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一座名叫走虎的郡城。
此时天光微瑕，薄云散开，城市里面白墙灰瓦，木楼林立。
一只灰嘴白羽的飞鸟从高耸的城墙上俯冲下来，掠过下面起伏的城区，落在城市中央的一座塔楼上。
塔楼下面是一片铺着青色石板的广场。
广场面积开阔，昨日夜里似乎还下过一场大雨，广场低洼处有薄薄的一片积水，十分清澈，倒映着天上卷动的薄云。
虽然时间尚早，天色甚至尚未完全放亮，可广场上却已经积攒了不少人。
这些人各个衣衫褴褛，面带菜色。
他们手里捧着陶或者木制的碗，举过头顶，袖口垂下，露出内里脏兮兮的手臂。
在这人群中央，是一座临时用木头搭建而成的高台。上面是一个身材魁梧，手脚粗大，身上穿着暗黄道袍的中年道人。道人的面容丑陋，天灵高高向外突出，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他左手拿着符篆，右手握着桃木剑，脚下踏着七星步。
每一步向前迈出，脚下的高台都随之摇晃，并且传来不堪重负的嘎吱响声。
“上品妙首，十回度人；百魔隐韵，离合自然；混洞赤文，无无上真……”黄袍道人口中念念有词，嘹亮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之上。
等经文念完，道人忽然双眼猛的一瞪。
唰！
他手腕一抖。
桃木剑挽了个剑花，猛的朝着天空刺去。
“急急如律令，开！”随着他一声大喝，天空上忽然降下一缕白光。
白光落在道人另一只手的符篆之上，符篆霎时间点燃，上面朱红色条纹在火光中猎猎卷动，鲜红的就像是动脉中喷出的血。只是巴掌大小的一片符篆，点燃后产生的符灰却将整片广场笼罩，先是呼呼作响，而后一片片的从天空中洒落下来。
台下这些普通平民，哪里见过这等神通，一个个惊呼起来。
就在前些日子，城中爆发瘟疫，许多人染上恶疾。要么是身上长满毒疮，要么是口鼻当中流出脓血，模样十分痛苦。那时候有传言说，这道人开坛做法，赐下的符水有治病疗伤的功效。这些人原本也只是将信将疑，可现在看到这一幕，顿时意识到，这道士是真有神通，此时便纷纷拥挤着向前争夺。
在这黑压压一片的人群当中，两根向上竖起的枯瘦手臂，并不显眼。
手臂的主人名叫高铭，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因为营养不良，身材矮小，但还是吃力的将盛满水的瓷碗举过头顶。
嗤！
瓷碗忽然一沉。
里面传来一道水分蒸发的响声。
高铭感到手指一烫，心中就是一喜。
母亲病倒在床上已经整整三天时间了，最开始还能喝些稀粥，现在连水都咽不下去。眼瞅着就快要不行，而这份符水就是把母亲救回来的最后希望。他挣扎着把碗口放下，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掩护，想要从人群当中挤走离开。
只是他的身躯太过瘦弱，周围的人头攒动，像是被溺在一片湍急的暗河当中。
砰！
不知道谁从身后踹了他一脚。
高铭一个踉跄，失去平衡，骤然向前摔倒。
他让自己的肩膀着地，拼命护住瓷碗里面的符水，但还是一下洒出来大半。还没来得及起身，紧接着又是一张脏兮兮的大脚踩下，“咔嚓”一声脆响。瓷碗顿时在地上碎开，仅剩下的符水洒了遍地，和那些脏兮兮的泥水混合在一起。
脚掌踩在水洼上的声音接连传来，人群终于散开。可高铭却目光呆滞的愣在原地，现在既没有取回治病的符水，吃饭的碗也没了。他看着地上的碎片，脑袋里面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男孩徒劳的看向四周，期望着能从地上捡走一些符灰带回。
可奇怪的是。
那些符灰在天上的时候，到处都是。
可等落在地上，便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任何踪影。
现在最后的一抹希望也完全消失，想到病床上枯瘦如柴的母亲，还有不过七八岁大小的妹妹，身上阵阵钝痛传来，高铭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啪！
一张穿着黑色布鞋的大脚踩下，溅起泥点。
高铭抬头向上，看到绑着粗布的脚腕，黄色的道袍，以及一张肤色暗黄的大脸。
“求药何为？”黄明子的声音传来。
高铭赶忙跪在地上，重重磕头，“求老爷怜悯，求药是为了救我母亲。”
“难得你有这份心思，既然如此，也罢……就破例一回好了。”黄明子脸上似是掠过一抹笑容，而后并指为剑，轻轻向前一指。恍若时光倒流般，被踩成碎片的瓷碗顷刻间恢复如初，里面盛放着一碗清水，正中央荡漾着一道浅灰色的线条。
高铭脸上满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心脏砰砰跳动，他赶忙磕头，“多谢老爷垂怜，小的感激不尽。”
“快去吧，把这符水喂给你母亲。”黄明子声音低沉，“等她喝了，就不会再感到痛苦。”
高铭没有多想，再次拜谢后。 这才小心翼翼的把瓷碗端起，转身迅速离开，消失在眼前的青瓦巷道当中。
“我等高高在上，可等身处红尘当中，才发现，这芸芸众生，皆有悲苦情爱……就这样将其一网打尽，一了百了。这样做，也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黄明子感慨。
他便是般婆罗口中所说，另外两名降临者当中的一个。
虽然实力更强，但在降临者中也处于底层。
他实际上并不认可大族长下达的命令，这些凡人的确是他们创建而来，可也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就这样粗暴的将其全部清理干净，这几千年来浪费的时间和资源倒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种族在这个过程当中发生异化，渐渐失去本心，化作另一种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心中又是不忍，又是担忧。
可是……
大族长的命令至高无上。
别说他一个三代，就连那些诞生在联邦当中的二代降临者也不敢违逆。
因此即便再多的想法，也只能一个人在心里感慨。
将自己的思绪收回，黄明子心中微动，察觉到一段信息从远处虚空中传来。
“是般婆罗师弟传来的消息，看来是那边的任务已经完成。”黄明子未做多想，只是心中暗道，“我这里的布置差不多也已经妥当，等见面之后，再商量一下，到时候就能启动神瘟，完成大族长交代下来的任务。”
他抬腿准备离开。
只是动身前，脑海中忽然掠过一抹警兆。
这警兆不知道从何而来，等黄明子仔细思索的时候，便已经消失不见。
他抬头望向天空，看到两只乌鸦拍打着翅膀，朝着城外飞去，几片灰色的羽毛盘旋着落下。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变得愈发厚重，刚才升起的阳光被遮蔽，眼前一切反而变得昏暗起来。一阵阵冷风掠过城墙，从远处的高山上吹来。
黄明子蹙着眉头，掐指盘算，却并未将警兆的来源给推算出来。
最后只得摇头哂笑一声，自嘲道，“看来这段时间，我的确是太过多愁善感，以至于灵机蒙晦，罪过罪过。”
只是将刚才的事情当做小插曲，轻轻放下。
黄明子未做多想。
身形一闪，便朝着消息中，和般婆罗约好的位置赶去。
……
……
……
等黄明子迈步从虚空当中走出，已经是在一片半山腰上。
这里的环境很美，是之前临时选择的一个据点。地面有被专门平整过的痕迹，一条蜿蜒的小道上铺着石板，尽头是一间造型古朴的木屋。门前两侧种植着油菜，嫩黄色的花朵已经盛开。再往外是两株巨大的茶树，里面传来蝉鸣声。
此时正值清晨，山中的白雾未曾消散，泥土湿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嘎吱！
似乎是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房门一下被人推开，里面走出来一道光头人影。
般婆罗双手合十，脸上带着笑容，背后房间里面氤氲着犹如实质的黑暗。
“师兄，你回来了。”般婆罗道了声阿弥陀佛，声音缥缈。
“嗯。”黄明子听到远处传来的瀑布水声，脸上亦是露出一抹微笑，“你那边的情况已经完成，那人带回来了？”
“那是当然。”般婆罗点头。
“那就好。”黄明子松了一口气，说，“北疆魔龙的实力不俗，你执行这项任务，我一直担心你。现在见你平安无事，总算是能放下心来。既然这些琐事都已经处理完毕，等我们待会儿见到李文蛇，就释放神瘟，彻底了结这一切。”
“一切都听从师兄的安排。”
“对了。”黄明子点头，又问，“那人在什么地方，先带我去看看。”
“就在我身后的房间里。”般婆罗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黄明子不疑有他，抬腿便朝房间走去。只是在两人侧身而过的瞬间，“噗！”他浑身一震，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慢慢低头，一张覆盖着金光的大手，赫然已经探入他的腹腔当中。
“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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