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中气十足,可谓惊天动地,响彻云霄,深夜的林中小镇霎时一片火通明,好不热闹。
这位倒霉的目击者是汉特,镇上为数不多的年轻猎人,平时白日他会和前辈们进山林打猎,晚上则加入夜间巡守队,与同伴轮流手持灯笼与击木分头巡视镇上每个区域。
那晚恰好轮到他值班,本来只是跟往常一样边打更边巡视自己负责的范围,谁知他不过一个晃眼,低头就看到跟前的地上多了几道影子,看起来很是古怪。
古怪是因为那些影子看上去似人又非人,细长而弯曲,更像是树影,可是没有突出的树枝,而且——
这一区没有植树,地处小镇边缘却离森林仍有一小段距离,哪里来的树?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抬头一看,却吓得跌坐在地。
只因身旁几尊高高的石像上,无声无息地蹲踞着几个身影,一身黑斗篷几乎与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难以察觉……
唯独遮脸的面具最显眼,那是他们在黑夜里唯一能辨识的部位——没有雕饰的面具白得发亮,仅双眼的位置挖出黑漆漆的孔洞。
而他们如虎视眈眈的大秃鹰,动作整齐划一地垂首,凝视着地上的汉特。
大半夜的,简直吓死人。
更别提下一秒,他们突然齐齐动了起来。
动起来就更恐怖了,只见几个人影缓缓直起身,如年迈的老人僵硬的活动四肢,卡卡的举动活像不熟悉身躯的提线木偶,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关节活动的喀喀响声。
可怜的汉特是彻底吓坏了,当场连滚带爬,拔腿就跑。
他不仅跑得飞快,一路上扯着嗓子放声尖叫,完成了独自一人把镇上所有人吵醒的“壮举”。
也就只有玛雅那位刚结束长途跋涉,还在倒时差的搭档睡得沉,出这么大的事,愣是没见他从房间出来。
直到翌日清晨祷告时间才见他睡眼惺忪地晃出房门,估计是全镇最后一个得知这个怪事的人。
现在镇上无论男女老少都在议论纷纷,人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有人担忧地问是不是有贼人闯入小镇,毕竟小镇外围可没有木栅、土墙这些东西保护。
也有人怀疑是不是哪几个小兔崽子在装神弄鬼,结果态度太凶反惹哭镇上的孩子们。
还有一个不知该说虔诚还是迷信的大婶异想天开,跟负责调查此事的二位祭司直道没准是先人显灵。
别听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凯丁那天带着几个镇民把这区每间房翻个遍,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人士的影子。
……总不能是闹鬼吧?
擦擦额上的汗水,玛雅的目光移向森林,开始思考是不是该换个方向,带着镇上几名猎人入山调查,或许幕后之人藏在森林也说不定。
然而,她心中其实有个疑,一直不曾告诉他人。
“这样站在太阳底下晒着很容易中暑的喔,玛雅。”
一道沙哑苍老的嗓音打断她的思绪,回首一看,是镇上德高望重的大长老。
“阿妮亚婆婆,您怎么来了?”
“可怜的汉特这两天晚上都睡不好,想着去采些草药,顺路过来看看。”老太太上下仔细打量她,了然道:“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是……非常抱歉。”一提到这件事,玛雅更加沮丧,道:“我的感知能力还是不够。”
“这种事本应交由更加专业的人来处理,作为一名祭司,你的能力已经足够优秀了,毋需内疚。”阿妮亚轻拍玛雅的手背,态度和蔼地就像老人家对待金孙一样。
艾迪尔从建立之初没有镇长,主事者就是阿妮亚,她也是镇上最博学多闻的长者,是所有人的大家长。
关于这位大长老,镇上一直流传许多厉害的传闻:
——这点可信度挺高的,阿妮亚很高寿,连亲儿孙都无人知道她到底几岁。
听说阿妮亚婆婆拥有风之上神的最高加护,能从“风”中听到来自世界各地的讯息。
——这点玛雅无从证实,但她知道阿妮亚的本源属性是风,为这个传言增加可信度。
——这点镇上老人都能证实,但小家伙内向不亲人,能力完全是个谜。
守护灵……是了,没错,就是这个,她疑惑的点就出在席拉身上。
艾迪尔那些没受过特别训练的镇民无法察觉,但是在圣教会工作的玛雅,对于某些无形的力量特别有感。
自回乡服务后,她一直能感觉到有股力量在守护这座小镇。
这种保护的力量只会是结界术,应该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久到能与自然相融合,故很难感应;当然,也可能是这个结界本身就很微弱的缘故。
也因为弱小,无法抵御外来入侵者,但至少能为施术者起到示警作用。
而这股力量的源头,就出在席拉身上。
守护灵自主人灵魂而生,因型态性质有不同的类型,其中精神体是最能与主人产生共鸣的类型。
换言之,如果那一夜真有贼人入侵,结界有所感应,席拉与阿妮亚应该会察觉才对。
玛雅嘴上问着阿妮亚是否需要陪同,内心却忽然涌起一股想问个清楚的冲动,一转念想又觉得不妥。
怎么说守护灵的存在都涉及一个人的灵魂层面,随意追问等同于要人家把自己的内心剖开。
这种强迫人讨论**的事,还是先缓缓。毕竟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未曾向阿妮亚证实,也不曾同任何人提起过。
思虑再三,玛雅决定既然没有头绪,不如眼下先陪着阿妮亚去采草药,等晚点凯丁回来一起整理现有线索,再来讨论一下这件事吧。
喀哒、喀哒、喀哒——
郁郁葱葱的森林中,略显狭窄的石径上,几辆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进,几名穿着轻便武装的人走在车队四周护卫。
近几年,中央大陆上各大城镇、商业公会与圣教会致力于打造更加便利的交通链,造福人民、增加商机。
高耸难以横跨的山川以传送阵穿越,广袤开阔的平原则以火车代步。
这一努力主要在大陆的西南部地区得到很好的成效,于是各大城市间兴建车站与铁轨,位在枢要位置的城镇则设置传送阵。
但是那些如稀疏繁星般,散落于崎岖山区的乡村小镇,可就让这些大发明家们伤透脑筋。
固定传送阵是以无数繁复的术式构成,价格不菲又须专人定期养护,难以量产;而若兴建火车轨道,则会破坏自然生态,久了必定会有难以想象的天灾。
因此这些地方只能用传统的马车,甚至是人力徒步运送物资。
最惨的是还不一定能直线抵达,得绕路走上个十天半月才到得了。
喀哒、喀哒、喀哒——
为首的那辆马车车车夫冷不防打了几个大呵欠,引来左右两旁护卫的注目。
只见老车夫似乎困倦至极,眼睛都快闭起来了,哈欠连连,手中缰绳却抖都没抖,马车仍准确地行驶在小径上,没半点偏移。
护卫们见状纷纷移开视线,继续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倒是坐在车夫副驾的查普曼立刻拉长脸。
“驾驶中您能专心点吗?”
他是这次商队出行的负责人,有义务确保他的货物能够安然抵达目的地。
虽然商队本业是古文物的买卖来着,但古文物也就那么多,所以有时也会接点不同类型的单或是与特定单位长期合作。
例如这次的委托就是他们长期承包的业务:每个月定期运送难以取得的医药物资到深山小镇。
这趟行程本来一直是由他们少当家负责,可不巧少当家恰好接到另一份重要委托需要亲自跑一趟,这件事就落在刚入行没几年的他身上。
商队本身规模就不大,同时跑个两三单自家的马车就全外派出去。
于是出行的车队连同护卫,都必须另外“招兵买马”,租借到的车辆居然还是一般载人用的。
要是不小心因此出了什么差池,之后北上会合时该怎么向少当家和稻荷前辈交代?查普曼只能将车辆两侧的门上锁,权当一层保护。
老车夫哈哈大笑几声,道:“这条路老头子都走了八百回不止,闭着眼睛都能到得了目的地,安啦!”