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莱恩笼罩在阴影当中的面庞，姬玄策沉默不语，他粗壮的指节轻轻敲打在王座的扶手上，传来有节奏的嘟嘟声。从魔神身上挖掘出来的油脂，在火盆里劈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芬香。姬玄策目光放空，门外明亮的月光渐渐将他带回从前。
两百多年前，同样的月光下。
那时候武帝刚刚继承大统，便已经展现出几分天下无敌的实力，还有与之相对应的野心。
王城中染着血，朝着远处能看到巨大的庭院在燃烧，黑夜里面一片通红。不时间有地仙甚至天王级别的强者，身上的气魄爆发，想要乘机作乱或是逃走，但在下一个瞬间便熄灭，化作地面上无人问津的枯骨。
高墙外面风雨如晦，而里面却是一片和睦。
他们兄姐弟三人聚集在一起，父亲身上穿着便装，亲自传授他们武学。
在这样的环境下，被武帝亲自传授，这武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套武学名为天子龙拳，总共只有三招。一拳天地民心，一拳江山湖海，最后一拳便是大周皇朝的千年国运。而能否顺利入门，也关系着能否容纳龙气，同样也是为后续能否继承皇位进行考察。
太子在这一门拳法当中的进展最快，只是花费了三天不到的时间便已经顺利入门。
而姬玄策则是迟迟摸不到其中的诀窍。那时候他很年轻，性格也十分急躁，因为贪功冒进，几次尝试险些伤到自己。还是多日来和姬华曦对招喂招，这才慢慢由形到神，将这一套拳法当中的真念融会贯通。
那时候他只顾着兴奋。
只是后来才慢慢意识到，单从悟性而言。
三人当中，实际上长公主姬华曦才是当之无愧的最强。
只是在大哥陨落之前，她一直未曾默默无闻，从未将自己的天赋展现出来。
那时候自己能顺利入门，也是因为姬华曦先将拳法当中的真意领悟到一定境界之后，再通过对练的方式慢慢揉碎喂给自己。
时至今日……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两百多年。
但姬玄策依旧记得清楚，回想起来心中亦有一股暖意。
越是强者，想要诞下子嗣便越是困难。姬玄策至今膝下无子，而父亲陨落之后，姬华曦便是他唯一的家人。虽说坐上这个位置之后，便自称寡人，不应再有私事。但要为了力量杀掉自己的姐姐，姬玄策心中还是不愿。
姬玄策目光一凝，对着台下的莱恩冷声道，“这件事情，日后莫要再提。”
“那么，就如您所愿。”莱恩伸手放在胸前，朝着三皇子轻轻躬身行了一礼。他面容笼罩在火光无法触及的阴影当中，脸上嘲弄的笑容几乎不加掩饰。只是莱恩知道现在还不到火候，因此并未多言，转身便从太和殿中潇洒离去。
……
中州。
一处被临时开辟出来的藏身所。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座猎人在山林当中搭建起来的小屋，位于天然形成的洞窟当中。墙壁上挂着橘黄色的油灯，地板是用厚厚的原木铺成，透过窗户能看到淅淅沥沥的雨幕。阿尔格斯身上穿着衬衫和马甲，将一杯加冰的酒酿推到莱恩的面前。
莱恩伸手将玻璃酒杯接过，朝着阿尔格斯颔首微笑。
橘黄色的温暖灯光当中，他轻轻晃动酒杯，等里面的原酿和果汁充分混合，这才低头轻轻抿了一口。
“哈……”
莱恩长叹一声，脸上顿时露出迷恋怀念的表情。
“青柠的味道，稍稍酸涩了一些。我大概已经整整有两千多年没有品尝过了，令人怀念。”莱恩纤长的手指抚摸着酒杯的边缘，那双翠色的，森林般幽深的瞳孔中掠过一抹晶莹，“可惜……”
“可惜什么？”
“这样的味道，日后能品尝的机会或许不多了。”莱恩微笑道。
咔嚓！
阿尔格斯正在清理桌上的玻璃器皿。
他动作忽然停了下来，脆响声中，搅拌杯上也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看着自己的王，阿尔格斯脸上的神情不再像是以往那样恭敬，而是带上了罕见的质问和愤怒，“我们所有人都相信你能带领部落获得胜利，重现昔日卡莱恩王朝的辉煌，而你现在却认为这场战争注定失败，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所理解的那样。”莱恩耸了耸肩膀，放下酒杯，然后将阿尔格斯抓住自己衣领的手指给用力掰开。
“我们都见过那家伙和王虫交手时的模样，而且他的实力还远远未曾到达巅峰。哪怕是先祖最巅峰的时候，只是将那头王虫给驱逐出去，也直接打崩了几千年积攒下来的底蕴，更别说现在的我们，我们不过是一群孤魂野鬼。以卵击石，必死无疑。”莱恩平静开口。阿尔格斯脸上的神情痛苦，陷入沉默。
哗啦啦！
外面的雨幕越下越急，敲打在窗上，形成一朵朵透明的涟漪。
轰隆一声，一道炽白色的雷霆落下，几只体型巨大的飞鸟受到惊吓，拍打着翅膀，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上。
将自己的目光从窗外收回，阿尔格斯紧绷着的一口气忽然松懈了下来，他脸上涌起一种绝望的神情。一阵沉默后，阿尔格斯捏起洒在桌上的玻璃碎片。他脸上带着几分疑惑，不由问道，“既然你都认为我们不可能是那个怪物的对手，为什么还选择留下，甚至还要主动对他出手。”
“我们之前不是聊过吗？”
莱恩有些苦涩的笑了笑，说，“支撑我们种族走到这一天的是什么，是仇恨啊。所有人都在渴望着一场战争，希望杀光所有的仇敌，用他们的鲜血洗刷自己身上的耻辱。如果这时候我们说要掉头离开，那会迎来什么……”
“分裂、战争甚至是自相残杀。”阿尔格斯回答道。
“没错。”
莱恩点头，“极端的仇恨必须要用更加极端的恐惧来驱散，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唯一可以选择的，是让那些人参与到这场战争当中，让那些人保存下来，载着最后的希望离开。”
回想起刚才莱恩说的话，阿尔格斯有些担忧的望向他。
“我从出生开始就肩负着复兴魔裔的重任，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虽然我的确天赋异禀，但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累了。而且，我做出这样的选择，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实际上都背叛了我的子民们。”
“让我留在这里吧，而且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继承人。”莱恩双手支撑在吧台上，目光灼灼的看向对面四臂魔裔。
阿尔格斯满脸意外，有些难以置信的伸手指着自己，“我！？”
“没错，就是你，兄弟！”莱恩伸手重重拍了下阿尔格斯的肩膀，而后把拇指上一个有着王冠刻印的扳指摘下，塞在阿尔格斯的手里。这家伙脸上露出‘我看好你啊’的笑容，说，“想想看，不管怎么说，你可是先后三次和那个怪物交手，然后活下来的家伙啊。”
“不管运气还是实力，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你都活下来了，我相信你能带领剩下的族人走下去的。“莱恩满脸鼓励道。
看着面前那张诚恳的脸庞，阿尔格斯有些说不出话来。
“既然你都已经想好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刚才和姬玄策聊了一下，他是个有用的棋子。”莱恩把盘子里的一颗水果塞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
“但他已经拒绝了你的请求。”
“不，那不是拒绝。”莱恩说，“说到底，如果他当真认为我触碰到底线，那时候场面会很难看的。但实际上呢，虽然那家伙口口声声的拒绝，可实际上却是在犹豫。他心里实际上早有动摇，只是还需要一些契机才行。”
“我大概明白了，接下来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这件事情上添一把火。”阿尔格斯点头。
“不错！”
莱恩打了个响指，“他已经犯下错误，只需要我们稍稍暴露一下。等姬玄策察觉到威胁，自然会主动出手，到时候我们手里就会有一张很关键的牌。”
“说不定……或许当真能从这张牌上找到一些对抗怪物的办法。”莱恩望着窗外的雨幕，悠悠开口道。
……
……
……
血界，火山下的熔岩湖泊当中。
砰！
随着下面传来一声炸响。
原本还算平静的湖泊猛的掀起涟漪，湖面咕噜噜的冒着气泡，温度急速升高，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火柱轰然炸开。每一次爆炸都将上万吨的岩浆带到空中，像是巨大的浪潮，重重砸在一旁的墙壁上。原本光滑的墙壁覆盖上一层厚重崎岖的火山岩，上面的炎魔灯笼也随之剧烈晃动起来。
“怎么回事儿？”岩浆湖泊内部，苏横哼哼两声，睁开眼，从深度闭关的状态当中稍稍恢复一些意识。
他身上传来阵阵刺痛，同时伴随着鲜血向外涌出。
这是因为吸收大量养分之后，身体进入超速成长阶段，以至于原本的鳞甲无法适应现在的身体，就像是蟒蛇蜕皮一样。只是过程要残酷的多，这些鳞片被膨胀的肌肉生生撕裂，鲜血淋漓，而后在伤口上重新生长，变得愈发坚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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