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去吧。”
林觉回到房间,将一块白银递给食银鬼。
“多谢真人。”
食银鬼不知好久没吃饭了,加上受伤,早已饿得狠了,伸手来接白银时,已经流口水了,接过白银,立马在鼻前一嗅。
“嘶!好香!!”
食银鬼顿时露出震惊之色,又有些欲哭的感动,连声说道:“好香好香!好久都没有吃到过这么香的白银了!”
林觉皱着眉头盯着它。
小狐狸也蹲在地上,像人一样站着,伸长脖子,仰着头,一脸好奇的盯着它。
显然无论是人是狐,都闻不出银子有什么香味臭味,不都是差不多的味道吗?最多刚从人身上拿出来时、沾些人的味道。
不过知晓许多妖鬼都有奇异,而世间玄法向来奇妙,很多奇异是修道人无论如何修行也难以掌握的,林觉便不惊异了。倒是狐狸看它吃得香,忍不住舔了几下嘴巴,也有试试的想法。
一小块白银,充其量也就二两,它硬是闻了又闻,舔了又舔,放嘴里细嚼慢咽,这才吞进肚子。
“咕咚……”
食银鬼眼巴巴看着他。
“你一个月要吃多少白银?”林觉不禁问道。
“正常时候,一月必须食银十两,才能维系生存,吐丹一枚,但最多、最多不超过百两,吐丹十枚。”食银鬼说着忍不住露出后怕之色,像是回想起了在妖王手中的时候,于是连忙补充,“一旦一月食银超过百两,我就会被撑坏,吐出的灵丹就会变得驳杂,吞食会有不好的作用。”
“一月十两……”
林觉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莫说一月百两的上限,就是一月十两的下限,对于他们这间道观的经济负担也不小啊。
要知道观中师兄弟们下山除妖,可是从来不主动提及报酬银钱,人们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富有就给得多,贫穷就给得少,若实在贫困,给一袋村中各户凑的米麦,也是不可嫌少的。
哪来那么多银钱供给它?
莫说这食银鬼很挑嘴,白银来路不当直接影响成丹的质量,就算没有这一点,以浮丘观道人的性格,也不可能因此就去大肆敛财的。
但是转念又一想——
也许这就是这块白银在它嘴里如此美味的原因了。
……
几日之后。
梨村贡村送来的酥梨终究没有吃完,哪怕供给了山神、送给了香客,也没有吃完,反倒道观中又多了两只老母鸡、一些咸肉和布帛,都是上山来还礼道谢的香客们带来的,也有人带了些银钱。
小师妹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
熬秋梨膏这种事,无论二师兄还是五师兄都更擅长,便也无需林觉来教。
此时云鹤道人端了一张躺椅,坐在大殿外的台阶上,看着前面,在他身边只有林觉坐着,用刻刀精心雕刻着木头。
地上早已散落一圈木花。
“呼……”
小师妹也点燃了炉中火。
炉子上是个大锅,她用大火,将擦碎的梨蓉梨汁煮开,趁着这功夫,顺便将削下来的梨皮和梨核端去喂猪去了。
回来顺便洗了手,端个小板凳,认认真真坐在火炉前,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你这师妹啊,一天不找点什么事情做,就好像浑身不得劲似的。”云鹤道人转头对林觉说道。
“挺好的。”
“你们当然觉得好了!什么事都给她做了!”
“哪有的事?师父缘何污蔑我?”林觉认真盯着手中雕像,头也没有抬一下,手上动作也没停,“我明明还去山上找了冰粉果来着,就是为了等她熬好秋梨膏后能用得上,让她觉得自己有用武之地,可谓用心良苦。”
“你倒总能搞些新奇东西出来。”
“还是山上太闲了。”
林觉吹了口气,吹散木屑,又举起木雕仔细看看。
颇有些高大威武之相了。
“呼……”
旁边狐狸学着他吹气。
只是吐出的气却很冷。
渐渐到了下午,道人又聚在了院子中。
山里可以做小吃的东西很多,光是做冰粉一类,便有春天的斑鸠叶子,可做碧绿的斑鸠豆腐,又有夏天的山枇杷,可做石榴色的山枇杷冰粉,到了这秋天则有冰粉果,可做透明的冰粉。
此时虽是深秋,众人却也像是今年春夏一样,一人捧一碗冰粉吃着,里头加些桂花、梨粒、山楂、葡萄干和枣丝,酸酸甜甜,冰冰凉凉。
不料外面又有敲门声。
“咚咚。”
“我去看!”
小师妹顿时跑了过去。
很快将客人接来。
刚把这些天来道谢的善信送完,没想到齐云山的道友又来了。
还是那三位:江凝道长、青玄道长和马师弟。
三人跟随着小师妹进来,见到众道人全都捧碗吃着,不禁疑惑,连着来了两次,两次都碰上浮丘观的道人吃东西,难道他们每天不供神、就是把供神的时间全部拿来研究如何满足口腹之欲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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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友慈悲。”
三人对着他们行礼。
“道友莫慈悲了,快来搞一碗。”三师兄有着自己的接待方法。
“多谢多谢。”青玄道长站在前面,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等着浮丘峰的道友们把吃的给自己送上来,自己再推辞两下,同时说道,“这次一是为了感谢黟山的道友们下山除妖、保护生灵免受涂炭,二是神君剿妖已经结束,尘埃落定,我等乃是来向道友们禀告结果的。”
“不必多谢。”大师兄老实巴交。
“坐下说吧。”二师兄也很好客。
“吃着说吧。”三师兄最是热情。
青玄道长不好拒绝,先是接过第一碗,递给江凝道长,接过第二碗,又递给身后师弟,第三碗才端在自己手上。
低头一尝,顿觉惊艳。
今年春日的时候,这些浮丘观的道友们吃的饭食小吃就让他记忆深刻,此时终于又尝到了。
这碗冷饮小吃和半年前的斑鸠豆腐有些类似,不过差别也不小。除了本身质地的差异,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这次似是观中早已有了准备,碗里的果干小料比起上回要丰富了许多,各种滋味香味混杂在一起,酸酸甜甜,吃着也更舒服了。
“这叫什么?”青玄道长问道。
“自制的冰粉。”林觉答道。
“我煮的梨膏!”小师妹也说。
“还得是浮丘观的道友们有闲情雅致啊。”青玄道长摇头感叹道,“这几日我们都快忙死了,还好争取到了来黟山禀告诸位道友的机会,也算在忙碌之中偷的半点闲。”
“休息休息也好。”
林觉大概知晓他们在忙什么。
此时此地虽然安定下来,妖王及其势力大多被荡除,剩余一些边缘妖怪或小妖小怪要么逃去,要么便被天兵所杀,然而却也才经了一场浩劫,百姓死伤不知多少,活人人心需要安定,死人魂魄也需安抚。
符箓派的道人,甭管什么齐云山鸣啁山,亦或是什么不知名的小山小庙,都是要下山做法事的。这也是他们的本职之一。
不过过了这么些天,应该也忙得差不多了。
“那神君除妖怎么样呢?”
“哦!”
青玄道长这才正色,对他们说道:
“想来道友们也听说了——
“三位神君虽以雷霆之势下界除妖,将那妖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奈何、奈何那妖王竟然早有准备,十分顽强。
“那妖王事先在此地四个角落存了许多独特死气,若它修行顺利,乱世一至,这些死气就将被它释放出来,催化妖邪,为它妖国增添兵将。此时则是被它提前释放了出来,用这般诡计,逼迫神君们在四地百姓以及它的性命之间做出选择。”
浮丘峰的道人自是早有了解猜测的,只是被青玄道长证实后,仍觉震惊。
太平得太久了,比很多人一生都长,这种事情,哪怕是有道行会法术的道人听来,也感觉像是从神话故事里听到的一样。
“神君愤怒却也无奈,百姓性命毕竟不得不顾,只得拼上全力,神通法宝尽出,剿杀妖王。虽说将那妖王打得几乎神魂俱灭、道行崩碎,不过终究被它寻得一线生机,逃遁出去了。”
青玄道长也是颇有些无奈的说:
“不知它去了哪,不知它能否活下来,不过无论如何,短时间内它是定不可能再起风浪了,就算下次再起风浪,怕也不在我们这里了。”
师兄们听了,也是可惜。
林觉则在旁边思索着。
看来和山脚那位“反驳前辈”所说的差不多。
不过若青玄道长所说是真的,那尸虎王就算能活,没了食银鬼,他想恢复道行也没那么容易吧?
林觉毕竟未曾“得真得道”过,也不是妖,不知妖王有什么本领,倒也无法肯定。
青玄道长继续讲说细节。
他没说食银鬼,应是没有找到,神灵与道人也不好意思说,浮丘观也没人问。
听来此地似乎暂时安定了下来。
只是林觉却不禁看向师父,又看向旁边古松下摆的没收回的饭桌,想起那日扶乩。
半是人间半是丹啊。
“此次我等再次来访,除了禀告此事,也还有道别的意思。”青玄道长说道,却是先看向三师兄、林觉和小师妹,随后才看向云鹤道人。
“道别?”三师兄问道。
“是啊,道别。”青玄道长点头,十分郑重的道,“如今天下有乱,神君托梦降旨,说有信奉帝君的善信在京城筹建了道观,即将落成,我等明年开春就将动身前往京城,在这间新修的道观之中住修。”
师兄弟们一听,都是面面相觑。
虽然不是符箓派的道人,但是也是有道行会法术的道人,自然知晓其中意思。
京城向来是主奉天翁的。
倒是有些紫虚帝君与青华帝君的道观庙宇,但也是因为这二位与天翁关系密切——哪怕是在浮丘观的天翁殿中,这二位也是站在天翁左右的,至于玉鉴帝君与妙明帝君,一个在南方,一个在西方,香火地并不在京城。倒是近些年来徽州一地商贸繁荣,徽商常常去京城跑商,不乏赚了钱便在京城置办宅邸或是暂时住下的,若有信奉玉鉴帝君的,也许会带上玉鉴帝君的神像神牌,摆在家里供奉。
齐云山的道人在京城修观,而且派遣亲传前去住修,这是什么意思?
林觉本来心里也是有些思索的,思索着这等神灵争夺香火道场的天下大事,却又听得青玄道长郑重说:
“因为与贵观几位弟子有不少缘分,打过一些交道,也承蒙贵观下山相助,多有照顾。这般的缘分终是不易的,此地距离京城山高水长,想着今后恐怕不易见到了,因此特地前来道别。”
林觉思索顿止,不由坐直了些。
明明相见相处也不算很久,青玄道长的措辞语气却给人一种感觉,便是在这么一瞬间,这件事似乎比神灵之争还要重要一些。
这是这年头的人对缘分与情谊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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