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月回忆:
在她还不足这张不过二尺半高的圆桌高的时候,经常有位老先生追在她身后逼他读书识字,她还经常趁那位老先生打瞌睡时拔他的长胡须。
每日能吃到许多好吃的点心,从未饿过肚子,遭打骂也是没有的事,晚上还有女奴哄着睡觉。
但那段记忆很短暂,能记得的事跳跃到十二岁,中间空白的一段怎么回忆也回忆不起来。
“十二岁”这个年纪并不一定准确,只是张妈妈说那时纤月是十二岁,她就已经到了凝香院。
“纤月”是不是本名也无从知晓,同样是张妈妈告诉她她叫这个名字。
来到凝香院的第一年,张妈妈每天逼纤月学跳舞,就如玲珑昨日在前厅所跳的舞类似,薄如蝉翼的衣裳、搔首弄姿的舞姿,一切只以勾起男人本能**为目的。
纤月只学了一日便再也不学,任凭张妈妈如何打骂逼迫她都不学。
张妈妈或许是看她天生丽质,实在不忍心打死,也不舍得发卖,于是又让她去学琴、学唱曲。
纤月在弹琴、唱曲方面有过人天赋,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十五岁便能谱曲写词。
进凝香阁的前两年,纤月还不怎么回忆起童年往事,只对凝香院感到陌生,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不喜,她想逃出去,可不知道能逃去何处。
从那之后,她便总做些奇怪的梦,久而久之她才渐渐明白,梦里那些看似陌生的地方是自己曾经的记忆,为自己赎身的念头也在此时渐渐萌生,想要自由,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如果亲生父母还活在世上,她要亲自问他们为何要将她卖到此处。可她记忆中能回忆起的画面不多,就连自己父母的样子都没能看见,这令她感到迷茫无助。
纤月就此事问过张妈妈很多次,本以为存够银两就能自己赎身,可这两日的变故让纤月醒悟也陷入绝望,自进凝香院起,她的命运便已注定,永远无法逃离这座牢笼,为自己赎身,只是一梦黄粱。
昏黄的烛光随微风摇曳,映照在纤月和颜川的脸上略显凄凉。
“如果她的梦真的是小时候的记忆,那她小时候家境应该不错,只是怎么会被卖到青楼,莫非是家中突遭变故?哎,原来这些天的变故对她来说是断绝了以前每日的期望,这该是多么痛苦的事。”
颜川的喉咙像生吞了板栗球一般刺痛无比,泪水滑落脸颊,他侧身不让纤月看到他流泪,怕引得她更加伤怀。
两人相对而坐、相视而谈,又怎会看不见流泪。
然而往事就如一把利刃割开纤月的皮肉,令她血流如注,血流光了心便死了,可睡一觉醒来血液重回身体,伤口愈合,到了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利刃便再次出现,一次次,她早已千疮百孔体无完肤,麻木了便不会痛了,不痛了便不会流泪了。
可看到颜川泪水划过脸颊的一刻,纤月的心抽动一下,眼眶竟也不听话地湿润了。
颜川没有勇气直视纤月,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受到她的青睐,一个自己都朝不保夕的店小二。
“呵。”
颜川情不自禁苦笑出声,在桌下狠狠捶了自己一拳。
“在原先的世界我就是一个没什么本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社畜,考公三年面试的门槛都没摸到,怪不得余小柒会不告而别,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现在穿越到封建王朝,本想着有二十一世纪的记忆和思维能大展拳脚,竟沦落为贱籍奴仆,该是什么样的命运又让我遇见纤月这样的女子,就为了看到我想帮她却无能为力深受折磨的惨样吗?那你变态的目的达到了!”
想着,颜川气愤地又在大腿上捶了两拳。
夏虫在屋外窸窸窣窣,一只寻找伴侣的蛐蛐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蹦到了二层,或许是循着光蹦到纤月新居门口,不讲理地扯着嗓子高唱起来,一点也不顾屋内二人的感受。
沉默的空气被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颜川艰难起身,挪步到门边。
蛐蛐感觉到庞然大物靠近瞬间闭嘴,几乎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发现沦为口粮。
借着月光,颜川在门槛旁抓住了那只蛐蛐,两手盖在手心。
蛐蛐在手心里乱钻,使出全身的力气想刨出一个洞逃出生天,可双方力气悬殊巨大,任凭它如何努力,如何拼命,颜川只需稍一用力,它便难逃一死。
颜川轻握着蛐蛐走到栏杆旁,松开手,蛐蛐似乎难以置信能活命,停在颜川手掌上好一会儿才猛撑它那双强有力的双腿,跃入夜色之中。
握着蛐蛐的一刻,颜川不免感慨,他与纤月此刻的命运正如这小虫,全不由自己掌控,能否活命,怎样活命,都是别人一句话的事。
“哎~”
颜川长叹口气,抬头望天。
残月高挂,已是凌晨,颜川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时间不早了,你今天肯定累坏了,早点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纤月的视线始终注视着颜川,从他抓起蛐蛐到他将其放生,秀眉微蹙,似是与他有同样感悟。
听到颜川忽然说要走,猛地起身,不假思索急切道:
“公子不愿在此留宿吗?”
颜川胸口一阵剧烈起伏,稍稍平静,转过身朝她笑了笑。
“我知道你是为了气那恶婆娘才说出留宿的话来,我又......”
“不是!”
纤月打断颜川的话,情绪已十分激动。
“纤月说要公子留宿并非气急之语,早在公子来凝香院之前就已决定,只要公子今日前来,便留公子夜宿于此。”
颜川回过身,眉间现出几道褶皱。
“我......我何德何能......我不过一店小二,这要是传出去,还有谁会......”
“纤月不在乎!”
纤月猜出颜川想说什么,还不等他说完便抢话道。
“万人空巷又如何?门可罗雀又如何?终是逃不出这囚笼,既如此,倒不如落得清闲,那日若不是公子为纤月写成《松烟入墨》,纤月恐怕连花吟都保不住,沦为花女,那就万事休矣,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为报公子大恩,纤月......纤月心甘情愿。”
纤月说完,又低语一句,她的低语轻如柳絮,随风飘散,并未传入颜川耳朵。
“原来......”
颜川苦笑着点点头,因紧张而紧握起的拳头松开,双臂无力地垂下,喃喃自语。
“也对,哪那么容易动心。”
颜川迈步进屋,顺手关上了房门。
“好,今晚就睡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