一片云絮,自在地翱翔。
九宸宫的掌教道统神殿便屹立在这玉陵山峰之巅。
神殿内,有三十六名真人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正闭目打坐。
他们皆是身披洁净的白色道袍,有人面目清秀,有人苍老严肃,有人手执拂尘,有人悠然慈和。
皮囊纵可有千变,不变是他们的骨相为一,以及深邃的眼睛中蕴藏着无尽的沧桑与智慧。
这三十六位真人,正是一人同根所衍化!
神殿后方有一座巨大的古树掩映之地,玄景亲近自然,而无人间烟火气。
这四周藏有玄奥大阵护持,非掌教及其嫡传一脉不可入。
纵是秦垲这玉陵峰大弟子来此,亦是需要卸去术法,带着凌饮弦缓步而行。
“师尊,凌镜小公子带过来了。”
神殿内的身影只余其一,琼罗真人化作垂暮之相,拂袖负手,一步踏出,气度绝然也从容,不怒而自威,是为真天人!
殿门缓缓敞开,有温和的老者信步而出。
秦垲对他行予一礼,恭敬道:“师尊。”
琼罗面相温和,抬手拍了拍秦垲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礼。
凌饮弦呆呆地站在原地,显得有些局促,本想像秦垲一样对琼罗行礼,可又觉得自己尚未正式入门,此举不妥。
所幸琼罗并没有计较的意思,他来到凌饮弦的面前,像秦垲先前一般亲和,抚了抚凌饮弦的发顶,放轻了声音道:“小家伙,你今年多大了?”
“六岁。”凌饮弦本也不清楚自己的年龄,但秦垲先前不知施了什么神奇的法术,测出了他的骨龄。
琼罗又问:“你额间那印记,可是生来就有?”
凌饮弦诚实地摇了摇头,并不多言。
“嗯……”琼罗深深地看着小孩子,转过身去对秦垲道:“不必知会其他师伯、师叔了,凌饮弦便留在玉陵峰吧。”
“是,师尊。”秦垲即刻应下,内心里却是有些惊讶。
为凌饮弦检测骨龄的时候,秦垲便发现这孩子的根骨上乘,天赋一定不错,却没有想到,凌饮弦的天赋好到师尊都不愿让其他峰的长老知晓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