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再度停了。
林觉转身时,只见四师兄拿着笛子、在一群野狼的簇拥下,正从山上下来,见到他站在这里不动,不由停下来看向他。
“小师弟,你不是去仙源观听忘机子道爷讲道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已经回来了,这是上山砍柴、顺便找四师兄你的。”
“找我?找我做什么?”
“已经没事了。”
“别这么勤快,懒散一些。按你三师兄的话就是,这么勤快不如去庙里当和尚,当什么道士。”
四师兄笑着迈步往下。
一群狼跟随着他,像一道溪流。
林觉低头看了眼身边的小狐狸,见它就在自己脚边坐着,坐得端端正正,小小一坨,瞄向那些狼群。似乎这样也能察觉到来自头顶的目光,于是又往上仰起头瞄向他,见它双眼清澈,眼中只有好奇,没有对狼群的畏惧。
“走吧。”
林觉随便砍了一些枯枝,算是为山林腾出更多的空间,便也往回走去。
今晚观中居然吃了顿好的。
如今做饭轮到七师兄。
原本以为七师兄做饭的手艺是比不上六师兄的,也许确实也是这样——七师兄不会炒菜,做什么都是用清水煮,这也是山下常见的做法,而他尤其喜欢将饭菜还有肉什么的煮一大锅,吃的时候每人舀一碗,看着粗陋,吃着也粗陋,可要说味道,还真不好说比六师兄更差。
反正都是能吃,能嚼动,能吃饱。
不过今天他罕见的煮了一锅鸡,山上自己养的鸡,清水炖煮,加了姜片去腥,盐味放得差不多,其实已经很难不好吃了。
三师兄见状也很高兴,拿来了自酿的酒。
道观众人将桌子搬到屋外,恰好夏日天光久久不退,山间傍晚又很凉爽,云霞尚存,燕子嬉戏,还未上桌就已经觉得有几分惬意了。
林觉先坐在了桌旁。
小师妹回来似是睡了一觉,走出来时,也被惊了一下。
一问才知,不是什么特殊时节,不是谁大寿过生,就是山间道人性子来了,山上打了一只野鸡,觉得是一件挺开心的事情,稍微一寻思,便又去鸡舍里捉了两只老母鸡,如此炖了满满一大锅,算是打个牙祭。
没有任何仪式感,全是随性。
师兄们正把鸡肉分作几盆往外端,云鹤道人却是问林觉二人:
“今日你们去仙源观,又学了什么?”
“回师父,今日忘机子道爷教了一门‘呼风’之术,我和师兄刚好赶上,也旁听了。”
“呼风?倒也是一样常见的法术了!你们有何收获呢?”
“我听得半懂,正想请教师父呢。”
“仙源观的小道士们呢?”
“应当最多和我们差不多。”
“那你们可得努力。”
“徒儿会的。”小师妹坐着不动,一脸认真,“忘机子道爷说了,一个月后要考校我们,若是那时我还学不会,就给师父丢人了。”
“林觉呢?”
老道人身体一偏,又看向林觉。
“回师父,我也听得似懂非懂。”林觉如实说道,顿了一下,“不过今日下午回来,上山砍柴,本想寻师兄请教‘呼风’的心得,不料一阵山风吹来,觉得舒爽,忽然顿悟,就学会了。”
老道人神情立马顿住。
小师妹则是吓了一跳,连忙转头,惊讶地把林觉盯着。
“?”
眼中除了震惊,还有呆滞,茫然,不敢置信,仿佛林觉背着她做了什么似的。
刚好这时几位师兄端肉的端肉,端饭的端饭,分碗筷的分碗筷,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几位师兄神情都挺高兴,分完碗筷,每人面前又多一杯。
杯子皆是做得歪歪扭扭,然而细看之下,又有几分韵味。
三师兄端着酒坛,挨個的倒。
深色浑浊的酒,和山中的千日酒一样,里头有些蚂蚁一样的碎渣,闻着仍是一股果香。
“这是新出的酒,我照着那榔头山上的千日酒酿的,自然没有那么多奇株异草,也没有日月精华,你们是喝过的,尝尝味道有几分差别?”
三师兄坐下先夹了一口肉,随即举杯。
“且与我共饮一杯。”
老道与众多道人全都举杯同饮,只剩下两个小的,一个端杯低头打量,一个还停留在惊讶中,没有回过神来。
这酒看着倒是和千日酒差别不小。
不过见众人皆是毫不在意的饮尽,一时间颇有些洒脱的感觉,林觉便也不犹豫,一仰头喝下去。
小师妹呆呆地也跟着喝。
这酒确实和千日酒的味道一点不像,不过同样一点不烈,同样果香浓郁,甜味则要更甚一些,竟然意外的好喝。
“那呼风你真学会了?”
老道人放下酒杯之后,也似有些不敢相信,这才继续转头问他。
“如果不曾忘了的话。”
“你施展一下试试。”
林觉先夹了一块鸡脖子,弯腰放在小狐狸的瓦片碗里,随即把筷子换到左手去,右手一挥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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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顿起一阵清风。
这阵风居然还不微弱——
此时本来就凉快,最多只有一点汤气带来的热,此时被风一吹,这一点点热意也荡然无存了,只觉舒爽至极。
小师妹顿时更呆滞了。
“好啊!好!”
云鹤道人则是合掌大笑,眼角笑意里又多一抹回忆之色:“要让仙源观那些小道士知道了,怕是要比当年还要着急了!”
林觉一听这话,倒好像知晓了什么。
“师父原先也在仙源观听道?”
“自然。我们两家交好,也差不多都是大醮的时候出去收徒,原先若是一家只收一个,便常常往来,一同听道,集两家之长。不过后来他们仙源观一收徒弟就十几个,便多是我们去他们那里听了。”老道人笑着说,“原先那忘机子和贫道一同拜入黟山,贫道去仙源观,处处压他一头,偏偏这老小子不是一个大气的,贫道年轻气盛,又爱显眼,当时把他的师父和他都快气死了。”
哪怕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此时想起,云鹤道人也笑得颇为畅快。
“原来是这样。”
林觉算是明白了。
难怪明明两家交好,可仙源观的忘机子对云鹤道人态度却不怎么样。
估摸着年轻时候没少暗自比较。
“贫道没有看错,你的天赋果然不凡,不过应当也有机缘巧悟的原因。不管怎么说,上山砍柴能有这般收获,实是好事。”云鹤道人说着,一转身又看向小师妹,“你怎么不和你师兄一起上山砍柴?”
“回师父,我回来觉得很困,就睡了一觉。”小师妹表情呆滞的回答道。
“可有收获?”
“收获不知道,反正梦见我学会了法术,会飞。”
“那也许是你的头发掉在山间,被鸟儿衔去做窝了。”老道人摇头晃脑,“古书有云,鸟衔人之发,梦飞。”
几杯酒下肚,已是飘飘然。
来到浮丘观这么久,都是吃着吊命的饭菜,这样的聚饮还是头一回。自酿的酒自养的鸡,也没有谁管你吃多少喝多少,便尽情谈笑,酒意来了四师兄取出笛子便请大家听一曲他新创的小调,二师兄吃得快,饱了便去抚琴,画面不管定格在哪一处,都是无比和谐自然。
就连林觉也感觉好极了。
吃饱喝足,只管各自回屋,就连桌子都留到明日来收。
……
次日上午。
林觉本是打算外出练习法术,却见外院有香客来,是几个农人。
大师兄正在接待他们。
林觉稍稍停步,听见什么鬼气鬼影……
应是慕名来山上请道人帮忙的。
原先世道较为太平,浮丘观便名气藏匿,安心修道,偶尔下山采买,山下人大多也不知浮丘之名。如今世道一乱,道人下山行走,见有灾祸,自然忍不住帮忙捉鬼驱邪,时间一长,知道这间位于偏远深山的道观的人便越来越多了。
看这几个农人,像是远道而来。
林觉不由站在这里多听了几句,见大师兄带着他们往天翁殿去上香了,这才迈步离去。
小狐狸仍旧跟在他背后跑。
忽从身后传来云鹤道人的声音——
“林觉。”
林觉立马便停下了脚步。
“师父。”
又感觉到脚后跟一软,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回头一看,那小狐狸崽子已经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正疯狂拨动四脚翻身。
“我记得你上山之前便学过吐火的戏术、也曾有过与妖怪打交道的事情吧?”
云鹤道人看着林觉,对于这个徒弟的天资悟性,他自是无比满意的,唯一有一点,便是觉得他对长生执念太重,那是一件太难的事。
难便难了,可若心中只有此道,不见得会是一件好事。
“是的。”
“山下村中有些阴气,怕是滋生了一些孤魂野鬼,散了又聚的。”云鹤道人与他说道,“阴气鬼气最怕火气与阳气。说来虽然你修行尚浅,可刚好修的是阴阳灵法,哪怕不用什么法术,阳气也是对付阴邪的一大利器。如今天下越来越乱,咱们这地也不太平,乩仙都很担忧,说不准还有别的什么事需要用到你的几位师兄,今天这事简单,便由你跟随几位乡亲回去,将那些阴气给撩了吧。”
“好的师父。”
“至于村中残魂,若是留有灵智,该劝就劝,该上表就上表。算了,我还是让你三师兄跟你一起去,只是他是个不靠谱的,凡事你拿主意。”
“知道了。”
林觉答应下来。
“既然带上了你三师兄,就把你小师妹也一同带上吧。她什么也不会,不过为师也没有几年了,今后下山了,总是要与这些东西打交道的,提前多接触一些对你们来说也许也是好事。”
“好。”
“你们的道袍做好了,在山下城里,回来的路上记得提醒你三师兄去取了,他知道在哪里。”云鹤道人说道,“记得,咱们虽然是道人,然而驱邪也不白驱,走时记得收钱。”
“收多少呢?”
“便看你了。”云鹤道人说完,便挥着袖子离去,只留一句,“好好除妖,干得好的话,回来我再教你一样既好学又好用的法术。”
林觉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扭头一看,刚巧见三师兄打开房门,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出来,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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