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许知浅,拜见董夫子。”
隔着尚有好几步远,许知浅便已是停下了脚步,俯身以大礼拜之,极为恭敬。
“较之来啦。”
拿着竹竿钓鱼的老头儿没有回头,声音平平淡淡,暮气十足,一点也看不出昔日曾权倾朝野的模样,“莫要多礼,过来坐。”
许知浅,字较之。
相熟的儒生之间,多以字来称呼,而他的字,就是眼前这位为他取的。
许知浅依言走了过去,却落后董夫子一步,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不再言语。
董夫子也是个奇人。
他年轻时招收了大批学生,精心讲授。他讲学,在课堂上总会挂上一副帷幔,他在帷幔里面讲,学生在帷幔外面听。
这样,很多人跟他学了多年,甚至没有跟他见过面。
但董夫子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他的学生有的当了诸侯王国的国相,有的成了长吏。
像许知浅这般,仅仅是个郎官的存在,放在董夫子的门生故吏里面,都算不值一提。
而由于董夫子广招门生,宣扬儒家经典,他的声誉也日益扩大,在先帝时就当了博士,掌管经学讲授。
他曾走出家门,设坛教授,课讲得十分精彩,弟子很多,弟子再教弟子,一些再传弟子甚至只是听说过他的大名,但没见过他的面。
他一门心思教学和研究,甚至三年都没回家看一下。他的行为举止,都遵循礼节,很多读书人都尊他为师。
许知浅放在秋野郡称得上一句人中龙凤,可放在人才济济的大佑,仍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罢了。
而今董夫子告老辞官,隐居山林,许知浅也未曾想到,这位授课恩师竟还愿意见他。
在这位面前,没有任何儒生可以放肆。
所以许知浅没有着急开口,而是静静的等待着。
天色渐晚,有渔民自湖上乘小舟而归,哼唱着韵律怡然的晚调。
他们大包小包的从小舟上卸下今天的鱼获,见到董夫子还在钓鱼之时,也有人打了几声招呼。
董夫子一一笑着回应。
只是手中的鱼竿一直没什么动静。
待得夕阳西下,红霞漫天,一直坐在湖边垂钓的董夫子总算是有了动作,他提起手中的鱼竿,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今日又没上鱼啊。走,回家做饭去。”
直到董夫子将鱼竿提起,许知浅方才看清,那鱼竿上竟然仅仅只是坠着一条麻绳——根本就没有钩!
如此,怎能钓的上鱼呢?
“董夫子......”
想到就问,许知浅问道:“您的鱼竿上连钩都没有,如何能垂钓呢?”
“哈。”
董夫子闻言笑了起来,道:“昔年姜太公在江上垂钓,以直钩为饵。我仿照先贤,于湖中垂钓,无钩亦有何不可?”
许知浅闻言,微微拱手。
姜太公直钩垂钓,护周八百年天下。
董夫子无钩为饵......这是明志啊!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小院之中,董夫子这里并没有家仆,一切都要亲力亲为,自己劈柴、摘菜、煮饭。
现在许知浅来了,自然不可能看着恩师照顾自己,倒是一阵忙活,手艺虽说不上多好,起码可以吃。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两人在院子中就食。
儒家有言:食不言、寝不语。
因此安安静静的将饭吃完,许知浅拿着碗筷洗了之后,重新回到小院之中,方才开口说道:“董夫子,许家之事......”
“诶——”
董夫子却是摆了摆手,将其打断,道:“今夜月色正好,何必煞了风景?不如静静赏月一番,如何?”
“这......”
许知浅眉头皱了皱,虽是心急如焚,却也不好扰了恩师的雅兴,只能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道:“听夫子吩咐。”
第二天。做饭、劈柴、喂牛、钓鱼。晚上赏月。
第三天。做饭、劈柴、喂牛、钓鱼。晚上赏月。
第四天的时候,许知浅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了。
许家的深仇大恨还背负在他的身上,岂能在此地如此浪费时间?
现在可不是陶冶身心的时候!
做饭、劈柴、喂牛、钓鱼,给夫子洗衣服。晚上赏月。
第五天。做饭、劈柴、喂牛、钓鱼。晚上赏月。
第六天,熟睡的许知浅被一道雷声惊醒。
打开窗户,只见窗外黑云密密麻麻,狂风大作,惊雷乱舞,赫然是暴雨将至。
许知浅连忙起床穿衣,然后走到院中,将拴在院子里的牛牵到牛棚之中,院子里摆的柴火等物件也一一挪走。
忙活了好一会儿,一道姗姗来迟的开门声,才总算是响了起来。
董夫子睡眼惺忪,还打着哈欠,丝毫看不出一点特殊之处,真如同农村中上了年纪的老人般,看了一眼院子中忙碌的许知浅。
“较之在忙啊,那我就先回去睡了。”
说着,还真就折返回到了屋中,继续休憩。
淋成了落汤鸡的许知浅愣了愣,一言不发的抱着劈好的柴火来到厨房。
等他忙完小院中的事宜,整个人已是被浇了一个透心凉,默默的回到了屋中等待。
这一等,又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有余,许知浅方才听到屋内传来细微的动静。
片刻之后,睡眼朦胧的董夫子推开了房门,揉着略显肿胀的眼眶,真真是刚刚起床的样子。
董夫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浑身衣衫尽数湿透的许知浅,“较之啊,既是浑身都湿透了,何不换身衣物?”
“董夫子。”
看着那睡眼惺忪的老头儿,实在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这就是当今儒家圣人最有力的竞争者。
但许知浅已经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许知浅站起身来,鞠身一礼,水珠顺着他的衣衫滑落,溅落在地面上,击打出点滴尘土,“您若是需要弟子服侍,弟子绝无半分怨言,愿为夫子鞍前马后,以报授业之恩。”
顿了顿,许知浅又道:“只是而今许家近乎满门尽灭,血仇在身,实在无心在此修养身心。午夜梦回之际,弟子时常能想起父母妻儿,家中父老......
此仇未报,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若夫子无指示,还请待较之忙完家中事宜,再来此地为夫子侍奉。”
“哈。”
闻言,董夫子笑了起来,“我本以为你第二天就会忍不住,没想到你能按捺到今天。”
董夫子摆了摆手,“来,坐。我且问你,天地之间,谁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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